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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卿忽然抽出影别在腰间的流霜:“救不了她,你也不用再回南楼,南楼不需要你这样的影卫。”

  握住流霜的手不住地颤抖。

  影蹙眉,看着惊惶在侧的昭瑜,低声道:“你去请焦先生。”

  剑握在那双素白的手里。

  白色的剑身与那皓腕相映,说不出的别有意趣,却没有人又半分去赏美读趣的情致。

  她是谁啊?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

  她一心想要守护的人,都守护不住!

  她却还要替人守住京城,守住这天下!

  可这天下若是没有沈云亭——

  “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要保护郡主。”

  气血上涌,她又觉喉间一片腥甜。

  “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南楼的影卫要誓死保护郡主的周全。”

  “周全?这般便是周全了吗?”她双肩微微垂下来,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是被人抽掉了最后一丝气力。

  影背着光站在一片阴影当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第三部分·13

  “郡主,我们已经暗中派人去白鹤关查探过了。”焦山站在远处,声音沉静有力,“没有找到安远侯的尸身。”

  昭瑜点头:“是啊!郡主!沈侯一定还活着……”

  手中的流霜委顿落地。

  她轻轻背过身去,肩上微微颤抖,难以自抑的悲伤无法在众人面前喷薄而出。

  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划过清绝无匹的面庞,隐没在白衣上。

  焦山的声音沉静有力:“郡主,平阳大战在即,仍需要您主持大局。”

  大局……

  主持大局……

  天下为重的大局……

  肩上的担子何其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纵使是眼下,她连兀自伤悲的权利都没有……

  平阳大战在即——

  白鹤关之变让沈云亭生死未明——

  这笔账——

  她必须一点一点从蒙真身上讨回来,并且十倍、百倍偿还!

  若不如此——

  她怎么对得起那个人——

  沈云亭拼尽全力才护得自己离开白鹤关——

  “咳咳咳……”她轻轻咳了咳,犹如渡口云头的一抹寒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吹散了。

  她一定不会死。

  她一定没有死。

  不为别的,只因她是沈云亭。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就会活着回来的!

  一定会!

  我会等!

  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声音淡然果决,她对身后的众人道:“我知道了。”

  烈日当头。

  北夷王蒙真的军队远远望向平阳的城头。

  一切才刚刚开始。

  被两千人马搅得有些溃乱的北夷大营修整了数日后方列阵于平阳城外。

  焦山以坚壁清野守了平阳七日,七日后北夷军率领十几万的大军强攻平阳,平阳城被夷为平地。

  平阳守军万余人,全军覆灭,唯一的活口只有郭守信一人。

  战况于当夜便传回了京城。

  李焕合上了手里的折子,朝臣齐聚,在商讨着如何处置郭守信。

  傅中自下而上打量着坐在高位上的新帝。

  李焕眉弓高起,神色阴郁,他虽与李熠是兄弟,却截然不同。

  “啪——”

  折子随后掷在案前:“郭将军身为统兵的将领,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统领的军队为北夷人歼灭,却只身逃回京城。”

  李焕嘴角浮起一个难以琢磨的笑意:“实在是窝囊。”

  当即有言官道:“皇上,郭将军此举有违军令,应按军法处置。”

  朝晖殿上鸦雀无声。

  郭守信跪在大殿之中,蒙真的骑兵步兵肆无忌惮地践踏着自己手下的尸体,一切都发生在他眼前,而他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逃。

  逃回京城。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这是最大的侮辱和折磨。

  可是如果他不逃回京城,又如何能够再次拿起缨枪,刺入北夷人的胸膛?

  为所有埋骨于平阳城的将士报仇!

  只可惜——

  好像没有人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真的是个逃兵。

  若按军法论处,重则军前论斩,以儆效尤;轻则罢免官职,贬为事官。

  李焕抬起脸,注视着跪在大殿当中的郭守信:“郭将军,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卑职……无话可说。”

  李焕心下了然:“那就按军法论处,罢免军职——”

  “皇上。”声音清冷疏离,众人纷纷侧目,看向站在右首之位上的长宁郡主。

  李明卿微微颔首,她与郭守信不过几面之交,却深知此人非庸常无能之辈,阵前脱逃可以谅解,从他跪倒在殿前的时候,她就敏锐地感觉到郭守信身上散发出来沉郁的戾气。

  只要善加利用,此人会是刺向北夷军锋利的复仇之刃。

  遂补充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李焕轻轻敛起脸上布满的神色:“这些日子朕曾听内官说起过一桩旧事,北境战起时也有一名武将弃城而逃,皇兄向来是亲厚宽仁,但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朕。”

  李焕看向李明卿:“朕是帝王。”

  天子之威如同无声无息的大墙,向殿内倾盖下来,朝臣人人自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李明卿端然静立于殿中:“皇上入主朝晖殿是长宁一手促成,自永乐门外俯首称臣,便无人能置疑您的身份。”

  “皇兄当日听你所言留人一条性命,却陡生事端。所以此人,留不得。”

  “平阳城破,朝中武将大多战死,如今无人可用,来日北夷军兵临城下,皇上您派遣何人迎敌?”

  李焕不语。

  李明卿进一步道:“十万众的北夷军足以将京都围困得水泄不通,京都虽已有兵力却因城门诸多分流了军队的主力。皇上,郭将军镇守平阳七日浴血奋战,如今战前斩将,未必能提振士气。”

  坐在盘龙椅上的人眉头紧蹙。

  “杀之,不若用之。”阳光照射着朝晖殿中平滑的石砖,她的声音宛若纷飞的柳絮,又如天边聚散自如的流云。

  李焕的神色有了微微松动:“用之?”

  “皇上若命郭守信守卫京城,戴罪立功,岂不更显皇恩浩荡?”

  郭守信俯首道:“皇上,京城危及一旦解开,卑职听凭处置。”

  四月二十七,京都北门的士兵于城头巡哨之际,看见北方漫天的尘嚣裹挟着杀气呼啸而来,远处地动山摇,马蹄如鼓。

  蒙真的军队看着京都的城头。

  只要占领这座城池,这南朝的美酒宜人,这广阔富饶的城池土地,这无数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珍馐玉馔,这价值连城的古玩异宝,都将属于北夷。

  北夷人再也不用忍受北境的苦寒之冬,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食物果腹。

  只要占领这座城池,北夷将会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

  探子一路疾奔,冲入朝晖殿中。

  “皇上,北夷军打过来了!”

  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京城的劫数,南朝的劫数,既然被命运所安排,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没有想象当中的惊惶失措,朝堂上一片哗然。

  李焕微微蹙眉,随即缓缓地站起来,将兵符交到李明卿手中:“两湖的军队已经集结在京都,郡主身担监国之任,朕便把这京城的安危托付于你了。”

  “是。”

  军旗在城外飘扬猎猎的声响不时传过来,北夷骑兵在京城的北门前来回驰骋,向整个城楼上的人耀武扬威。

  蒙真对于京城几乎势在必得。

  新帝李焕把兵符交出来之后走出了朝晖殿,朝晖殿中剩下一众武将。

  氛围格外低抑。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北夷军已然兵临城下,只有打败北夷军才能保住京城。

  京城倾覆,那么南朝也是气数已尽。

  只有守住京城才能挽救这已然倾颓的国运。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郡主,京城虽已有援兵,却难敌北夷的数万精锐,想要退敌,最好的,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坚壁清野。”

  说话的人正是日前在殿中被责斥的逃将郭守信。

  李明卿不动声色,郭守信精通兵法,此计不是不行。

  毕竟平阳就是靠这个办法足足与北夷军耗了七日。

  焦山颔首,亦道:“京中粮草充实,等到北夷军粮草耗尽,自然会退敌。”

  守吗?

  傅中亦点头:“郡主,郭将军和这位焦先生的话不无道理。”

  随后亦有人附和。

  李明卿的目光落在京城的军备机要图上:“蒙真率军直取平阳之后气焰过于嚣张,如若我们守城不出,只会助长其气焰。”

  沉静的目光宛若古井之水,没有一丝波澜,她继续道:“□□皇帝生于布衣,尚能纵横天下,横扫前朝,区区北夷,我辈何惧?”

  她环顾周围众人,略微停顿,声音如环佩铿锵。

  “京城所有的大军列阵于四门外,全力迎敌。”

  众臣静默如斯,些许人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不战也得战,因为在这议事堂当中,只有一个人说的话才算数。

  “京畿卫巡查城内,凡有身着盔甲身配军刀的兵士未出战迎敌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纷纷色变。

  军令之严苛,几乎闻所未闻。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平阳守将郭守信亦感到心惊。

  无人敢质疑。

  更无人敢反驳。

  “京都四门为京城门户,现分派诸将镇守,如有丢失者,军前斩立决!”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西门,平阳守将郭守信。”

  “南门,兵部侍郎傅中。”

  “东门。”她微微停了停,落在最末的座次上,“京畿卫副统领薛端擢任京畿卫统领一职,守东门。”

  北门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看过去。

  谁来镇守北门呢?

  “北门,由我来守。”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北门位于京都城北,一旦战起正面迎敌,势必会成为最为激烈的战场。

  正当所有人失神之际,沉稳又深有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守城将士,必奋勇杀敌,京城战起即为死战之时。”

  “将不顾军,弃军而逃者,斩于军前。”

  “军不顾将,败退奔逃这,后队斩前队。”

  “有违军令者,立斩!”

  焦山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见那个白衣胜雪,弱质纤纤的女子站在这高墙明壁下,光风霁月,雾散云开,恍若是这个朝廷真正的主人。

  第三部分·14

  李明卿回望着议事堂内的众人,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开战之时,众将领率军出城迎战之后立即关闭城门,有擅开城门着,斩立决。”

  郭守信猛然间抬起头,站在议事堂中的所有人为之一振。

  这就意味……

  一旦出城,只有退敌,才能生还。

  逃是死路,战是生路。

  如果不能取胜,必死无疑。

  “诸位将士,可有异议?”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焦山微微蹙起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是了。

  她已无所顾忌,

  “就在一月之前,我朝数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天子被俘,北境失守,如今兵临城下,到了这般境地,此战若败,江山倾颓,社稷不保,诸位有何颜面见天下人?”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不胜,便死。

  众人终于从议事堂中散去,李明卿走上宫城的城楼,望着平阳所在的方向。

  “影?”

  “在。”檐牙一端探出来一个黑影,倏忽落在她不远处。

  “可有她的消息。”

  “南楼还未刺探到沈侯的消息。”

  她微微垂眸,眼波里的愁绪轻轻掩起,摆摆手那抹黑影便隐没在阴影处。

  脚步声自远处传来转身之际看见焦山和昭瑜走过来。

  “师兄。”她如平常一般,嘴角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面色沉静,城头的晚风轻轻吹起她的衣摆和柔和地垂在身后的长发。

  “京城大战在即,郡主真的要一力镇守北门吗?”

  焦山蹙眉,任谁都知道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没有武功,又何谈披甲上阵。

  “是。”

  焦山了然,不再出言相劝,反而宽慰道:“我亦随郡主去镇守北门,北门的守将兵士大多是从前镇守京城的京畿卫,上皇亲征时带走了京畿卫大部精锐,这些人在虎丘一力保护上皇,尽数阵亡。以京畿卫的忠心,剩下的这些人自当茹毛饮血,为他们的手足复仇。”

  “师兄果然是懂明卿之人。”

  “不是我懂郡主,而是——”焦山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若师父还在,他看到你这般果决善断,定然十分欣慰。只是……”

  李明卿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补充道:“只是,若师父还在,他亦不愿南朝遭此浩劫。”

  “师妹,你害怕吗?”

  一丝笑意如风,还未来得及在这素净清绝的脸上绽开便已经消散无影。

  “师兄,从前我不明白为何你会因失去小宁之后性情大变,直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直到不久前。

  她亲眼目睹了自己所爱之人身受重伤却无能为力,她只觉五内俱焚,被施以极刑。

  刀刀割在她的痛处。

  从前,沈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在这世间的些许年,她是为了给沈家讨一个公道。

  眼下,她仿佛一只脚已经踏在地狱当中,匍匐着身子,在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魂魄当中,一边等待,一边找寻。

  她沿着宫城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到军帐中。

  ——你害怕吗?

  天空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势不大,却在路上积起了水潭。

  怎么会不害怕,可我最害怕的事情,不过是再次失去那个失而复得的人。

  ——你畏惧吗?

  白色的布屐踏在刚刚积起的水潭上,水珠飞溅开去。

  怎么会不畏惧,可是那个能够与自己并肩而战的人生死不明。

  ——你准备好了吗?

  飞溅的水珠沾染了泥渍,渐污了她白色长裙的襟摆和鞋面。

  我……

  铠甲整齐地挂在军帐中,在烛火的映衬下反射出金属光泽却又分外润泽。

  这是沈云亭的铠甲。

  她伸出手,指尖触上盔上赤红色的须穗。

  从未上阵杀敌,却要穿上这身铠甲。

  沈云亭第一次穿上一身铠甲的时候,可曾有畏惧?

  沈云亭第一次拿起刀刺向敌人的时候,可曾有犹豫?

  穿上铠甲,荣光其重,万丈红尘皆如云烟。

  李明卿略微恍神,只觉得穿上这一身铠甲,她与她,真正地在一起。

  那便生同衾死同穴!

  北夷大军列阵于京郊北门外三十里,蒙正志得意满,正坐在主帐中,心里燃起了战意:“南朝的京都眼下不过是个空架子,十万的精锐都已经归附我北夷,这时候兵临城下,京城的防线自然崩解。”

  下面的人纷纷附和:“是啊!等我们的大军夺下京都,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帐中一片歌舞升平,俨然已经是胜利者的姿态。

  “报——”

  蒙真将身旁服侍的婢女一把推开,酒杯倾覆,洒了一身,好战之心写在那双激动难以自抑的眼里:“什么情况?”

  “大王,南朝的大军已经在京都城外列阵!”

  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掷,带了一列人马疾奔,远远看见南朝兵士队列齐整,营帐齐备。

  与他料想中的不堪一击截然不同。

  “大王,我们要不要试探一下南帝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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