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陆攸之得了急性肺炎,还好不算严重,从正月初三开始就一直在医院挂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本身身子骨就弱,也可能是摘掉了脾脏对免疫力有点影响,她小病小痛的也是特别多。
也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她没主动跟言清欲聊天,生病人恹恹的,也不想人家担心。
言清欲到陆攸之家里是大中午,家里空荡荡的。她把行李箱放回自己房间,把家里打扫了一遍,然后把她带过来的那个“年糕饺子”放在微波炉里叮一下。这是陆攸之的叫法,她上次指着那张图片说这个看起来挺好吃的,那时候是这么称呼的。
然后她给陆攸之打电话。
陆攸之在接到言清欲电话的时候还在挂水,她一个人,没让她妈陪着,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
她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然后接起来。
“我回来啦,你在自己家吗?”言清欲的声音传过来,有点喜上眉梢的意思。
“我...”
陆攸之还在考虑怎么回复,刚说完第一个我字就被护士打断了。
“哎呀,你这水都挂完了怎么都不说一下的呀?你看你的血都回流成什么样了,还在打电话!”
陆攸之转头看输液管,一大截红色的血液被吸上来了,她还吓了一跳。护士给她换上一瓶新水。
当她把手机再次举到耳边的时候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一些了,急切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医院?”
陆攸之沉默着,最后“嗯”了一声。
“只是个肺炎而已,很轻的,挂几天水就好了。”但声音还是有点蔫蔫的。
陆攸之的第二瓶水挂到一半,就看见言清欲从输液大厅门口小跑进来了,两只手环在胸前。
戴着顶毛线帽子,黄白条纹相间的,像个圆锥形。最上面还有颗球,跑起来就一挂一挂的。还穿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带帽子的,帽子旁边那圈绒毛被气流擦过,一扬一扬。就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整个人又鼓鼓的,踢踏踢踏过来。
言清欲看到陆攸之的视线在她的脸部以上,那大概就是这顶帽子,她有点懊恼。
“哎呀,我妈一定要我戴的,这个审美...”她微皱着眉,就把帽子摘下来。
大概是帽子戴久了,突然摘掉的时候陆攸之仿佛看到一股白气,于是敛着睫说了句:“戴上吧。”
“嗷。”言清欲又乖乖戴上,理了理位置,顺了顺头发。
她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扭着颗头四处看了看,然后低下来,眼皮子向上抬抬,略带羞涩地拉开她羽绒服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个东西。
“喏,给你。”她两只手捧着,递到陆攸之眼前。
一只透明的塑料袋包着,现在皱得不成样子,里面躺着只白白胖胖的东西。
“哦,年糕饺子。”陆攸之说道。
“嗯,对,年糕饺子。”这次她没反驳,笑着说话。
这是她在高铁站的超市里买的,然后一路带过来。
“我在家里用微波炉热过了,跟你打完电话出来得急,就...就这么带过来了。”
“不然会冷掉的...”
言清欲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垂,觉得很窘迫,又觉得很羞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蛮土的,这做法土里土气的,跟演乡村爱情似的。
“是不是很土?”她瘪着张嘴。
可能是有点狼狈。如今连外卖都要加个牛皮纸袋顺便再送一瓶饮料,这里出现的是一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
要论外貌和经济,陆攸之自己和言清欲还从没跟狼狈沾过边。
陆攸之摇头:“不土。”
她接过那个年糕饺子,还有点温温热热的。塑料袋外面很干净,里面还沾着点油。
这事儿搁她自己身上,大概挺土的。但不是她做,就感觉很稚嫩,朴素,又可爱。
就不土。
陆攸之一只手在吊针,另一只手拿着年糕饺子,言清欲帮她把黏在上面的塑料袋剥下来,陆攸之咬上一口。
摸着是温的,年糕皮还是有点硬了,咬下一口后要使劲稍微扯一点,皮子才能断掉。里面夹着许多菜,炒米面、土豆丝、豆芽、鸡蛋碎、红烧肉末。土豆丝和炒米面碎碎的,有时候从咬开的口子里掉出来,落在陆攸之的外套上裤子上。
陆攸之没有多余的手,也不想管它,自己闷头吃。要说味道,差强人意。言清欲伸手把那些细碎掸掉,两只手捧成个大勺子,接在陆攸之下巴那里。
不敢看人家,就垂着颗头。
“你放心吃好了。”她糯糯的声音传过来。
陆攸之嘴巴里正在嚼着的那一口被梗住,一时间觉得上下两排牙齿无法动弹。这些天她心情不好,觉得惆怅无奈。如今想爱又不敢爱的人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为她接住食物的零碎,那种心疼,渴望,又感伤犹豫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堆积到无以复加,她的眼圈蓦地一红。
“不用。”陆攸之盯着地面,还带着点鼻音。
言清欲没吭声,也没有收回手,继续接着。陆攸之失去了继续拒绝的勇气,默默在那儿吃。
挂了五天的水身体好转了一点,但胃口还不是特别好,年糕又实,陆攸之吃了一半就没吃下去,放在一边。言清欲拿起来把剥开的塑料袋再缠好,然后扔到垃圾桶里去。
大冬天的,没有暖宝宝或者加热器,输液管很冰凉,陆攸之那一截手臂都是冰的,从手背一直延续到扎针后的小臂,白皙的皮肤上出现很多细细碎碎的青紫色血丝。言清欲看看输液管上的调节器,转了一下,让它滴得再慢一点点。
大概还是很冷。言清欲看着陆攸之平放在扶手上的手背,白色的胶布,因为受冻无法分辨的血管痕迹,只看得见上面扎过的一个个小点,连成一条像样的轨迹。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贴着扶手的面进去,穿过陆攸之的手掌,她们掌面相触。另一只右手覆在陆攸之吊针后的那截手臂上,掌心轻轻贴着。
有点温热。陆攸之的左手已经冷到麻木,突然贴过来热乎的掌心,力道柔软,距离微松,压根就不敢使上什么劲。她的手指没忍住蜷了蜷,逐渐有了知觉。
言清欲没看向人,目光锁着那双手,自顾自说道:“唔,我给你捂一下,你的手很冷。”
“我穿得很暖的今天...”
她的手多了些动作,左手有时轻轻捏一捏,右手在那截手臂上上下来回慢慢地移。
陆攸之的手麻木地瘫着,她没说话,也没有拒绝,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忍。有些时候就会这样,会说不出话,只知道有很多无力的情绪噎在喉咙口那里。
她偏过一点头,看见言清欲的黑色羽绒服,很蓬松,里面是一件毛衣,还有帽子上的一圈绒毛。
言清欲的手一直没停,安分又规律地按按捏捏。
陆攸之垂头敛睫,感受着手臂上的柔软触感。其实现在只要她回握住,使一点点力气,指腹去触及她的肌肤,那么一来二去的,她们可能就会从朋友变成恋人的关系。
但她不可以,也不敢。
挂完水后陆攸之回她们自己那个家,没回爸妈那里。她妈快要急死,对这个决定非常不满,但陆攸之执意这样,况且也解释过室友已经回来了,她妈也就无奈妥协了。
言清欲在理箱子,把衣服又一件一件理出来挂衣柜里,又从箱子里拿出带过来的渲州特产,罐子盒子的抱着跑出来,然后拿在手里扬一扬,说道:“喏,这是海苔饼,是咸味的,放微波炉里热一下也好吃。”
“还有这个,是红糖麻花,可酥可好吃了!”
她抱着这些四处转,不知道放哪里合适,最后打算放在客厅,都塞进茶几下的抽屉里。
她塞完朝陆攸之笑,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放这里好不好?”
陆攸之点头,朝她笑笑。
言清欲总觉得是因为陆攸之生病了人蔫蔫的才会突然冷淡了点,她们这些天又住在一起,陆攸之挂完水后身体痊愈,然后又各自去上班。
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多大改变。陆攸之依旧会朝她微笑,要是晚上提前回来也依旧会给她做吃的,依旧会提醒监督她要早点睡觉,吃饭的时候也依旧会先吃掉她不喜欢的东西。但言清欲觉得两个人相处的某种感觉变了。
陆攸之没那么喜欢开玩笑了,微信消息也少了一些。
中午的时候言清欲给她发消息,拍给她自己的盒饭照片,说“三菜一汤”。
陆攸之回复了一句:“哈哈哈,好。”
其实这也没什么,但要是搁以前,她话挺多。她可能会说:“那个青菜,怎么感觉像清水煮的呢”,“喏,这个肉这么肥让人怎么吃”,“那个虾球看起来还不错,你不是也很喜欢吃虾的吗”,“多吃点吧”。
这次就这么简短的话。
言清欲去看陆攸之的朋友圈,这么久了也一条都没更新过,还是停留在她们看恐怖片那一天她发的——我好像被人屏蔽了。这上面还有自己的一个赞。
言清欲尝试着自己发了条朋友圈,没什么特别的,很日常的内容,设置所有人可见。可能是因为极少发朋友圈的关系,炸出了一堆好友留言——“哦豁,你居然发朋友圈了”,还有损人的“呀,原来你还活着”,也有专门为内容作出评价的。
但就是没有陆攸之的,连个赞都没有。
言清欲有点失落,但没敢表现出来。因为她不明白,也害怕这是她自己的错觉。
其实她有想过是不是因为那个520红包吓到陆攸之了,因为她心急的隐性表白。是陆攸之还没准备好么?还是说是她自己太着急了等得还不够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不明白。也不敢胡思乱想。
陆攸之这些天脸上总挂着笑,但心里一直在纠结痛苦。有些事情她很难去说出口,觉得难以启齿。她看到言清欲的眼神,听到她说话有时跳跃又可爱的口吻,她在家里总是表现得食欲很好,像是要把所有菜都摞光,即便是不喜欢的香菇她都要硬着头皮咽下去。
她现在很听话,到了十一点就会去乖乖睡觉。那个智能马克杯被她盯得很紧,她会监督她多喝热水,杯子只要浅了一点她就要拎着水壶上杆子似的给它往里添水。
陆攸之觉得很难受,像是在辜负她。辜负那个自己很心爱的女孩子。
陆攸之下班回家,觉得怅惘烦躁,她打开车里的广播缓缓。
车子停在红绿灯路口,最右侧的右转车道上。交通之声广播在播报今天的新闻,说刚刚35路公交突发大火...
35路是言清欲下班常坐的公交。陆攸之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刚看见指示灯转绿,已经抬脚踩下了油门。她着急担心,拿起手机准备给言清欲打电话。但也就刚解开锁屏,就听见砰的一声。
陆攸之猛地一脚踩下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