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解爱侬深
虽明兰一寸芳心中,顾廷烨并无何位置,可见他孤寂忧伤的背影,明兰心中仍一瞬抽疼,眉心也不觉一蹙。
元若捕捉到明兰神色间的微妙,心中略有怅惘。可旋即便理解了明兰,人心皆为肉生,面对旁人的炽热之爱,谁能纹丝不动呢。他亦叹道,“顾二叔真是个好人。若是旁的,我一定让他。可是……”
明兰冲他温柔一笑,“不许让,我还不许呢”,霸道地一挑眉,逗乐了元若。
可旋即,明兰又陷入低落,“婚事定下之前,我们不要再见了。”
“为什么”,元若一急,双手无意识地搭了明兰的肩。
“小桃挨打,父亲动怒,盛府面上无光。况且,若被郡主知晓了,我们想在一起,恐怕更艰难了”,明兰苦笑,“我真羡慕你当年还可以节食吓郡主,我呀,即便节食饿死,又怎样呢,谁在乎呢。”
“我在乎啊,我心疼哪”,元若眉眼间皆是忧色,说着将明兰一双冰凉小手摁于自己心口。明兰感受那年轻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突突乱跳,浅笑低头,再也不敢看元若。
元若微微低头,凑近了她,“所以啊,节食这事,还是我来吧。”
明兰这才从幸福中一下惊醒,斥道:“你不许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下个月你便十八岁了,怎还闹这种孩童的把戏,我可真替郡主忧心。”
“哟,这还没过门呢,便开始心疼婆婆了”,元若狡黠一笑。
明兰娇俏一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父亲同郡主在婚配这件事上,虽不通情理,却也情有可原。如今,此事症结,不在双方父母,而在于顾廷烨。不知今日一事,顾二叔是否真能迷途知返,从我家退了亲。”元若心头一沉,目视远方。明兰又道:“这阵子,还是通信吧。”
元若将明兰的脸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停在那对迎风轻摆的铃兰耳坠,心中万般不舍,可依旧笑道:“我听你的。”临行前,用手轻轻抚了一下那透凉的玉坠,指尖的温度难免触及明兰耳垂。明兰整个人便云蒸霞蔚,羞着跑开了。
次日,墨兰再次到访。这几日,盛纮见了明兰气,见了墨兰气,怎样都气不打一处来。可墨兰仍满目含泪地凑上前。初夏本也没多热,可墨兰摇着团扇,为盛纮祛热,“父亲,这事,面上是圆融了。可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心里明明清楚。您可以不处罚明兰,可心里得给她记上一笔,可不能偏心。”
“顾廷烨是你叫来的?”盛纮依旧冷着脸。
墨兰嘟嘴不语。盛纮怒而起身,离她远远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同小六儿,祸起萧墙,互争互斗,本已十分可恶。你却巴不得家丑外扬。即便你拉一个妹妹下水,妄图平分你当年的恶名。可是,你要知道,你婆家本就瞧你不起,如今小六儿这事你再牵连出去。你婆家只会连同我们盛家都瞧不起,于是更加瞧你不起。你自作聪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女儿知道错了,下不为例”,明兰涕泪横流,“只是,您断不能将明兰配给小公爷。他们两人分明是没把您二老放在心上,存心欺瞒,你干脆随便挑个人家,迅速将小六儿嫁了,才能掩下这风波,莫让风言风语如花粉传播。”
“上次,顾廷烨来访,说顾侯府找人看了个日子,下月十九不错。”
“顾廷烨提好日子一事,那可是这件事之前了”,墨兰继续道:“您真当上次一事,顾廷烨不生气?若他当场发怒,那这桩婚还有救。可他没有,那多可怕啊?这才说明仇深恨巨,他可是攒着一股劲,待小六过门整死她呢。”
“你当人人都似你那般恶毒”,盛纮虽心头一惊,但仍斥墨兰。
墨兰立马又扮上一副伤心嘴脸,“我同小六,再怎么闹,终究是姐妹,我自然是盼她好的。可是顾廷烨不同啊,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将军,哪个心不狠。那可是血河骨堆里闯出来的,能同父亲大人这样的儒雅文官比嘛,顾廷烨那人,可是万般筹谋,有仇必报,你看他如今怎么待自己的继母与叔父便知道了。”
“小公爷也不能嫁,顾侯府也不能嫁”,盛纮不耐烦道:“那你妹妹嫁到哪里去?嫁到你们永昌伯爵府,同你共事一夫去嘛?!”
“父亲”,墨兰拖腔拉调撒着娇,“上流社会天天闲聚,哪有锁得住的消息。六妹妹同小公爷这一段过往,哦,不对,是两段。但凡她嫁个有脸面的人家,总是会流传开的。您就为妹妹选个平头百姓人家,这样亲家仰仗我们府上,自然会厚待明兰。只要您同大娘子给她嫁妆配丰厚些,她这一生不照样不愁吃穿,平安喜乐嘛。”
见盛纮脸色稍缓,墨兰又心上一计。她知道盛纮心中最疼的永远是大姐,甚至多于长柏。于是又道:“明兰究竟是庶女,又屡次传出这样的绯闻闹剧,若还能堂堂嫁入国公府、将军府,那名动京城、貌美才深的大姐岂不被自己的妹妹压了一大头。原本她婆家就对她诸般挑剔,如今不更加嘲讽她了么。况且,女儿家嫁得高不高,唯一的价值便是辅佐胞兄弟的事业。明兰自幼丧母,对盛家颇多怨念。这人又心思深沉,性情寡淡,对盛家本就无多感情。况且两位哥哥同她本就不同母胎,怎会一条心。即便她嫁得好了,您觉得她会反哺娘家嘛?!多是不会的。所以,小六的婚事,父亲,关键是要嫁得稳,而不是嫁得好。”
“你真是随了你那个娘”,盛纮没好气地说,“出嫁的女儿,父母不好强留,便不留你吃午饭了,快回婆家吧”,然后便拂袖而去。可是方才墨兰所言,未必未在他心湖投入石子。接下几日,他对明兰婚事,确实没之前上心了。
无论搅局成不成,墨兰脸上仍有一丝不明的笑意漾开。她在心中告慰林小娘:娘,上一辈中,您终究没笑到最后。可是,女儿绝不让您失望,绝不会输给其他姐妹。女儿要嫁得比她们好,过得比她们好,一辈子把她们踩在脚下,替娘吐气扬眉。
再拐道弯,便回伯爵府了。墨兰忽令停轿,欲折返。贴身女使问:“大娘子,正是午膳时分,怎的不回府?”
“回去让她们嘲我娘家不留膳么”,墨兰没好气道:“去齐国公府。”
“去齐国公府作甚呢?”女使诧问。
“哦,几时起,我去哪儿,还得同你报备了”,墨兰怒斥,女使只得低头,令轿夫掉头。
郡主见墨兰来访,神情倦怠,便是挤出一丝笑意,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心不在焉。
墨兰却忽而一跪,险些落下泪来,“求郡主成全,速速求娶家妹。如今,小公爷同妹妹明兰私会一事,已经暴露。若郡主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妹妹这辈子怕是名节不保了。”
平宁郡主一张脸如同结了冰,指甲深深陷入盘中果肉,可望着满屋女使及墨兰随行人员,仍挣着平静,“梁夫人莫不是疯了吧,元若当年同明兰打马球一事,早已时过境迁,哪有什么误不误的。况且马球赛,光明正大,又何来私情?!人生来日方长,我没空听那些陈年往事,若没事,夫人便回吧。”
墨兰看出郡主的顾虑,于是笑道:“可不是嘛,我这人啊,就是怀旧。你们先出去,我同郡主叙叙旧。”
两家下人都退下了,墨兰才又摆出一脸忧色,“郡主是聪明人,当明白小女说得并非旧事。如今,小公爷日日外出耽溺,郡主会不知?!原本,家妹与小公爷私会一事,也算家门不幸,我们当自己认栽,不该来强求郡主负责。可是,如今这事,被顾廷烨知晓了,死活要退亲。这下子,你让明兰怎么办。小公爷可必须得负责了。”见郡主不语,墨兰添油加醋地将书院抓包一事讲了始末。
平宁郡主为了维系面容的平静,喉间一翕一合,怒火简直要喷涌而出。她轻轻阖目,尽力维持皇室女子的风度威仪,皮笑肉不笑道:“近日来,对衡儿表白心意,求衡儿上门求娶的各族亲眷纷纷不绝,盛姑娘您这理由还真是清奇啊。吾儿,我最了解。他不会做的事,单凭谁一张嘴,我都不信。这事,我会了解清楚,若有负任何人,我们也会给出答复。你且回吧。”
当晚,郡主在书房等元若。元若讶异,母亲召见通常在厅堂,不解今日为何宣在书房。
若往常行礼问安,郡主总会立马扶起儿子,生怕他累着。可今日,元若一道道礼行下来,郡主皆铁着脸。嘴角悬着那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还不如不笑。
元若行了最大礼数,双膝跪下了,郡主仍不请他起。元若又不敢多问,只得悄悄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偷偷瞥娘亲几眼。
“这满屋子上千册书,全装进肚里了”,郡主终于冷冷发话,“你倒是说说,书本都教会你什么了。”
元若恭谨回:“书是良师,亦是益友。书山学海,教会儿子的,其丰厚深远意义,言语难尽。小至言行思辨,日常举止,大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书中皆有明示,儿子唯有步趋相随。”
“这些面圣似的锦绣话便省了吧”,郡主冷笑,“你倒是同我说说,读书人的爱情当如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当敬其淑,护其淑,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儿子认为,爱女子,要先敬女子。尊敬爱人,便是尊重自己的感情……”
“那你尊重过自己的感情吗?尊重过这个家累世积下的英名吗?”郡主怒而打断。
“儿子不知做错了什么,害母亲大人动怒若此?”元若扁了扁嘴,委屈道。
“好,我告诉你”,郡主怒视他,“为娘说过,会尽力助你心中所想,求娶盛明兰入门。可你们呢,背着双方父母,频频私会,这是不相信为娘,还是糟蹋自己的感情呢?”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元若忽而不怯,勇敢对上郡主的目光,“儿子同心上人见一面,略缓相思之苦,又未做何逾矩之事,怎的在母亲口中,仿似多么下作似的。”
“你们若不下作,便不会约在书院圣地,简直有辱斯文。你怎么还有脸说你爱书敬书呢”,郡主气得已不愿看元若一眼。
“书,吾所爱。明兰,亦吾所爱。儿子不明白,将两件心爱之物放在同一处,亵渎了什么?!”元若仍不屈。
平宁郡主冷笑几声,竟笑中带泪,“这个盛明兰,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啊。我告诉你,衡儿,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根本不在乎。可我在乎的是,她会将我儿子变得如何。如今,她竟将你变成这样……太可怕了”,说着,郡主阖上双目,任凭清泪尽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