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堪秋气入棍疮
皇权最厌这种地头蛇,却一时半会不能连根拔起。
能不能利用窝藏火药这一点,引皇帝与周元帅相斗?
但我思索不出完全置身事外的办法,又不敢轻举妄动。我不由得又想,若是我真的被杀死在这里,谁会得利?
届时,祝长舟还处在爱夫人设里,自然要来彻查。她此次从京城去北境,不曾经过生璮县,杀我是为了请她入瓮?说不太通,截杀的办法多的是,为什么非得是生璮县?
难道与“陆氏”有关?
我收敛心神,重新往火药本身上想——炸山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失察?
蒋猛此时恰好来报:“公子,挖出了山洞,很深,有火药残留,已经遣人报知衙门了。”
我口中说着“知道了”,心里却想:衙门站的是哪一队呢?周氏还是皇帝?
先前离县不让衙门开道,是不信任,左右都要随军走,自己的塘军更放心。如今挖出火药洞,知情不报的话,一顶“包庇”的帽子扣下来,我十张嘴也说不清自己并非包藏祸心。
县令来的时候,我正在闭目养神。看在祝府的面子上,他来与我问候一声。县令表现得对这边发生的事很惊讶痛心,隔着帘子,我并不好判断他究竟在想什么。
但绝对不会是毫不知情。
县令道:“哎呀,哪里能让陆公子在外受风,快请去衙里坐坐,不然小人也不好和侯爷交代啊。”
话说得热情恭敬,我却十分警惕:“好意心领了,我们安置好亡者便起行,不必麻烦。”
县令又劝了几次,我始终推脱,他也无法绑我过去。
终于,蒋猛来报,在稍远的一片山谷安葬好了死去的人。
我让青霜搀我,认认真真给他们行了礼,摆上了璮花。
且在此处安眠,往后的骄阳也好、风雨也罢,我都会带着你们的那份一起走过。
马车在山间颠簸,萧瑟的秋风穿帘而过,血气和生璮县都渐渐被留在了车辙后边。
一路无话,辗转半月终于到了镜湖城门口。
第13章 不堪秋气入棍疮
“姑爷,前方便是镜湖城了。”
我懒懒地应了一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养了这么多日,伤口早已结痂,但每每动作,还是牵扯得筋骨心肝疼。
丫鬟们都留在生璮县之围中了,青霜本想服侍我,被我一句“你现下是道士军士之身,不妥”给劝退了。
因此每日动作艰难,也不见大好。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且有的熬呢。
而且,俞往北走,俞发气寒,我点了暖炉,又总担心马车内一氧化碳中毒,也不敢烧太久。
一路上病恹恹的,身子实在不爽利,但到了镜湖城下,就由不得我还趴在车里了。
祝长舟虽然还“生我的气”,但她不会不来接我。
果然,马蹄裹着祝长舟的声音响在车外:“陆郎。”
青霜搀我下车,只见祝长舟一袭红衣,骑高头大马,仿若等新娘子下轿的新郎。
她抬眼往我身后一扫,翻身下马,亲自把我搀到木轮椅上,推着我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
我这才有机会环视四周,祝长舟领了一队兵来迎我,但我还没仔细看,就被半搂半推上了车。
车里十分暖和,茶点齐备,候着的小丫头被祝长舟打发出去了。
马车缓缓行进,我忍着疼痛正襟危坐。
祝长舟很显然有所察觉,但她并不开口问我。我不知如何启齿,一时间车内沉默了下来。
终究还是我艰难说道:“随行丫鬟仆役共十二人,没了。”
“在生璮县?”
“是。”
祝长舟沉默了一瞬,道:“几日前我收到信,才知道炸山一事。回信不便,只能在此等待。”
我于是把蒙面人围杀、援兵来救、发现山洞这几件事讲与她听。
祝长舟听罢道:“我会差人去查。日后让月麟、九真跟着你吧。”
我难以释怀,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倘若你是我,可会有破局之法?”
祝长舟认真地看着我:“没有。”
我苦笑一声:“不必宽慰我。”
“你当时痛得几乎不能起身,出了马车就是众矢之的。若是放纵马车试图冲出重围,对方可是骑兵,只消围住马车,便是羊入虎口。若是赌一个山中无炸药,往北方逃,山路崎岖,马车笨重,焉能跑过轻骑快马?”
祝长舟道:“桩桩件件都是死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便不再说话。祝长舟思索一阵,提声对马夫道:“去烈崖。”
我心情低落,也不问为何去。等到烈崖时,祝长舟把我牵下马车,车外的秋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寒颤,小丫鬟连忙从车里取大衣披在我的身上。
祝长舟让她又取了个拐杖,对我说道:“崖上路窄,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
真正踏上崖,我才知道路不是一般的窄,勉强只容一人通过。
路有很多条,纵横交错,仿若蛛网。
路的两侧插满了墓碑,每个不过巴掌大小,或木制或砖制或石制。放眼望去,那是漫山遍野的名姓。
祝长舟只领我走了几步,没有往深处去。日近黄昏,残阳如血,照在鸦羽般的碑丛上,像是铸铁镶边、壮士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