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为何
天气并不冷, 可是絮絮却忽感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翠屏蹙眉问道:“可是小姐觉得冷了?”
这大夏日的,哪里会觉得冷, 絮絮只觉得翠屏夸张,忙摆手:“不是, 你别忙活了,我并不觉得冷。”
“莫不然就是小姐着了风寒。也对, 这些日子您心情就没好过,身体也是操劳得紧,上回那个孩子掉了之后也没养好, 这内外相加,再来个邪凤外侵,您怎么受得了, 都是奴婢平日疏忽了......”
翠屏喋喋不休。
自她上回小产, 翠屏便总是这般事无巨细。
然而依照絮絮自个儿的话, 便觉得翠屏这是太大惊小怪了。
“我没事,是你太过紧张了......”话正说着呢, 外头有人叩门。
这里不比宫中, 处处都有宫女通传, 絮絮出宫前为保轻装简行,只带了翠屏一人出来,省的到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堆的人, 瞧着扎眼得很。
是以院落之中除了容璟带出来的金吾卫,并无其他宫女太监。
而金吾卫又不便到内室中。
“是本宫来得不巧了,妹妹可是正说事呢?”皇后惯是一个温婉得体的人,絮絮对她自也是知道的,并不很排斥。
只是她与皇后这般近的说话, 着实还是第一次。
后宫之中,凡是容璟的女人,无一不对她恶目相视的。
“皇后娘娘请上座。”絮絮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皇后自也没客气,就着甘凛微的手便坐了过去,絮絮便坐在左手边的位置,等着皇后说些什么。
“这些日子,妹妹你受苦了。”
自絮絮入宫以来,好似的确没过过什么和满日子。
絮絮垂头,似乎并不在意,她故作坚强,沉声道:“谢皇后娘娘垂怜,臣妾还撑得住。”
许是这开头的话题太过沉重,皇后便换了个话题,拉过甘凛微的手,问絮絮:“方才本宫同这丫头从陛下那出来时,四喜便一直盯着本宫这丫头,说是略有些神似贵妃,本宫还说他走眼呢,谁知这会细细一瞧,诶,还真有几分神似。”
若说贞嫔的眼神像絮絮,那么甘凛微便是实打实的五官相似了,再加上那一股子我见犹怜却又不服输的气质在里头,就更相似了。
翠屏稍稍咳了一声。
絮絮羽睫微眨,似乎略有所思。
“贵妃”皇后唤道,絮絮回头:“嗯?”钗环叮当,流苏甩在脸上,絮絮稍稍眨了眨眼。
“你说像不像?”她似乎语含深意。
皇后千里而来,却只带了这么一个与她相似的宫女,若说没有图谋,恐怕谁也不会信的。
“臣妾瞧一瞧。”絮絮站起身来,走到那宫女身后,先是抬起她的胳膊看了看,而后挑起她的下巴,对着眉眼口鼻统统审视了一番,才得出结论来:“臣妾自己都觉着很像呢。”
有心人眼中,自是更像的。
絮絮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所来何事?”
皇后才说明了来意:“还请贵妃替本宫安排一下住处,到底是你家宅邸,本宫虽是后宫之主,却也不好随意做了你家的主,贵妃说是不是?”
她这话说得巧妙,表面并无机锋,可暗地里一琢磨便觉得处处是刺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絮絮如今在后宫之中正是如日中天,帝王宠爱无穷无尽,后宫又惯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地方,下头的那些奴才们自然唯陛下心思先,有时会怠慢了皇后。
皇后心中有怨,也不奇怪。
只是絮絮不愿意同容璟的妃嫔多掰扯。
“皇后驾临,崔家自然蓬荜生辉,皇后娘娘便住从前我娘住过的东暖阁,可行?”
东暖阁,乃是主家所卧。
崔奉常年窝在书房,夙兴夜寐的,并不常在房中宿。
自娘去世后,那东暖阁便鲜少有人踏足,爹爹为免伤情,更是一步也不去。
先头东暖阁一直是他们兄妹在照看着。
可是既然哥哥去了,往后便只有她自个儿了。
娘亲统共就生了他们两个孩子,除却亲生骨肉,旁的人便是看着再上心些,絮絮都无法放心,总归事事亲为才能安心。
皇后推辞:“既是先崔夫人所住,又惯是清净之地,本宫又岂能搅扰,贵妃还是另行安排吧。”
到底是皇后,恐怕来之前便将整个崔府的格局打探得一清二楚。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可惜她从未将后宫的女人视作对手过,皇后的敌意终归用错了地方。
絮絮没想过要和任何人争,尤其是皇后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
她甚至没想过要生下容璟的孩子。
上回......絮絮将视线投向翠屏。
到底是彩屏的姐姐,彩屏是因为自己才死得那般屈辱的,而翠屏,又从始至终这样帮衬着自己。
絮絮不忍斩断自己的手足,便留下了翠屏。
只是严词告诫,若再有下次,她绝不轻饶。
“西厢有一间房,从未住过人的,景致也好,皇后娘娘可愿去瞧一瞧?”翠屏提议。
皇后瞧了她一眼,而后不紧不慢道:“便劳烦翠屏姑娘带本宫前去了。”
絮絮自无什么异议。
西厢房略有些远,中间隔了一个小花园,絮絮住东边,是以从她这边到西厢房要穿过两三个长廊和那个小花园。
只不过皇后主仆也并不着急。
虽说夏日炎热,可仍挡住皇后想赏花的心情。
死的又不是她亲哥哥,她自也没什么伤心的。
“小少爷,小少爷!可别去找老爷的不痛快了,他这两日烦倦得很,连贵妃都不见,您去了可不是遭骂的么?”说话的是阿蒙的伺候嬷嬷。
阿蒙断奶断得早,离开絮絮时也早不在婴孩时,自己就能吃些饭食,可府上许多年不曾有过孩子,从前伺候的嬷嬷们早就转了扫洒的活计,或是继续伺候那些长大的小主子们,崔演便在城中挑了个健壮的仆妇来专门伺候小阿蒙。
阿蒙年纪不大,腿脚却很伶俐。
正躲着嬷嬷呢,不妨一个没注意撞在什么人跟前,直摔了个趔趄。
他一屁股倒在地上,臀上火辣辣得疼,只是阿蒙能忍,愣是没叫一声疼,只是眨着眼睛瞧着面前人。
那女人冷冷瞧着她。
忽而又转了笑脸,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你是崔演的孩子?”
阿蒙不说话,嬷嬷姓李,挑着眉,见面前这女人穿得怪朴素的,却拿捏着一幅颐指气使的神气,当即便有些不开心,一把拉过阿蒙,将他藏在身后,喝道:“你是何人,怎的到了内院中。”
阿蒙拉了拉李嬷嬷的袖子。
嬷嬷心好,只可惜是从小地方来的,不晓得世家大宅院里的弯弯绕绕。
这女人虽穿得不甚打眼,可身旁伺候的丫头却是颜色甚好。
一般的主母,见着这样美貌的下人恨不得打死而后快,又岂会放在身边呢?况且这丫头垂着头,始终一幅兢兢业业的表情。
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
且,皇帝在这儿。
阿蒙又扯了扯李嬷嬷的裤腿。
“我......哟!这不是翠屏姑娘么,老奴眼拙,方才竟把姑娘漏看了,这是......”好在是更恶劣的话还没出口,李嬷嬷便眼尖地瞧见了娘亲身边的翠屏。
娘亲。
如今却是只敢在心中叫了。
李嬷嬷便是再识人不清,也不会认错了崔贵妃身边的翠屏。
贵妃既是皇帝的贵妃,也是崔家的大小姐,崔家上下,除却老爷和小少爷,便是这么一个嫁进宫里的贵妃娘娘最为尊贵了。
如今既认出了翠屏姑娘,那么翠屏姑娘后头的那位......
李嬷嬷忙不迭地道歉:“老奴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勿恼。”恨不得跪在地上。
“奴婢有罪,未能管束好府上的下人......”连带着翠屏也开始认错。
说完这句,翠屏垂眸,等着皇后示下。
皇后摆摆手:“无事,你们先起来吧,我不过一寻常妇人,这么紧张作甚。”她笑得如宫中一般温婉。
翠屏自也揣摩出了皇后的意思。
她此番乃是悄悄前来,自然不希望闹得人尽皆知,便是受些委屈也不得不忍了。
好在自个儿在李嬷嬷未说出更过分的话前就站了出来,若是......后果不堪设想。
女人都是最记仇的。
“贵人慈心。”李嬷嬷忙不迭地磕着头,直到皇后三人离去许久,阿蒙拽了拽李嬷嬷,她才双脚瘫软在地,擦着满头的冷汗道:“天爷,亏得翠屏姑娘早早出来,否则还不知道老奴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阿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实在还小。
“嬷嬷是为了我,我自会保护嬷嬷的。”就像那时候对絮絮说过的那样。
那双桃花眼虽小,却也发挥了老少通吃的魅力,只这么一句话便将李嬷嬷哄得不见眼,将阿蒙搂在怀中好好疼了疼:“小少爷真是会疼人的,这是小少爷往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可以为老爷,可以为贵妃,却独独不能为老奴。”
提到絮絮,阿蒙的眸光黯淡下去,李嬷嬷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安慰:“小少爷怎的了,可是老奴说错了话?”
阿蒙摇了摇头:“絮絮不再是我的了。”所以他也不必在为她了。
她将他抛弃了。
“絮絮......是谁?”李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蒙并不回答。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虽无禅房,却不乏曲径。
崔奉喜爱江南园林,便将自家的院子设计成江南园林的样子,曲径、回廊、鹅卵石路、小池塘,无一不在精髓处。
就连皇后这样见惯好东西的人都不免赞叹。
“本宫从未去过江南,可听闻崔老爷喜欢江南园林,今日瞧见崔家宅邸,大约可以窥见了江南好风光,想来,这园子定是请了江南的名师来设计铸造的,崔老爷的心思,当真巧妙玲珑。”
夏日的紫藤萝开败了,独留了一大把绿草缠在小石亭上,一幅别有洞天的样子。
京城不曾见到过。
翠屏回话:“娘娘过誉了,不过我家老爷的确是醉心于园林。”
“本宫听闻,因是从前崔贵妃的母亲,崔老爷的原配夫人喜欢江南园林?”
翠屏点头:“回娘娘的话,确实有这么回事,我家老爷对夫人情深至极,这么多年都不曾另娶他人,便是府上的姨娘们,也都是照着夫人的样子才纳了的。”
皇后默然无言。
良久感叹一句:“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尾音减弱,良久无人搭话。
甘凛微瞧着面前的屋子道:“娘娘,到了。”
“这屋子不曾住过人,可府上人勤快,总是时常扫洒的,娘娘大可放心,若有什么缺的,娘娘只管叫凛微来找我,翠屏必为娘娘安排妥当。”
皇后点点头。
翠屏正要离去,不妨被皇后掐住了手腕。
“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会不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翠屏缓缓抽出手腕,却没有瞧皇后:“娘娘此言,奴婢不晓得是何意。”
甘凛微上前一步,道:“你一定晓得,许姑姑是怎么死的吧。”
自然是陛下责令杖毙而亡的。
皇后冷笑一声:“她是为了贵妃而死,你扪心问问自己,不过数月,贵妃身边的人都换了几波了?”
“你自以为是贵妃的陪嫁,可贵妃是怎么对待你的?她小产后首先做的便是杖责你,要知道,许姑姑便是杖毙而亡的。你有几条命待在她身边?”
皇后自以为是地挑拨着。
翠屏并不回话。
等到皇后将所有话说完,翠屏才福身告退:“若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先回去了。”
待到翠屏走远,甘凛微才问皇后:“娘娘,她怎的如此不识好歹?您是一国之母,她竟如此对待你!”倒是忿忿不平得紧。
皇后转头笑了笑,而后拍了拍甘凛微的脸蛋:“傻孩子,本宫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本宫不过是试探试探她的态度罢了。”
“如此瞧来,翠屏对其主子,极为忠心。”甘凛微恍然大悟。
皇后喟叹道:“能有此等忠仆,着实叫本宫羡慕。”
从来再好的猛将都不如一个全身心为主的忠仆。
且崔兰音身边还有这么多为她前赴后继,不惧生死的男人,包括陛下。
她凭什么?
“你说,她凭什么,凛微。”皇后发问,忽而回头,笑得灿烂诡异:“为什么本宫不配?他们都觉得本宫不配呢。”
可她,偏要配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