世间万般皆是你
明兰感觉全身重量全压一颗心上,脚却轻飘飘,站稳都不能。可越是这种千钧之重于微发之身的时刻,她越要冷静。她咽下满腹苦涩酸楚,挣着理智,同皇后平静一句:“那顾廷烨怎么办?”
皇后浅笑,“盛姑娘请放心,只要你答应本宫,顾将军交给我来摆平。”
离开大殿,近侍将他二人送至宫墙便回了。明兰以为元若有何话,至少会待出了宫再讲,不曾想元若将她拉到一株桂树下,便急道:“你怕了吗?还是为我想?你不必为我的前程思虑。我读书只因喜欢,不求功名。当年去参加省试,只因同母亲的交换条件是,中榜才能求娶你。即便官家直接将我的仕途掐断掐死了,我也要讨你做娘子,只你一个。我文章还可以,可以改个名字去给人做幕僚。还有我画的画,你知道的,之前也有不少商贾来买……我总能养活自己,养活你的。”
明兰畅想着那样的生活,仿若苦海中一滴蜜,不禁笑了,“你的真心,我自然知晓。可我们都不再是孩童,不能只凭真心与这世界过招,要靠脑子的。这事虽麻烦,可至少皇后答应她来搞定顾二叔。玉瑶终究一个女娃娃,主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些,她的威胁怎比得上顾二叔?!我看顾二叔这一回是铁了心,非我不娶。即便没有沈玉瑶,只要顾廷烨不放手,我们不照样艰难嘛。”
“你”,元若惊奇得张大嘴,“竟想到了这里?”
明兰忽而想起顾廷烨那句“你敢在元若面前展示腹黑的自己吗?”又见元若不明忧喜的表情,忽而一阵心悸,害怕就此失去元若。可是,爱情就是要坦诚以待,不论是怎样的自己。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她设计林小娘及墨兰一事也说了。
元若在惊悸中一直没回过神,明兰的心越揪越紧,难道元若真的不会喜欢这样的她么?难道让顾廷烨猜中了?明兰眼中含泪,不想元若看到,只低头苦笑,“是不是我骗了你?你才不会喜欢这样的盛明兰。可是,你知道,我的处境……”
元若却从惊愕中回过神,然后双手捧起明兰的小脸,“这样的你,我确实不熟悉。可转念一想,又为你开心。原来,我的小明兰,是可以保护自己的。那我也不必日日担心你深陷龙潭虎穴,周围人皆磨牙吮血……”
“好了”,明兰笑着打断他,“我的生活环境也没那么可怕啊,你把我家人都说成什么了?!”明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元若喜欢的是她本人,是她的全部,而不是那个乖顺小白兔的美好幻象。
两人深情对视,风吹叶子的声音很好听。
“哈哈哈”,一阵阴阳怪气的朗笑传来。顾廷烨不知从哪逸出,站在两人不远处,红着眼眶,颤着泪,却要扯着微笑的唇角,声音中掺杂世间喜怒哀乐愁一切情愫,“先把顾廷烨搞定?小六,你可真是有情有义啊。我为你几度出生入死,身上是为你留下的层峦伤疤,心里更是为你千疮百孔,夜夜难寐。我事事为你着想,替你出头顶撞你父母,你同齐衡私会,我忍辱为你们善后……到最后,我得到的,就是让你先搞定我嘛?!”顾廷烨一席话,心灰意冷,他默默闭上那双灰色的眼睛,泪水尽淌。至末了,喉间竟传来低咽。
目光如炬、飒沓如风的顾将军,嬉皮笑脸、从没正形的顾二叔,何曾这样伤怀无助过,明兰亦看得揪心。她一回想方才自己对顾廷烨的诸般算计,确觉良心痛了一记。可他越是好,她便越要决绝些。她自己吃过暧昧的苦,比不爱更苦,所以不想他也经受,索性从一开始便掐断他所有希望,不给他零星暧昧。她忍了忍泪,硬着心肠说:“顾二叔既然发现我是这样的人,正好就此忘记。这一次,你该知道我不值得了吧?”
“知道有何用”,顾廷烨仍红着眼眶,“知道,又不代表做得到”,他一激动,向明兰一凑。元若立时拉过明兰,护在自己身后。
顾廷烨冷笑,“齐衡,你觉得我要的女人,凭你护得住吗?”
元若一笑,没有作答。顾廷烨脸上悲喜交织,“元若,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打我?”
元若一点也不气,仍旧一笑,“这世上,敌人有很多种。唯有情敌,不成立。二叔爱明兰,我只会感谢你,不会恨你。你我,是友,不是敌,实在没必要闹成这般?!”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顾廷烨一吼,“你现在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我,自然可以装得很大度。如果明兰爱的是我……”
元若打断:“现在的事实是,明兰爱的不是你。那二叔便该从这个事实计议,而不是做无谓的假设。”
“你不懂”,顾廷烨忽而笑着泪下,“你一个毛头小子,根本不懂爱情。方才在殿上,那夫妻俩那样摆布你的爱情,我若是你,我便啐他们脸上,我管他们有多尊贵。可是你呢?要明兰先出头表心迹。‘先搞定顾廷烨’这样的毒计,你想不到么?也要明兰来做这恶人?她一个女子,生活飘零,还不够凄风苦雨么?!难道今后,她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担起护你的职责?什么都要她冲到前头。你这样的臭小子,要我怎么放心将她让给你?!”
“顾二叔”,元若坚定道:“你要护她一生安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对她的爱,看似周到,可是细想,同对宠物的爱有何区别?你什么都不让她出头,说白了,也一种不信任。你觉得她不能够。可我不这么想,如果她需要我保护,我抵死也挡她前面,可若她自己做得来,我也愿站她身后微笑注视。二叔,你独断地替她揽下所有麻烦,怎知她乐不乐意?人之为人,最大的幸福,难道不是主宰自己?!”
“好,你有理”,顾廷烨听不进去,颠了几步,“你齐衡第一美第一帅,嘴也第一甜,你真是个好样的。我不同你说,我有话同小六说”,说着深情而无助地望向明兰,“你不能直接选齐衡,你不能。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我对你的感情,你考虑一下,考量一下,再做选择,好不好?你在心里,给我那么一丁点地方,你将我同齐衡放在天平两端称一下,就一下,不行么?”
明兰想立马走掉,可是那一双悲伤如海的眼睛,让她素来狠硬的心肠起了犹豫。
元若笑拍明兰肩膀,“我去那边等你。”
他走开的步伐坚定无比。他知道,无论世界的另一边是谁,是什么。明兰还是会走向他。如同他也会走向她一样。
“我是没娘的孩子。少时,你送我一对护膝。那是我一双腿十年未感到的温暖。三年前,我被顾家逐出家门,身败名裂,落草为寇,在漕帮混吃等死,像阴沟里一只蝼蚁。没有人看到我,你却看到了。你看到我那样一个龌龊的人,还不绕道躲开,还要开导我,还说相信我。是你相信我,我才做得到的。我就想,余生,我就为你活。现在你告诉我没有资格为你活。那我要去死么?”顾廷烨忽而说不下去,用一双饱经世间沧桑苦雨的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是没人爱你,是你根本没给别人机会,没给世界机会”,明兰轻声责问:“你如果像待我一样,对另一个人,她会不爱你吗?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不是任何人的全世界,更不能代表全世界。我不爱你,不代表世界不爱你。是你自己钻进牛角尖,是你弄错了。”
“如果没有元若,你会爱我吗?”顾廷烨忽而凄楚一笑。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明兰背过身去。
“回答我”,顾廷烨的声音坚决而决绝。
“如果这世上没有元若,或许也没有我吧。或许,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明兰叹了一口气,嘴角却浅藏一丝笑意。
“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顾廷烨已笑不出,亦哭不出了。
“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又待我这样好,我为何要骗你?我只想你赶快醒了,去寻找你的别有天地。”
“天地?”顾廷烨如日暮时分那枚落日,忽而失去所有生气,疲惫道:“哪有什么天地?天和地,都是你。全世界,都是你。”
元若虽站得远远的,不想听顾廷烨说什么,他想为明兰留一份秘密心情,是他给她的信任与自由。可他仍时不时望过来。眼见明兰未说几句话,全是顾廷烨情绪起伏的告白。他觉这样的僵持无何意义,便向他二人走来。
明兰一见他来了,递他一抹暖笑,便要同他离开。只留顾廷烨在他们身后悲声依旧,“人生圆满如元若,你只是他的锦上花。而于我,你是雪中炭。你就是我的命。你可比我的命重要多了。”
明兰轻轻阖上眼睛,又迅速张开,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头,连一声安慰都不给他。元若缓缓回头,暖声道:“顾二叔,你这是从旁观的角度,却并非明兰的角度。如果从明兰的角度看,谁不想当一朵锦上花,谁又会自愿成为雪中炭呢?你这是逼旁人做雪中炭呢。”
顾廷烨红着眼睛,还欲争辩,明兰扯过元若的袖角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