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情妾意不相负

  元若一见母亲脸上的死灰颜色同悲伤神情,心里忽而绞痛,慌忙跪挪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

  平宁郡主原本觉得自己的心已硬到底,也被伤到底了。可儿子这温柔一慰,仍轻易将她心头所有盔甲都剥落。她复睁开眼睛,满目慈爱地望向元若,用手轻轻抚过他的鬓角,流着泪,“我的衡儿这样好,母亲怎会不盼你成心中所想,得心中所爱呢。只是,他顾廷烨弃了的,我们不捡。”

  “顾二叔,同明兰,原本就无何瓜葛,何来弃不弃一说呢”,元若立时急了,“况且,便是如今,倒是顾二叔一厢情愿,因六妹妹心中只我一人,一直没给他机会才是呢。”

  “不管怎么说,顾廷烨撞见你二人私会一事,这人,我们丢不起”,郡主只觉心底无力。

  元若脑中忽而闪过明兰那句话“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些苦你白受了,竟一点成长都没有”,又见母亲眉目间的悲痛之色,忽而决定,不如扯一个善意的谎言。从前十八年,他可从未撒过一次谎。可一路直来直往,横冲直撞,却也伤了很多人的心。或许,偶尔一个善意的谎言,比层层叠叠的残酷真相更温柔。于是,他吞吞吐吐道:“那次是顾二叔约大家回书院闲聚,母亲若不信,可以问盛大人和盛家三郎。”

  “衡儿”,郡主一声呵斥,再次落下泪来,“你竟然学会了扯谎。顾廷烨乃当今圣上最倚重之人,日理万机,寝食时间尚不足,会有闲心撺掇你们一帮闲人聚会?!你是当你娘已经七老八十不明是非了吗?!”

  元若更无措了,似乎自己怎么做都是错,只听母亲悲叹一句,“女子的价值,便是相夫教子。盛明兰尚未过门,便教会了你说谎,好啊,是块相夫教子的好材料”,说着哈哈大笑,悲从中来。

  “你在书房跪着吧”,郡主起身,“圣人先哲教会你的,就是为爱失心疯吗?!瞧瞧你现在,同那些樵夫猎户粗俗莽撞的情爱色心有何区别。十年苦读?当个笑话听吧”,末了,郡主简直咬牙切齿道:“亏得我先前为你俩薄情浪荡之人前后奔走,甚至打算豁出这张老脸,跪求皇上为你们赐婚。正好不用了,你们不配!”

  元若长跪,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双膝的寒意与酸痛。痛的只是一颗心。因为与明兰未来不明,也因为两人一段金玉良缘被世人百般曲解,随意糟蹋。连自己的母亲都要来踩一踩、唾一唾这番真心挚爱,这天地世间何其宽宏无边,怎就容不下两颗小小的相爱的心呢。

  元若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夜,身体早已麻木不已,一颗心却足够清醒。他明白自己不是为爱失心疯。他对明兰的感情,自七年前在书院初见便开始了。他幼年和少年时并非未见过比明兰漂亮的姑娘,可那些美丽面庞仿佛一颗颗流星,只是点燃了自己的眼帘,却倏忽而逝,不能在他心头留下片影。而他对明兰的感情,从最初的少年懵懂情谊,一步步往内心深处长着。伴随着漫长的少年时期,那感情同他的身体一同发育。每成熟一点,他便更明了,那感情不是儿时闹剧,不会被时光冲散,而是长成他骨骼血肉的一部分。

  郡主亦一夜未睡,坐在窗前听着夜鼓更漏,滴滴砸在心上。心里绞着疼,眉头也未有一刻舒展。儿子还跪在书房,仿佛跪在她心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可这一次,她不能轻易心软。儿子今日望向自己的眼神,第一次让她感到陌生。她觉得她要失去他了。齐国公亦起身,在郡主肩上搭了件绸衫,“你这人啊,还是我去吧。”

  郡主红着眼,却狠绝起身,“不许去,人必须为自己的不合时宜付出代价。”

  “合时仪便不能合心意”,齐国公叹道:“合时宜,不过是让世人舒心罢了。合心意,是让儿子舒心。你选哪个?”

  郡主嘴角抽动几下,又心不在焉地坐下,“你不知道,盛明兰不行的。”

  “咋又不行了呢”,齐国公也急了,“便是牛郎织女,也没有这般艰难吧?!”

  “别提了”,郡主长叹一气,“我知道,皇后娘娘心里记恨我呢。可是为了衡儿,这半年来,我这张老脸皮不知被人踩了多少回了。我本想腆着脸去拜见皇后,寻思让她同皇上提一嘴,给衡儿赐个婚。可我还没去宫中呢,三日前,她倒先来我们府上了。皇后娘娘究竟威仪,不会降格求咱,可话里话外,我算听明白了。上次马球场,皇后娘娘的妹妹,那个沈玉瑶不是同衡儿打了一场马球么。听说回去便害了相思病,皇后这次登门是同我们讨解药呢。”

  “即便不娶盛明兰,也不能要那沈玉瑶啊”,齐国公忧上眉头,“这不是搬进另一个嘉成县主入门嘛,上次邕王的教训,还没吃够么。”

  “上次之事,一想起,我比你更胆战心惊”,郡主心思一沉,“只是,邕王势力一倒戈,我们也没摘清,一时沦为京城笑柄。如今的齐国公府,已不同昔年盛日。几经易主,我这郡主已成虚名,夫君你亦是闲职。元若早已高中,却迟迟派不下官职。连那寒门学子文言敬都已分派。”

  “我朝自开朝以来,素来忌讳王公子弟考取功名,也不只如今官家一人所忌。我们当初让衡儿考,本就只为争口气,该料到这样的结果的”,齐国公叹道。

  “历任官家皆忌皇亲沾染政治中心,可至少会派个品级不低的闲职下来,如你一般。可是,如今,却连个虚职都不见,怎能让人心中不忿忿呢。”郡主满脸憔悴,这一年来光景不济,仿若老了十岁。

  “我明白”,齐国公将宽大手掌覆于郡主被岁月吸干了水分的干瘦小手上,柔声慰道:“这齐国公府的荣光,曾是你亲手赋予的,你不想亲眼见它日渐失去光彩。可是如今我们老夫老妻已撑不动了,所以我们只有靠衡儿。偏偏他就争气,不仅生就一副迷倒众生的好皮囊,让天下王公贵女倾心,有机会靠婚姻翻盘命运,又高□□名,仕途有望。我相信,如果让衡儿撑起这个家,他一定可以的。”

  郡主一听齐国公同意了她的说法,眉间终于一舒,可不曾想,齐国公又道:“可是娘子想过没有,这些年,我们这样努力撑起这个家,为的是谁呢?不就是为了衡儿能活得舒心些么?如今,把衡儿推出去,即便这个家撑起来了,若他不快乐,那我们岂不是自毁初心?!”

  一席话,说得郡主心头蓦然一惊,又忽而一松,终于不再咄咄相逼,反而悠然一笑,将一张脸紧贴齐国公臂弯,“我这辈子,是栽在你这仙家佛主手里了,一辈子与世无争。我一个女人争了半辈子,终究争不来什么。要我说,这衡儿胸无大志净随了你了,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好了,我不同你谈祸福论了”,齐国公狡黠一笑,“你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得紧呢,你这狠婆娘”,说着,齐国公便急急跑去书房了。

  元若僵直身子,脸上亦无一丝表情。齐国公一进屋,不忙着扶起儿子,速拿两席软垫塞到儿子膝下,然后顺势将元若身子向前轻轻放倒,避免他膝盖再承任何力。

  元若整个身子算是放松下来了,一颗心却躺不平,还是揪疼。他赌气几次想起身,嘴里还嘟囔着:“母亲还未原谅我呢,我不能起。况且,我趴下了,岂不就是我认了?便要放弃明兰了?那不成”,说着挣扎了几次,终于重新颤颤巍巍地跪下。

  “你这傻小子”,齐国公心疼地把他搀起了,“都这些年了,你还不知道你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自己都恨不得替你来受这罪呢。况且,遇到困难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家人一条心哪。你娘俩,现在在这斗气,徒增内耗,真正的困难却还高高挂起,悬而未决呢。”

  元若听了父亲一席话,心中郁气舒缓大半,只余些许担忧,“可是,今日显见的,母亲不喜欢明兰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法是会变的”,齐国公又慰道:“她盛明兰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她便一定有办法让你母亲喜欢的。向来只有媳妇去打动婆婆的道理,你总不能天天逼着你母亲去检讨自己,极尽所能去发现盛明兰的好吧?”

  “是是是”,元若便立时像个孩童般开心,“明兰一定是个好相与的,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比谁都好的。我如今所见她的好,父母亲大人一定都会见到的。”

  “吾儿的眼光,老爹我信”,齐国公暖笑,“只是可得先珍惜身子不是?男人嘛,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前日扭个腰,昨日崴个脚,今日再伤个膝盖啥的。男人追女人,是靠用心用脑,可不是靠自残啊。你若日后再伤身,别说她盛明兰,老爹都要笑你是个脓包。”

  “好了,我知道了”,元若抖抖袍角,负手玉立,唇齿含笑,整个人煜煜生辉。仿佛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夜,膝盖酸麻如同废掉的人不是他。

  “我饿了,想吃蟹黄笋丝,还有墨鱼羹,要母亲亲手做的。”

  “看把你神气的”,齐国公笑着走开,“等着吧。”

  已经十日未见明兰了,元若一颗心消瘦不已。可是念及之前给明兰带来的诸多麻烦,她只好一忍再忍,想到同嘉成县主成婚那半年,曾半年未见明兰,心里一直下着雨,从未放晴,自己不也挺过来了么。反复吟诵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缚住自己想见明兰的心。想来,明兰也是这样想的吧。

  元若送去信,告诉明兰一个好消息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母亲已知两人私会一事,颇为震怒。好消息则是,母亲曾想求皇上赐婚来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说明在母亲心中还是认可明兰的。元若还允诺明兰,若母亲不再求皇上赐婚。他作为新晋进士,不日将获皇上召见,届时他一定亲自求皇上赐婚。

  明兰捏着薄薄一页红笺,手微微颤抖着,脸上含着待放的笑意,眼眶微微潮润。这则来信虽然简明,却给了关于两人雾蒙未来一道微光。这道微光,便是元若的坚定。曾经在他身上见不到的坚定。这一次的他,一定与上一次不同,没有什么能再让他妥协。她心中的竹马情郎真的长大了。能够面对,能够担当,能将她护在身后了。

  可她仍回信劝他莫要操之过急,千万不要在面圣时提赐婚一事。同他讲,官家是天下最讲公事之人,最没空理会儿女私情,而只讲论功行赏。作为新晋进士,尚未为国家、朝廷出一分力,便求这求哪,难免寒了官家的心。并同元若说,女人路子更柔和迂回,曲线救国玩得更不费力。这事,还应哄好郡主,帮她也将那一份孝心提前尽了,让郡主求皇后玉成一桩姻缘。

  元若收到回信,见了明兰丑丑的字迹,心中却一暖,嘴角不由一抹笑意,久久不散。感叹明兰事事处处从他的立场想,没有寻常官府小姐那种任性蛮横和自私娇气。可是她越是这样,他越觉对她不起,更想为她好好努力,往前奋力一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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