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问诘
但是谁都知道今已非昔,咫尺的距离已经形成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同样没有人会想着去跨越它。从白知秋选择让杨雨灵魄消散开始,白宇云就选择了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
他们在这一点上第一次达成了一致,丝毫没有奢求对方改变的想法。于是,那一剑注定会落下,他们之间,正如天星参与商。
“雨又下大了。”白宇云盯着陡然掀起的波浪,闲闲道,描述着毫不关己的事实,而后将伞向白知秋的方向偏了偏。
“不需要。”白知秋冷声回道。
“从前,不是一直这样撑伞吗?从师父到明掌门。”
“难道有人不是吗?”
站在这里这么久,白宇云终于看见白知秋眸光微微一动,虽然只有一刹。
他满意地勾起唇。
宽大的广袖之下,白知秋五指攥紧,指甲深深切入掌心。鲜血从指缝往出渗,顺着指根缠绕的因果线一滴一滴往下滑,将丝线浸得血红。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119章 问诘
白知秋没有动。
他只是觉得有些冷, 不知从何而来的冷,冻得他四肢发麻。风掀起雨丝,吹到伞下, 沾湿了他的眼睫, 让目之所见皆变得朦胧。
“没有。”白知秋侧过脸,抹掉眼前的水雾,漠然道。
“是啊,他们都掏心掏肺地对你好。”白宇云一声轻笑,探身接近, 声音像毒蛇冰冷的信子, “你想起了谁?你那个小徒孙?”
“没有谁。”
“真的没有吗?”
白知秋没有回话,肩背紧绷到了极致,可他紧张之余又有些恍惚的样子, 向后退了一步, 被一只手死死抵住。
那只手顺着肩膀下移, 最终停在了肩胛骨的位置。
它所抵住的, 正好是白知秋背后那一道伤,分毫不差。
白知秋豁然转头。
“可我恨你。”白宇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白一。”
风雨滂沱,决堤的河水咆哮着, 恍如天地崩裂, 要归于初始一般。可白知秋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白宇云近在咫尺的苍白如石灰质的脸,眼睛里没有一点活气。在这样一双眼睛里,他看见自己的脸也褪去了所有的生气, 变成认不出的惨白面孔, 就像死去的与他相识亦或不相识的人。
“白一, ”白宇云扣着白知秋猝然发难的手,逼他松开指尖夹着的薄刃,“你娘亲死了,师父死了,兄长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白知秋微踉,退了半步,半身站在雨幕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每一声都敲在耳膜上。
五指一松,纤薄的刀刃“哗啦”散落。
倾泻而下的水珠连成线,渗穿衣衫,从袍角往下滴。手掌一握,满手的冰凉黏腻,像是雨,又像是鲜血。
耳畔的声音犹在呢喃,与日夜不停的低语混在一起。白宇云死盯着他的眼睛,唇瓣一开一合。
“除了你,除了害死所有人的你。”
白知秋瞳孔微微放大,胸膛剧烈起伏。
他好像又回到了离开白庄那一天,抑或是扶楹仙师死去的那一日,火焰疯狂地燃烧着,照得天地间都是鲜血泼洒一样的猩红。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满目疮痍的大地,竭尽全力地想要冲进去,寻找曾经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
但他最终只能徒劳地跪在火海之外,看着在其中滚动的无数肢体,听着无穷无尽的怨诅和哭声。
他找不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找不回来了。
他知道白庄没了,知道扶楹仙师陨了,知道杨雨陨了,甚至站在通天路上,望向尸横遍野的三百里幻景,看到那些挣扎着的人时候,他都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死了,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所以他应该保持着这样的清醒,走过通天路,然后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那凌霄的石碑之上,从此与人间割绝。
可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天门轰然洞开的时候,他还是回过了头,杨雨站在他身后,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的地方……
还有白宇云。
白宇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手指抬起,落到天门之前蔓延铺开的鲜血上,声音很低。
他问:“你要抛下他们吗?”
白知秋一怔,视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知看到了什么,忽而轻轻地颤抖起来。
背后,洞开的天门之上金光璀璨,声声钟磬渺远;身前,层层的鬼影自血肉泥沼中爬出,拽住他的脚腕袍角,要将他往下拖。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迟疑。
白知秋觉得自己应该是漠然的,但在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疼痛,痛到难以呼吸。
“师父,”白知秋无视了身后的钟鸣,也无视了阻拦他的血手,向前走了一步,“我……”
声声急催,天门轰然震动,鬼影吃吃地笑起来,像是一场狂欢。白知秋愣愣地凝视着杨雨,无措地伸出手,声音很轻:“我不想……”
或许,杨雨是该问他一句为什么不想的,因为白宇云,抑或是什么。但是她看见那双眼睛,看见眼睛里的悲痛和难过,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出。
“我护你回去。”
那是杨雨留给白知秋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任何质问和怀疑,她看着白知秋的身影坠下深渊,所有幻境化为崩裂的碎片,随着他一起坠落。白知秋侧过眸,没有对视野尽头逐渐缩小的天门有任何留恋,而是透过破碎的镜像,看见了同样站在尸山血海之前的白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