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急雨214
是生自灵魄之中的,被怨煞所放大的恶念。
那些东西迅速放大,将满室金色光芒取而代之,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哭叫与怨诅,直直钉入谢无尘脑海。
他忽而间失去了对正常外物的感知,听不见看不见,甚至连从咬破的舌尖处弥漫到口中的血腥气都尝不到了,唯有疼痛如影随形。
余寅至少有一句话没有骗他,入阵之时的痛楚,确实是生不如死的。
但就在这时,有一道冰凉的灵力绕上了他的手腕,顺着手臂上的经脉,一直爬到心脏上,妥帖地沉寂下来。
随着它的落定,那些几乎能够将人生生撕裂的疼痛短暂褪去了片刻,重新席卷而来时候,同样没有再卷向他的心口。
谢无尘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他想看见的那个人,却只听到了呼啸的风声,还有大雨倾盆落下的声音。
那种声音实在是太宏大了,很容易让人升起渺小如蜉蝣而天地浩大的感慨,仿佛在天灾之前,凡人就该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其裁决一样。
白知秋熟悉这种感觉,当他生死之际离开白庄,回头望见无尽的火光;当他第一次站在藏书阁的湖泊后,垂眸俯视向脚下的天坑,却只看见层层云絮时;当他走上通天路,看见人间百态万景展开在眼底时,都是这样的感觉。
你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的。
可是不能不做。
天行无常,人行有道。有的路不去铺开,就不会知道它最终会通向何处,至于路上的殉道者的尸骨,或许未来会有哪一日,有人回头为他们立碑。
白知秋站在城门外,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隆闷响,抬眸望向昏暗的天穹。
于恙离他不远,但是没有工夫将心思分在白知秋这边。封堵堤坝需要人,入城核验身份需要人,甚至查会不会有血蛊趁虚而入,也需要人。
这半旬以来,城外的骚乱无休无止,虽然没有真正闹出人命,但也足矣令城内说得上话的一些人抗拒。
不过,有些事情就快要终结了,白知秋想,蛊鬼一旦被封印,血蛊失去操控者,被诛灭是迟早的事情。
唯一要说一点希望,便是不要再牺牲那样多的人了。
白知秋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于恙。”
“白师兄?”
“有人动了我的阵,”白知秋淡声道,“我去看一看,至于这边,莫要让任何人出阵。若是我出现意外,你们便留在这里,等学宫来找。”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像是师门长辈的一句嘱托,很难让人将它与什么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白知秋说完,也不等于恙回他,便执着伞向城外走去。
于恙先是应了一声,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话里的问题,但他来不及向白知秋提出质疑,那人已经走入了霏霏雨幕。
电光破云,照亮了白知秋的背影,也照亮了视野尽处的洪浪水线。无数人影有如蝼蚁,徒劳地爬行在灭顶的灾难之前。
于恙刚向前半步,忽而感觉到一股阻力,他低下头,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仙道院规矩……”吴诗凝眸注视着他,又指了指城门洞中排着队的人群,轻声道,“不得干涉人间事。”
于恙缓了口气,大梦初醒一般,退了回来。
但是,有的时候,人间仙道真的分得有那么清楚吗?
仙道灾祸,人间界难逃一死;人间灾祸,世外仙出世救人。面对同一场灾难,其中浑水摸鱼之辈同样不分你我。所以,有仙道插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但白知秋在尽处站了一会,终究是没有掐符落咒,他冷漠地旁观着这些人,不知是想透过他们看见什么亦或是怀念些什么。
直到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紧接着,另一只同样枯瘦的手覆住了他的手,握上伞柄。
白知秋稍稍一顿,将自己的手抽离,又向旁边让了半步,于是身后那人便站在了他身侧。
“我以为,需要我亲自入城请你。”那人道。
白知秋没回答这句挑衅一样的话,他垂着眸,长睫掩住了那双极少会显现出情绪的眼睛,声音里尽是漠然:“我死了,你就会满意吗?”
白宇云侧过头看他,目中隐有审视:“我以为,你会问我,会不会放过其他人。”
“我不需要你放过他们,”白知秋道,“死在这里的人,只能是你。”
不是会,是只能,白宇云看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白知秋也会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用一种饶有兴致的语气反问:“是吗?”
白知秋不答。
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他肩膀上,衬得面颊和脖颈都是雪一样的白。他没有低头,于是侧面的线条便显得极为突兀明显,甚至有些凌厉了,偏又脆弱得像是随时都能够被折断。
但是三百年前的白知秋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少年得意,拥有足矣肆意挥霍的时光与所有人的喜爱。哪怕到了现在,白宇云也不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他曾经追着这个人的脚步度过了永远缓不济急的少年时光,又被遮蔽在后不僭先的阴影下二十年。他尝试过窥探,尝试过模仿,可他仍是走不出圈禁起他的怪圈。
而现在,棋差一著的,又会是谁?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一起,衣衫雪白,恍惚如当年。浪线在他们面前推进,一道接一道,融合成五河八堑的层叠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