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投木报琼 · 旧书182
出了正月,罗先生一家回奉天,火车一到徐州便不走了,不知什么因由,这几日的津浦线全停了。
他们在徐州人生地不熟,又辗转回到上海,形容狼狈。
“妹妹不知道吧,听说唐大帅把不少做买卖的俄国人赶走了,莫斯科那边措手不及……也不一定会打起来。” 罗先生休息了一个上午,吃过中饭才有力气道出路上听来的流言。
罗太太也附和:“诶,上海总是安全的,就算打起来也打不到上海的租界里来。”
“真是太突然了。” 尹芝随口应了,想起前几日盛怀初特为来电话,问她哥嫂什么时候走,恐怕就是听到风声了,又不好明讲。
那时是她多心了,怕家里没有外人,反让他来去没了顾忌,只说哥嫂还会再住上一阵子,竟害他们吃了这一路苦。
“火车不开,便是坐了轮船回去,也不一定安全,先在上海安心住下,等时局明朗了再说。”
罗太太就在等尹芝这句话。
罗先生却觉得自己一大家子人,若是再耽搁几日还好,久住实在太打扰,立刻推辞了一番,下午便去街上打听赁房子的行情,因他们不打算签长约,那价格高得骇人,只得在太太的奚落中作罢。
过了一日,春枝到访,知道哥嫂一家暂时回不了奉天,邀他们也到自己家中小住,罗太太心想,春枝那间公寓只两个房间,自然不愿意过去挤着,只道了谢,借口刚安顿下来了,再搬也是麻烦。
“大嫂这就厚此薄彼了,过年也只住在小妹这里,况且我刚搬了家,你就算要嫌弃,也得先去看看再说。”
她这么明白的委屈话,罗太太倒不好拒绝了,本来便与春枝更亲近些,往丈夫那处望了望,等他拿主意。
罗先生也不知还会在上海住多久,就算尹芝这个主人没意见,她府上的下人多出了活计来,也难免嘀咕,倒让小妹难做。春枝那里没有下人,罗太太分担些家事,他再贴些饭钱房钱,面子上也过得去。
于是约好了,第二日去贺春枝的乔迁之喜。
尹芝打算一道去的,临出门邮差送了封信来,是聂大夫寄来的。
聂大夫和余妈回去不久,这么快寄信过来,怕是有什么事。
尹芝匆匆去书房拆了,信纸上只两三行字,里面却裹了另一个信封,上面写了她的名字,却没有寄信人,边沿已起了毛,想必从很远的地方寄过来。
一看邮戳是个叫延寿的北方小城。
她猜是陈季棠,再把聂大夫的信拿过来读一遍,已十分肯定了。
刘妈过来催,道是舅爷舅太太已等着了。
尹芝往信封上一捂,将她打发了,小坐了片刻,终是没打定主意拆开来看,找了个抽屉,夹到一堆物什下面,锁了起来。
一行人到了春枝的住处,见她那公寓足占了半层楼,有四间房,临着大街,比起尹芝那僻静的小院热闹许多。
前几日打听了一番,上海的租金罗太太也知道个大概,这样的屋子定是租金不菲,也未多想,脱口问道:“几日不见,大妹你怎的也悄么声发迹了?”
春枝知道以自己一个小职员的薪水,自是赁不起这样的房子,往尹芝那里瞧一眼,见她靠在落地窗前面,似乎不很留心这里的对话,便道:“前一阵跟着个朋友去炒股票,本想着不赔就好,哪知还小赚了点。”
罗先生看不得太太这样一提到钱便眼中发亮,赶在她再次发问前抢白道:“来看新居,不要问东问西,好不好?”
罗太太一努嘴,春枝索性领着她和两个孩子,将房间挨个参观了,两间朝南的,有一间尚未住人,床已架好了,春枝说就是留给罗氏夫妇的。
“大妹,你倒说说是个什么朋友,请他也给我介绍几只股票……你大哥与人合伙开饭馆,做的是辛苦生意,就怕刮风下雨,兵慌马乱,倒不如炒股票赚得快。” 丈夫不在身旁,罗太太便直接问起来。
春枝只是随口一说,不想罗太太当了真,敷衍道:“这个好时机也不一定天天有,我过一阵问了,再告诉大嫂。”
几人在楼下的饭店吃了饭,回去之后,罗太太便催着丈夫和尹芝辞行,要搬去春枝那里,嘴上说既然人家盛情邀约了,不去反倒显得他们嫌贫爱富了,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那股票生意。
兜兜睡了,刘妈陪着。
尹芝刚洗过澡,想起书房里那封未拆开的信,披衣下楼,开了锁翻找出来。
东北出了事,陈季棠在绥芬河边的小城里,这两者之间未免没有联系。
她在灯下犹豫着要不要看信,电话响了。
“是我。”
“嗯。” 哪怕他看不见,尹芝还是下意识把信收进抽屉里。
“在做什么呢?”
“找了本闲书来看。” 她顺手从书架拿下一本来,封面的标题有些眼熟。
“什么书?”
“阿富的猫。”
尹芝说出名字来,盛怀初也有了印象,记得她从前看过,如今拿来重温,想必是喜欢那小故事的:“是那本啊,话说那写书的人如今成名了,他前一阵来信,明年日本的一家报社请他来中国访问文化名流,顺便写些游记,想不想见见?”
“我不是文化名流,做什么凑热闹……”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聊,他若是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一定也很想见一见。”
她是怎样一个人?他又要怎么对自己的朋友介绍?
委婉一点,她是他的一位朋友,直白一点,她便是他的情人。就算他的作家朋友再豁达,于她而言总是尴尬的。
“你那位朋友该见的人不是我。” 是经晚颐,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只要见到你,不用我讲什么,就会知道你是我什么人的。” 她是他打算相伴一身的人,陇川是他多年的朋友,这点默契应该有。
尹芝不再做声了,想着到时候再说罢,这会儿与他争不出个结果,反正明年还遥远得很。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变数。
“我过两天来上海。” 盛怀初道。
“在什么地方见面?”
“我想多陪陪孩子,在外面见面总不自在……” 他要到她家里来。
上次是例外,这次再默许了,以后再难将他拒之门外了。
“我哥嫂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奉天了,所以还是不方便……”
“嗯,” 盛怀初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可是你哥嫂不是要搬到春枝那里去了么?”
“你怎么知道?” 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她家里的事,恐怕没有他不知道的。
果真听电话那头笑着道:“我就是知道啊。”
他想要他们三个人不被人打扰,又怕使了手段叫她发现了生气,小心翼翼,终于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