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2
到处都是赤裸而粗暴的白光,每一道光都是对他这个卑劣的小偷的无声审判。
他蹲在水边,左右战战兢兢张望了一番,才低下头,对着水中的倒影小心翼翼张开还留着涎水的嘴巴。
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倒影着一只丑陋恶心的癞蛤蟆。
它暗红腥臭的口腔和肥厚粗大的舌头下赫然含着一小块晶莹润透的玉石。
只窥见那一点点的美丽泽光,那只蛤蟆立刻又严严实实地合上了嘴。
我有罪。他兴奋地想。
我偷了一块月亮的碎片。他晕乎乎地沉浸在舌尖上那片凉丝丝的温柔。
可是他怎么配呢?
上帝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他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判决。
果不其然,很快一只铁掌就从他背后袭来,掐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吐出那块宝贝来。
他怎么甘心?奋力挣扎,混乱之间,脑袋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围剿上来。
痛悸间,身体陡然踩空失重,他惊恸地睁开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来自浓度为0.4%的来苏水的气味和浑身密密匝匝的神经疼痛告诉他自己正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
他的头被人用纱布厚实地包扎过,像无端戴上了一只笨重的头盔般,一个转头的动作都十分地艰难,视线缓慢移动,自上而下,先是不停冒着小泡的药瓶,透明的滴斗,顺着软管滑下,最后落到伏在他身边的一个留着黑短发的脑袋上。
莫冬企图感知自己的双手,发现左手被另一只手松松地包裹着,湿热黏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的手。
但他这边一动作,包围着他的那只手就立刻条件反射地紧紧捉住了他。随即那个黑脑袋动了动,抬起来。
一双深黑色的大眼就这么和他撞上,眼底的青黑色的眼袋带着宿夜奔波的疲倦。
视线陡然交汇,那双眼睛立刻亮了亮。
“你醒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痛吗?”
“哪里不舒服?”
莫冬还没从混沌迷糊的梦意中脱身而出,看着眼前那人一股脑对他迎面撒来的关切与紧张,他完全不知作何应答。
明明前几天,他连自己的手都不肯碰一下的……
可是现在……
陈越还没从要失去莫冬的后怕中缓过劲来,此时莫冬的一点点动作他都紧张兮兮,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手,以为他的手有什么事,也不敢握着了,小心翼翼地放开:“是不是我哪里弄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莫冬的神色。
在找到莫冬之后,他在病床旁守了一夜,看了莫冬一夜,短短三天没见,他却感觉眼前那人陌生了许多。
本来就削瘦的人,现在又被活生生脱了一层肉,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靠着那副骨架子撑着,那张单薄的人皮马上就会垮下去。
陈越想了很多,很多莫冬的事,这两天他才知道的莫冬的事。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一些小事只要他稍微细想一下,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笑的是,他一直把莫冬当作他最好的朋友,却从不关心一下对方的处境,对方的心事,就像个贪婪的孩子,漠不关心地心安理得地索取着对方的陪伴和照顾。
他第一次被自己贪得无厌的自私给惊到了。
莫冬自从醒来后一直不怎么说话,陈越也不敢再提他轻生的事,干坐了许久,气氛实在有些僵,他就故作轻松地说起那只从英国带回来的小猫。
“它很乖,换了个陌生环境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应激到腹泻。”
莫冬的眼球动了动,看过来。
陈越见他有了点反应,心里暗暗高兴,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但是过两天我要上班,小猫带去医院也不方便……要是染上什么病菌就头疼了。”
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莫冬,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工作的问题了,还有房子,你想好在哪里租了吗?”
“诶,看你这傻样,房子肯定还没找好吧?干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咯。”说完这话时,陈越手心都冒了层汗。
莫冬听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你,不需要,这样。”
陈越愣了,不明所以:“什么这样?”
莫冬却不看他了,撇过去,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想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这样子。”
他是有点惊讶的,在醒来看到陈越对他嘘寒问暖的样子时,一举一动都揣度着分寸,好像轻轻捧起一个好不容易找回的珍贵物件似的。
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也值得陈越这样。
陈越原本还想着等过几天莫冬的情绪好些了再提这件事,谁知莫冬一开口就把窗户纸捅破了。
慌乱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作为你的……朋友,决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干傻事。”
“……朋友。”莫冬咂摸着这个字,突然轻轻笑起来,转过头眼睛看着陈越问,“你现在,还当我是朋友吗?”
陈越想起飞机上的那个吻,眼睛不自主地躲闪起来。
莫冬不想再看下去了,半边脸埋在枕头里,自暴自弃地说:“我喜欢你。”
“在你把我当朋友的时候我就一直藏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不喜欢男人,我是知道的。在那次生日会……之后,你也许不记得了,我就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就好了。”
“在飞机上,我很抱歉,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吓到你了。”
“下飞机之后,我想你大概这辈子也不想见我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好,坐着车就到了这里。”
“给你发邮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单纯地跟你道个别。我以为你看过后只会把它当垃圾邮件一样处理掉。”
“像垃圾邮件一样处理掉!?”陈越突然粗暴地打断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站起来,盯着他,“你是在看轻自己,还是在看轻我呢?还是在看轻这些年来,我们我们之间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