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投木报琼 · 散心181
女医生进了小客厅,见沙发椅上端坐着个女子,屋里本就不亮,她长发披散下来,又遮去了半张脸,看不出岁数。
“您请坐,不必拘束。我的情况,大概佟小姐也说了。”
听声音是年轻的。
一个娘姨上了茶,关上门去了。
女医生坐下来,也不往她那里多看:“夫人放心,我仅晓得您是佟小姐的朋友,今天只问诊,其他一概不知……便说说您的症状吧。”
经晚颐见她开门见山,将身上的变化说了,月信迟迟不来,其实自己也猜到了大概,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不敢告诉,只好找医生求证。
女医生道了喜,却见她脸上着实没有半点喜色,只得又道:“夫人想必是头一回吧,不用紧张,我说些该注意的地方,您在家里好好养着便是了,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不方便来医院,打电话问我也是一样的。”
“我现在就有些不懂的地方,都说十月怀胎,但时间总是因人而异,有的长些,有的短些,是不是?”
“是这么回事,但小于八个月,孩子危险便大些……不过也夫人不必担心,现在医院里都有温箱,没有大碍。”
经晚颐似是算着日子,片刻又道:“若是更短些呢?”
“那便难说了……只要好好照看着,早产那么多的也少见,若是夫人的母亲姨母都没早产过,夫人着实不必多虑。”
经晚颐为自己想着退路,顺着她的话继续探问:“我家里确有早产滑胎的长辈,所以心里怕,而且我这年纪说小也不小了,若是这一胎没留住,是不是以后便更难了?”
女医生听了,心中纳罕,没有人一怀孕便将早产滑胎挂在嘴上的,总是不吉利,又疑心她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只道:“是有这个可能。”
经晚颐看她面上警觉起来,不好再问下去,匆匆问了些保胎安胎的事项,便送了客。
傍晚时候,娘姨见小客厅里久没动静,进来收拾茶盏,一开灯却见经晚颐仍一个人枯坐着,吓了一跳:“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经晚颐不作声,娘姨不由得急了:“小姐是不是不舒服,我炖些桂圆茶来,要不要请夫人来瞧瞧?”
“不用,我上楼睡一会儿,你们谁也不要吵我。”
经晚颐是头一次自己面对这样的棘手事。母亲指望她的肚子,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自然是要高兴的。
可盛怀初早就说过不打算要孩子,如今日子差得太多,必定糊弄不过去。
她对这个孩子是没什么感情的,不过是盛怀兰的沙龙上喝多了酒,碰巧那个小画家的侧脸和丈夫有几分相似,又讲了许多甜言蜜语。
光是这些还不足以使她行差走错。
“就许他们男人四处流连,不许我们女人谈谈精神恋爱?” 盛怀兰醉后吐真言,与经晚颐心中的委屈一起,成了压垮她廉耻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还这么年轻,凭什么和尼姑一个活法?
已婚人士的精神恋爱,常常只有一个终点,越过去之后只有后悔的份。
那小画家被她使了手段赶出上海,相比几夜温存,名誉和地位自然重要多了,这一点她还拎得清。
万没想到种下个肚里的麻烦。
两难。
留不得,若是她还想当盛太太的话。
打不得,她这个年纪打胎,此生也许再不能要孩子了。
经晚颐纠结一夜,终于拿定了主意,第二日一早便去娘家告了别,要回南京,临行前把电话打到了盛怀初的办公室。
“我今天晚上回南京,你早点回来一起吃饭吧。”
盛怀初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今晚上有饭局了。”
“那明天中午吧,我有事和你讲。”
“在电话里讲也是一样的。”
经晚颐明白他大概不甚在意自己的事,看来连幌子也不必编了,含糊道:“我打算过一阵去日本,散散心。”
盛怀初有些意外,到底亏欠她,也不好多问因由:“你找个靠得住的朋友一起去吧,再者我在日本也有几个旧友,请他们关照一下,不是难事。”
他竟是一口答应了,归期也不问,说不定正心中暗喜呢!
经晚颐心灰意冷,对自己做下的错事,也没有一点愧疚了:“不必了,我就是想清净清净。”
“随你……”
他怕经家多想,又道:“只要妈那里没意见,便放心去吧,我平时会照应着二老……走的那天我去送你。”
经晚颐苦笑着:“好啊……” 这是结婚后,他头一回主动要为自己做些什么。
经夫人听到消息已是几天后了:“你这孩子,猪油蒙了心了,这时候怎么能走?”
“妈,我有个朋友在那边的红十字当了董事,邀我去看看,不好驳了人家面子。”
“可那个狐狸精还在上海!”
“您忘了小时候怎么教我的,当官夫人就是两样,不呷醋,不让人抓着错处,外面那个也许能得些小实惠,总是翻不出天的。”
经夫人惊觉女儿是走上她姑姑的老路了,叹一口气。好在她比经杏芳豁达一些,也许有不同的造化。
“早去早回吧。”
经晚颐事无巨细料理好南京家里的事,又怕月份大了被人瞧出端倪,匆匆定好船票。
经夫人要去送行,被女儿拒绝了,只说盛怀初会陪着,况且冬天江边风大,不想母亲受风寒。
临行那天,盛怀初果真拨冗把她从南京送到上海,只不过各坐一部车子,到了码头上依然没什么话讲,客套了几句,便关照她早点上船。
经晚颐站在甲板上,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流下眼泪来,无论如何,她还是爱他的,不然何必在意能不能有孩子。
也许是天意,自己犯下和他一样过错,他们又平等了,她可以心无怨怼地继续做他的太太。
“走吧!”
有人在身后一拍她的肩膀,那不知轻重的力道,只能是佟少俊。
“好。” 经晚颐抹干净眼泪,还是被人笑了。
“你丈夫走远了,哭哭啼啼做什么,再过一阵单身的逍遥日子不好?”
佟少俊提起她的皮箱,指挥着几个心腹佣人,趁着码头上人多,把其余的行李搬下船。本是托付船长安排了一条隐蔽的通路,如今送行的人走得早,也不需要了。
独自一人在异乡产子,经晚颐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去日本只是说辞,佟少俊早秘密替她安排了一个住处,就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