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毫无预备,陆攸之使劲踩了个急刹,人习惯性地向前倾,晃荡了那么一下。她的背部在那一瞬间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下车检查状况,一辆电瓶车瘫在地面上,骑车人也一并躺着。
刚刚因为着急打电话,她在转弯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右视镜,现在电瓶车就像野鱼似的东西乱窜,也确实可能会撞到。
陆攸之平了平心绪,地上也没见血,估计问题应该不太大,她的车右叶被擦出一道醒目的伤痕。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地上那个先大叫起来,中气挺足,“你长没长眼啊你!会不会开车啊你!”
听这语气,感觉也不像是个省油的灯。但大的撞到小的,总归理亏点,陆攸之陪着笑脸问他:“你怎么样啊?还起得来么?”
对方这时候四仰八叉继续贴在地上,叫道:“你看看我这都摔成什么样了?我能起得来么我!”
说完他还伸脚踢了下他的电瓶车,那车轱辘子刚好转到慢慢停下的份。
“你看看我这车!才刚买的车!”
陆攸之沉了口气懒得理他,径自给言清欲打电话,嘟嘟了几声之后被接起来,“喂”了一声。
“你在哪里?还好不好?有没有在公交上?”陆攸之语速很快,刚被接起还没喘口气就这么问过去。
对面愣了一下。
言清欲在电话那头笑,然后说道:“嗷,今天没有赶上公交啦,还在车站等。”
“哦,”陆攸之沉默了一会儿,“那我先挂掉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
又是一阵嘟嘟声,言清欲看着通话界面返回主屏幕,敛了敛睫。她把手机放回包里,继续乖乖等车。
陆攸之挂掉电话后返回去,地上那个还在骂骂咧咧不停,见她还自顾自走去打电话,心里更是不平愤懑,叫着要赔偿,要全身检查,要精神损失费。
路边就差围起个看热闹的场子。
陆攸之觉得头大。就是做个检查赔点钱的事情,她不在乎钱的多少,但面对这样漫天要价的,她一分也不想多给。她把白予叫过来帮了个忙,事情算是解决掉了,就是耽搁的时间有点久,天已经黑了。
拿到钱的那个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面数钱一面不屑:“他.妈的有钱人还这副抠抠索索的样子!”
回到家的时候刚开门就是一阵菜香。陆攸之进去,看到言清欲坐在餐桌那儿等着,桌面上码着几盘菜,还在冒着热气。她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
“怎么不先吃?”陆攸之拉开椅子坐下,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
“等你一起啊。”言清欲把筷子递过来,自己又跑去盛饭。
“唔,你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啊?”她一面吃一面问。
又道:“那个着火的公交车啊听说人早就被疏散了,没有伤亡的,你别担心。”她又弯起眼睛笑笑。
陆攸之哦了一声,“今天在路上擦到辆电瓶车而已,没什么的,就是耽搁了一点时间。”
言清欲猛地抬头,嘴巴里饭也不嚼了,“那你人有没有事情?有没有受伤?”
陆攸之摇头,说:“没有。”然后接着吃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觉得腰痛,她像往常那样吃了一粒止痛药。但这点痛在两天后却有增无减,偶尔下肢还会觉得麻木。她请假去医院看了看,照了个CT。
这段时间最火的电影大概是《流浪地球》,刷爆了朋友圈。白予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走过来跟言清欲说话:“哎,去不去看《流浪地球》?我们四个约一波?”言清欲坐在位子上点点头,那副害羞的样子。白予瞥了眼,笑着给陆攸之打电话。
陆攸之做完检查后没回家,在科室的等候大厅里坐了快一小时。
永远忙碌得要命的护士台,那些举着挂号单或者检查单的患者就往那儿挤,还有些急着回家或者办事的,想要偷偷摸摸插个队进去,但护士眼尖,他们总会被拦出去。
电视机屏幕里偶尔才滚动一次的就诊名单,尤其是专家门诊那一列。座位上捏着单子等候的病患,有的悠闲有的焦急。冰冷的机械女音时不时播报就诊信息,不知道是普通话太过标准还是怎样,某几个字被念出来的时候还格外搞笑。
这世上不缺少生病的,所以医院里总是热闹得像个集市。消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会给人一种快.感,但在医院里消费,给人的是一种安慰。
陆攸之讨厌医院,一刻都不想多待。但她现在捏着张检查单坐在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来往的众患百态,企图寻找到一丝安慰。
白予的电话在这时候打过来,问她说要不要去看电影,四个人一起。
陆攸之垂着睫,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算了吧。”
白予在被挂掉电话后一脸疑惑,她转身朝言清欲笑道:“老陆可能去不了,她好像有事情。”
言清欲听到后缓慢地点头,勉强扯出点笑,说道:“哦,是的,她最近很忙的样子。”语气还很肯定,让人很难不去相信。
白予笑笑,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给陆攸之发微信:你到底怎么回事?
但没有收到回复。
命这个东西,不知道该怎样去定义,人也一向是拿不准的。那些命好的,不仅在大考上好运傍身逢考必过,在人生的各处节骨眼上,不是有贵人相助就是吉人天相,怎么去羡慕?而那些命不好的,总是命途多舛,好不容易踩平了上一个坑,老天又给你挖一个让你接着往里跳,找谁去说理?
所以这叫做命。
还是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科室,陆攸之觉得自己兜兜转转,承受过痛苦也享受过幸福,在今天又轮到了命不算好的境地。
言清欲在下班后去超市买菜。买完回家,把手机放在桌上,去厨房做饭。
陆攸之爱吃肉,最爱吃牛肉,所以言清欲今天去一家熟食店买了份卤牛肉,那家店生意很好评价很高。至于蔬菜,她其实不挑,什么都吃,但言清欲发现她是爱吃包菜的,尤其是手撕包菜,平时去饭店的时候她经常会点。
言清欲今天切了一盘卤牛肉,做了一份手撕包菜,一份虾仁滑蛋。她把菜端到餐桌上,又去拿筷子摆好,饭一会儿再盛,等陆攸之回来的时候。
她把东西都料理完毕,坐在餐椅上看了下手机,里面有陆攸之的信息,说她今天不回来吃饭。
言清欲对着手机一阵沉默,两片睫毛缓慢扇动,解开锁屏回了个“好”字。
她发现自己还没脱下围裙,又先去把围裙摘下,在电饭煲里盛了浅浅一碗饭,然后默默坐椅子,擤了擤鼻子。
这顿饭干巴巴的,对面没有人,她没吃多少。没吃完的包菜和虾仁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牛肉用保鲜膜封好放冰箱,剩下的饭她盛起来,打算明天做个泡饭。
陈慧仪对于陆攸之突然回家吃饭还觉得有点惊喜,惊喜完了也有点不高兴,她在饭桌上埋怨了一下今天做的菜还不够多。
陆攸之用筷子挑起碗里的米饭,平静地开口:“妈,过些日子我要去做个手术。”
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惊吓,手术这两个字像是天塌下来似的,尤其是对于这个脆弱的女儿来讲。陈慧仪放下筷子皱眉道:“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要做手术?”
陆攸之笑笑:“没什么,就是我脊柱那边打的钢钉断掉了,取出来就行。”
陆启华沉默着没说话,把问话的机会都留给了陈慧仪。她妈发挥了一点想象力,又急忙问道:“那这断掉的钉子会不会乱动?扎到里面的器官和神经那可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陆攸之夹了点菜到饭碗里,“没事的,赶紧吃饭吧。”
这碗饭终究还是没吃多少。陈慧仪对于陆攸之要做手术这件事担惊受怕得很,恨不得在自己女儿身上绑上一卡车的棉花以防止她受到些磕磕碰碰的,承受二次伤害。她要陆攸之回家住,在单位请好假,做手术之前都要像一级保护动物似的给护起来。
陆攸之想了想也答应了,要是她继续和言清欲住在一起,万一再有什么磕磕碰碰严重了病情,对方或许也免不了要担点责任。
她坐着自己家的车回公寓去取些衣服和必需品,沿途飞驰的路灯在眼前一晃而过,明明灭灭。
CT显示内固定断裂,断钉很靠近椎管。取出的时候要咬除较多的骨质,伤害较大。手术有较大的风险,断钉有进入椎管损伤神经的可能。
医生是这么说的。
如果损伤到神经,就有可能瘫痪。
她在这段时间要避免受到外力伤害。
陆攸之进门的时候言清欲坐在书桌上,大概是在码字。她听到门口有动静就跑出来,可能是拖鞋没踩实,跑到一半就有一只滑了出去。她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秃秃踩地板上。地板有点凉,踩着的时候蜷着脚板,走路就一顿一顿歪歪的。她去捡起那只滑出去的鞋套进脚里,朝陆攸之走来。
“你回来了啊?”她笑道。
陆攸之朝她点头,应了声“嗯”。
陆攸之朝自己房间走过去,言清欲跟在一边,还不停地嘚啵嘚啵说着话。
“我今天去那家熟食店买了卤牛肉了,就是你今天没回来,但是明天可以吃的。其实我还做了手撕包菜,但一个人吃不掉,就倒掉了。”
“明天你泡饭要不要吃?因为今天剩下很多饭了,也要把它吃掉,明天就正好可以做泡饭。”
陆攸之走着,脚步放慢,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哪还有什么明天呢。
言清欲突然声音低了点,说道:“其实也不用去看电影的...”
她低着颗头,又抬起来,犹豫着问:“你最近很忙吧?”
陆攸之梗住,觉得口中干涩。她停下脚步,滑动了下喉咙,说道:“清欲,我大概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她看到言清欲低垂着的睫毛,在镜片内端,黑压压一片。
言清欲缓缓点头,点着点着力道又重了点,糯糯地问了句:“那要住多久啊?”也没抬起脸来看人。
“可能...一个月吧,”陆攸之顿了顿,“这段时间你放心住在这里。”
言清欲扎着个马尾,绑着最简单的黑色橡皮圈。可能是随意扎的,有一些头发没扎进去,有一些还凸出来了,并不光整。她头点点。
陆攸之下意识地想帮她理理头发,手伸出去刚到肩头又蜷起成拳,说了个“我”字。她在这时候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手术失败怎么办?
原本冲动着想要说出来的“我还会回来的”被临时改口,换成一句:“我去理点东西。”
言清欲立在原地,在听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抬头,陆攸之已经进房间了。她觉得自己的喉腔像是被人扯了一把,眼泪不争气地要冒出来。
那只拖鞋其实还没穿好,滑出去之后包脚的那部分瘪掉了,她着急,没来得及套进去就踩着走路了。现在脚累,有时间了,她弯下腰再去把它提起来,把脚好好塞进去。
可有些东西不是这样的。它不是永远属于你的,你不会有再次去调整一下的机会。
她总觉得像是要再次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