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暴雨
眼瞅着到了夏天的尾巴, 原本晴好的天,却一阵阵下起雨来,颇有江南雨季的样子。
清河百姓也都连连称奇, 怎的今年雨水这般的多,雨像豆子似的, 不要钱地往下撒,浇得人是心潮身也潮。
雨势颇大, 几乎寸步难行。
只是早已定下回程的期限,也不好耽搁,便也只能在雨幕中前行。
好在是大雨总是一阵一阵的, 过了时间便只是小小的一点细雨,并不碍事。
京中探子传,张郑二臣把持了朝政, 将皇后软禁在启祥宫, 因着其余宫妃和皇子公主们前些日子去了广贤寺中祈福, 途中忽遇山路崩塌,出不得寺庙, 便索性在山中住下了。
倒是凑巧。
生生免了一场灾祸。
朝中气氛早已剑拔弩张。
以皇帝为首的宋将军、南大人等皆对张郑二人侧目而视, 只可惜张郑二家在先前的金吾卫中有着不少的旧人, 这些旧人因不满皇帝撤换,索性投了张郑而家。
这些人对宫闱地理,是再熟悉不过的。
张郑二人也算是变相控制了皇城。
饶是宋将军兵符在手, 可奈何大军无诏不得入京。
况且张郑二人将京城围得铁桶一般,寻常人根本递不出消息。
容璟取下鹰隼爪上的信笺,顺手摸了摸那鹰隼,笑道:“乖,好好传递消息, 此间事了,朕必好好犒赏你,带你去围猎,可好?”
那鹰隼仿佛孩子一般,在容璟手心啄了啄,而后盘旋在头顶飞了一圈,又叫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絮絮被鹰隼的叫声吸引而出。
“陛下这鹰养得好。”这是真心赞叹的。
谁曾想,容璟竟不走寻常路线,叫围猎所用的鹰隼来往送信。
鹰隼不似信鸽,遇到危险尚有能力一搏,且它是猛禽,最难驯服,皇城中人应该也想不到,皇帝竟能以它做信使。
“这鹰隼,是朕途径漠河所得,当时,它还是只小鹰,被猎人射伤了翅膀,机缘巧合之下便跟了朕。”
容璟语露骄傲。
草原人将鹰隼比作人与上天间的信使,一向对其极为尊崇,能驯服鹰隼的勇士,在草原都是受尽爱戴的。
可惜絮絮并无那方面的机敏意识,瞧着那鹰隼飞走后,便再没理会容璟,自己钻进了马车,舒舒服服地坐着了。
容璟得了个没趣。
皇后将帘子放下,唇线稍抿。
甘凛微能感觉到皇后目前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是以也不敢多嘴,只是静静坐着,给皇后斟了一杯茶搁在小几上。
皇后盯着自个儿手中的茶盏,先是瞧了一眼甘凛微,而后微微笑了起来。
“崔兰音,你的好日子不会太久的。”皇后将茶水一饮而尽,忽得“咣当”砸在小几上,愣是将甘凛微吓得不敢抬头。
良久,皇后才摸着她的脸道:“傻孩子,别怕。本宫要给你最好的。”
是夜,狂风暴雨。
郑家派的先锋兵果然来了。
营帐的火光叫雨浇得忽明忽灭,暗沉沉一片,那一小队人吗便趁着万籁俱寂时悄然摸上来。
先是抹了巡逻的卫队的金吾卫们的脖子,而后悄声摸进营帐......
雨势小了下来。
“中计了!”不知谁道。
两处竹林忽得火光大盛,金吾卫将营帐所在地团团围住,一时间竟亮如白昼。
絮絮与皇后围着兜帽,其余人暴露在雨下,身上的衣裳尽数湿透,显然是潜伏已久。
方才一阵乱斗,场中偷袭之人所剩无几,活着的也是衣衫褴褛,狼狈至极。
其中一人看着容璟所在,奋力举刀前往,只是还未挨到衣角便被金吾卫首领童观射杀。
“不自量力。”冷漠且轻蔑。
然而那人的刀却未对准容璟,而是絮絮。
唯有备受宠爱的崔贵妃才能站在陛下身侧。
那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刀掷向絮絮。
“兰音!”
“逆贼敢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那人欣慰地闭上双眼,双手失去力气,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絮絮抱着容璟倒在地上。
平生头一回,这样抱着一个濒死的男人,也是平生头一回,被这样的热血喷溅满脸。
她失魂落魄地摸着容璟的脸:“容璟......你可别死啊,你怎么能为了我死掉呢?我怎么承担得起。”而后转变为哭音:“我不准你死!容璟!你听见没有?”
“容璟,你若死了,那我也便陪你一起吧。”
她伸手握住容璟胸口的刀刃,握得满手的鲜血,却仍不停下,直到一双手将她强硬拉开。
“我没事。”
“御医!御医!还不快来!御医,你死到哪里去了!”童观扯着嗓子喊道,微微颤抖的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在场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虚惊一场。
陛下无事便好。
御医被拉到容璟面前,稍加诊治,道:“陛下福泽深厚,并未伤及要害,只不过是皮外伤,稍加调养便好。”
童观立刻跪下请罪:“臣有罪!”
金吾卫跪倒一片。
雨淅淅沥沥地往下落。
絮絮将自己身上的袍子扯下,盖在容璟身上,忙道:“还不快将陛下挪进营帐!”
身边的皇后从方才起都一动未动。
直到此刻。
皇后抽出身旁金吾卫腰侧的剑,直直走了过去。
“大小姐......原来......原来是你!”一剑毙命。
皇后剑扔在叛贼尸身上,冷冷道:“天亮之前,处理干净。”
数年之前,容璟谋朝篡位,便是这位皇后陪着一起篡的。而今皇后仍在身边,风姿不减当年。
金吾卫热血沸腾。
人人都慕强,金吾卫自没什么不同,皇后杀伐果断,全然不似闺中女子只知惊慌错乱,叫他们心生钦佩。
如今皇帝身患重伤,显然不适合再劳心劳力,这之后的事情和路程,便要靠皇后带着他们走完了。
容璟陷入昏迷前也道:“一切俱听皇后的。”
与此同时,皇后却有些心神不宁。
眼睛一闭,满是那人死前的诘问:“大小姐,怎能是你!怎会是你!”
父亲精心养着的死士,自然是认识他的。
从前帮助容璟谋朝篡位,父亲的死士曾短暂地交由她带领过。
而今晚死的人里,有一半都是她曾经的部下。
“我,郑柔嘉,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皇后自梦中惊醒,缓缓擦掉面上的泪水。
怪只怪他们跟错了主子。
夜深了,雨也停了。
营地的士兵多无聊,闲时便聊起了皇后娘娘的过往。
陛下的营帐中崔贵妃伺候,四喜也闲的无聊,便与金吾卫们围在一起闲谈。
白日虽热,可秋风一过境,总是一场雨一场雨地凉起来,尤其夜里,沁过雨的夜晚凉意颇重。
“我听闻,皇后自小在闺中便喜欢瞧那些兵书,与其他闺秀格格不入,后来还是在她父亲的申斥下才弃了那些兵书,改看的女则女训。”那金吾卫一边搓着手,一边看向四喜。
他们这块儿,就属四喜和童观卫队长对皇后的过往最为了解了。
有人道:“我还听闻,当初陛下重伤让皇后领兵,击退了废帝的三万兵马。”
“要我说,皇后若是男儿身,必是不世良将,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四喜微微睁开眼,瞧向这群金吾卫们中间。
他抬了抬脚,将鞋子里的水抖出来。
“皇后始终是皇后,不管是为了陛下征战沙场还是坐居深宫,都是咱们皇朝的皇后,是受万人拥戴敬仰的。”
“岂可亵渎?”他眼一瞥,觑了方才说话的小兵一眼,那人立时脸涨得通红,赔罪道:“小人不该议论皇后。”
“只是......心生钦佩,实在有些可惜罢了。”他补充道。
四喜冷哼着走开。
夜风轻柔,却也冰凉得有些刺骨。
宫里好似就连风都是燥热的,大约只因人心难静。这会子脱离了皇城的种种繁华,在这最质朴无华的山野间,倒反而寻回了些,迷失的......自我。
“夜风真凉啊,像泉水一样。”四喜喃喃念着。
那些金吾卫们说得不错,皇后若是男儿身,必是良将,只可惜身为女儿身,还被困在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所以他一定要帮她。
若是娘娘失去了他,该是多么的举步维艰。
营帐之中
絮絮正替容璟擦洗身体。
今日大雨,他们一行人又在林中藏了一晚上,方才又是激战,身上什么都有,鲜血、泥污、雨水,早已是脏污不堪。
絮絮换下一盆水,谈了谈容璟的额头。
竟有些烫。
正要去寻御医,却被床上的人拉住了手腕:“母妃,不要走。”
容璟好似有些不太清醒。
兰音知道容璟的母妃,那是一个温柔美丽但很坚强的女子。
她虽被困深宫,却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清醒。
可是却一直被姑母深深嫉恨着,只因宫中的女人天生都是要争的,不争,就得死。
而景妃没有争,所以她死得凄惨。
兰音鲜少瞧见容璟这样脆弱的时候,他这个人将景妃的坚强学了个十成十,仿佛从没有自个儿的喜怒哀乐。
她反手握住容璟的手,趴在他床畔,摸了摸容璟的额头,轻声道:“越来越烫了,真的要叫御医了。”
容璟却在此时睁开眼睛。
瞧见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人——母妃。
便是在梦里,母妃也从未如此慷慨地来看望过他。
“母妃,孩儿好想您。”孩子总是依恋母亲的,冷硬如容璟也有自己的依恋,景妃便是他最依恋的人。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总因为面子问题不肯在母妃怀中撒个娇,母妃也老是嫌弃他不似别家的孩子,跟块石头一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母妃,孩儿不再对您冷冰冰的了,您回来好不好?”他缩在絮絮怀里,仿佛一只猫。
“可是陛下,你发烧了。”她只是反复着这句话。
容璟将她的手扯过,拉进被窝里,再用自己的手肘牢牢压住,赌气般:“孩儿就是不想让您走!您哪也不能去!这些年来,您从未来瞧过孩儿,孩儿都快将您的样子忘了。”
一晃也有十数年了。
有的人,便是当时记得再清楚,可终归抵不过时间。
时间能带走一切,也带不走一切。
带走的是年华和稚嫩,带不走的是亲情和思念。
他抱着她的手,兀自睡得更香甜了些,絮絮无奈,却又抽不出自个儿的手,只好唤来翠屏,叫她打了冷水来,将帕子打湿叠在容璟额上,以作退热之用。
“你快去叫御医来诊一诊。”絮絮还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