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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惶惶,万事俱欠,便是如此。

  至夜间,众人各自回府,李明卿独自一人望着殿内摇曳的烛火,昭瑜端上来一盘芙蓉糕,就着蘅芷的清香:“郡主,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

  “南楼那边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昭瑜的身子微微一顿,低下头道:“没有沈侯的消息。”

  “影呢?”

  “也没有她的消息。”

  昭瑜的眼眶红了起来,说道:“今天下午董太医给王爷施针,说王爷——身体不太好。”

  “我知道了。”

  李明卿放下手中的笔,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天日以继夜的忙碌让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昭瑜一慌,想要伸手扶住她:“郡主——”

  李明卿神色淡淡的,好似划过落叶的冷霜:“回家吧。”

  昭瑜看着李明卿的背影,两肩越发单薄了,天知道这十来天的时间里,郡主又瘦了多少,别说到时候沈侯回来看着要心疼,就连自己看着都心疼得不行!

  郡主自来就有几分好强,眼下情形如此,只怕她硬撑着伤了身子。

  马车穿过东平道,回到王府已经是子时,她换了一身常服,水绿色的裙衫衬得她面色有几分苍白。

  青莲高洁,百合淡雅,绿梅素净,幽昙孤清。

  世有盖世英雄,亦有盖世美人。

  李明卿端了药碗,又命昭瑜打了一盆热水,到父亲的床前,已经是四月的天气,屋内还点了两盆炭火。

  她小心地擦拭着那只手。

  前事历历,就在她眼前一般。

  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却像抓住一点一点从指缝里面流逝的时间一般。

  是无力。

  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墙向他倒去,她不能替他遮挡。

  一滴泪,猝然地划出眼眶。

  打在床沿,散成了无数的细小水渍。

  李明卿握着父亲的手,倚在床头浅浅睡去。

  第三部分·07

  翌日清晨,宫中传来消息。

  就在昨夜,后宫的妃嫔连夜将宫内的财物妆奁收拾打点了,已经托付了大臣,火速将银钱送到北夷军营。

  张告之等老臣急得不行。

  “郡主——这——”

  李明卿神色淡淡的:“既然钱已经送出去了,还是等消息吧。”

  “等消息?”张告之一拍手,“郡主如今是受命监国啊!难道能够想出的办法就是等消息吗?”

  翻阅奏章的手微微顿住,抬起头,她看着那那张皱纹如沟壑一般丛生的脸:“那张大人觉得北夷王会放了皇上吗?”

  “这——”张告之拿捏不准,撇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诸位大人说呢?”

  议事堂里的百官咬口无言。

  李明卿道:“当然不会了。如果我是北夷王,我肯定不会放人。”

  “那——既然知道是这样——”张告之又不明白了,向前一步逼问道,“郡主还在等什么?”

  “张大人!”李明卿认真地看着他,直到张告之冷静了几分,方开口道,“就如今天早上的事情一样,我们明知道将银钱送去北夷军中是这样的结果已经一力劝解,可是皇后娘娘还是希望能够赎回皇上。”

  张告之明了,不再说话,心想着,也是!

  后宫那群娘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也只有最后的消息传来,才会让后宫的人少折腾些。

  入夜时,消息传来。

  北夷王果然耍了流氓,收了钱,不放人,顺便把皇上当做了人质,北境的十六郡已经入了北夷王的囊中。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北方的屏障已经破了,京城岌岌可危,议事堂上人心惶惶。

  忽然有人跪了下来:“郡主,迁都吧。”

  殿内乌压压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忽然又有几个人跪了下来。

  “郡主,迁都吧。”

  李明卿的手紧紧攥住手里的笔,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她的手有些许颤抖。

  她不动声色,京都城破不是没有可能。

  在这些人看来京都若保不住了不如迁都,以免玉石俱焚,丢了半壁江山,偏安一隅,倒还是可以接着为官做宰,安享荣华。

  国家社稷——

  疆域版图——

  百姓生死——

  在他们心中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天色已晚,诸位大人先回去吧。”她看了看墙上的滴漏,放下了手中的笔。

  “郡主——”跪着的人丝毫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傅中道:“迁不迁都不是在今晚这一时半会就能有个定论的,诸位大人还是先回府中。”

  跪着的人不动,李明卿的目光在殿上扫过去。

  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出。

  还好自己也做了准备。

  “不回去?”李明卿偏过头,问等在议事堂外的内官,“人到了吗?”

  “回禀郡主,恒王已经到永乐门了。一刻钟之后就能到议事堂。”

  恒王?

  此话一出,大出他人所料。

  有人已经瞧出了端倪。

  这是要——另立新君?

  傅中看着从正位上走下来的李明卿,心想,临行前沈孟将郡主交给自己,只是今夜的事情或许没有这般顺利。

  张告之脸色一变:“郡主,恒王这时候来议事堂做什么?”

  “张老,你说呢?”

  张告之略一思忖,眼下已经明白了□□分。

  他是主张再立新君的,局势所迫,想不到郡主连人都已经送进了宫里,已经到永乐门了。

  李明卿看着墙上的滴漏:“人怎么还没到?”

  方才答话的内官,急匆匆从永乐门的方向过来,颤着声音回禀道:“郡主,恒王还有恒王的几名手下,被拦在了永乐门外。”

  “何人敢拦?”张告之显然比李明卿还要着急。

  “还能有谁,自然是右相了。”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今晚。

  就是今晚。

  李明卿站起来,正襟理袖,带着几名侍卫去了永乐门方向。

  远远已经听到相互辩驳的声音。

  “恒王殿下此时要是入了宫,便是对皇上不敬。”

  是右相的声音。

  恒王分辨道:“本王虽然前往封地,难道还入不得宫了不成?”

  沈光冷笑道:“天子亲征,身陷囹圄,恒王此举有谋逆之嫌。”

  “不是谋逆。”声音穿过披甲举兵的列队侍卫,沈光看见李明卿站在夜色里,盈盈火把映照下,何其夺目。

  沈光看了一眼李明卿,声音沉郁:“多日不见,郡主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李明卿不想与他这般虚与委蛇地交谈。

  沈光沉着一张脸,扫了一眼李明卿和恒王,冷笑道“如今皇上还在北夷王手中,郡主就让恒王入宫,试图再立新君,却违背祖制。”

  在他身后的人向前一步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皇上膝下有子嗣,若要另立新君,也不能是恒王殿下。”

  会意了局势,恒王李焕有些不安,有些犹豫,看了看李明卿,随即道:“入宫,是长宁郡主让本王入宫的,本王从未——”

  傅中亦嗤笑道:“原来是礼部的周尚书啊,我差点都忘了,周尚书临行前腰疾发作,故而因祸得福,能留在京都,全了自己这一条性命。”

  周方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傅中又补充道:“在座的心知肚明,有些贪生怕死之辈,总是只想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却忘了有无数将士在前拼杀。钦天监是周尚书一手提拔,此次在朝堂上建议迁都,是周尚书授意的吧?”

  沈光嗤鼻道:“傅大人这是诛心。”

  周遭空气紧张起来,沈光身后的侍从大多是京都护卫皇上的京玑卫,一向听命于李熠,如今不知为何竟然为右相所把控。

  那些许人感到局势有变,冲突将起,大有上前扑杀之势。

  恒王带着人,缩到了李明卿和傅中等人的身后。

  “右相,恒王今夜必须入宫。”

  话就撂在这里,李明卿转身即走。

  沈光的表情变得扭曲诡异起来,对着身后的侍卫道:“长宁郡主、恒王试图谋反,祸乱宫闱,其心可诛,按律当斩。”

  京玑卫的人伺机而动,将永乐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右相是想阻拦我吗?”

  李明卿挑眉,素然的一张脸上鲜少地浮上了一丝笑容。

  剩下的笑意在她的眼里凝成了一层寒霜,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轻蔑与狠戾。

  右相看着她,李明卿道:“恒王殿下,请随我进宫吧。”

  恒王看看李明卿,又看看右相,刚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不由分说,已经被李明卿的人架着往议事堂去。

  李明卿转身之际,剑尖已经抵住了李明卿的颈间,只差一指的距离,便见血封喉。

  “叮——”

  速度快得让人无从看清。

  暗处弹出来的一根银针贴着李明卿的脸,弹到京玑卫的剑尖,力道之大,将执剑之人的手震了几番,手臂发麻,连肩颈瞬间也失去了知觉。

  “乒铃乓啷——”

  长剑碎成几段。

  李明卿心里一颤,宫墙上一个黑影萧然落在李明卿身后:“郡主。”

  是她熟悉的声音。

  影黑色的衣衫掩映在夜色里,李明卿听见她道:“这是右相通敌叛国的证据。”

  沈光神色一变,身侧的近卫忽然拔剑一刺,朝着李明卿剜过去,影脚尖一点,迎身一击,越过两名近侍,匕首先一步抵住了沈光的颈间

  李明卿看罢那一纸密函,神色一白,将密函交给了恒王。

  “原来——皇上御驾亲征就在右相的算计之中啊!”恒王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光。“定州城破,是你已将定州的军备图给了北夷王!”

  “你派沈通伴驾,设伏虬龙谷,毒杀京玑卫统领严将军,与张内官蝇营狗苟,鸽子岭遇伏,莲步失守,皇上被北夷王生擒都是右相你一手策划的。”恒王指着沈光,气得险些站不稳。

  李明卿眼看着周遭的人神色各异。

  是时候了!

  “京玑卫效忠的,永远只有皇上,而不是你右相。”李明卿转过身,见时机已经差不多,道:“还请恒王殿下,做个决断。”

  “我?”恒王犹豫地看着李明卿,李明卿点点头,他才道:“那就——先——打入昭狱?”

  说罢再次看向李明卿。

  李明卿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忽然有人从人群里面朝着沈光猛冲上去,所有人都没有缓过神来,沈光的头发已经被人狠狠抓住,脸上重重挨了几拳。

  议事堂里的百官不知何时已经涌到了永乐门这里,张告之将手中的朝笏劈头盖脸地朝沈光打去,剩下的一些言官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冲到沈光跟前。

  拳脚暴雨般地落在沈光身上。

  边打边骂:“你才是真正的祸乱宫闱,枉为人臣。”

  连日以来战事带给他们的暴躁与苦闷终于得以宣泄,事情还没有完。京玑卫与沈光从前的亲信,府中的侍卫也打起来,周方圆等人无一幸免,从前那帮站在朝堂上说着仁义礼智信的文官此刻倒成了孺人饮血的恶狼一般,撕咬着自己最痛恨的仇人。

  丢掉了官帽,卷起官服,甚至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当做打人的工具。就连走路颤颤巍巍的一些老臣都要提起朝服,过来踩上几脚。

  事情乱得超出了影的想象,她松开了沈光,退到李明卿身后。

  李明卿冷眼看着永乐门这里发生的事情:“要留活口。”

  一转头发现恒王正带着人往宫外跑去:“恒王呢?”

  她早就料想到恒王庸懦,却没想到如此胆小。

  影会意了李明卿的眼神,一人拦住了出宫的必经之路,其余人忙跟上去,拉拉扯扯地拉住正着急出宫的李焕。

  “你们干什么?放开本王!本王不要进宫!”

  “殿下如今身负重责,还请恒王殿下以国事为重。”张告之不知何时也从人群里面蹿了出来,一攀扯便攀扯上了恒王宽大的朝服。

  “张老!你看看刚才的情形!本王若是进宫!只怕连命都没了!你们这帮人——你们——”

  “殿下此言差矣!若非沈光引起众怒,自然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张告之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京玑卫副统领带人齐刷刷站到了恒王身后。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要挟本王?京玑卫效忠皇上!没有皇上的命令你们不能对本王动手!”

  “没有人会对恒王殿下动手。”李明卿走过来,看了一眼京玑卫副统领,执雨倒是个心明眼快的人。接着道:“他们从今以后只效忠您。”

  “这——是什么意思——”

  恒王殿下狐疑地打量着这身边的一圈人。

  “恒王殿下!您还不明白吗!”张告之有些着急,说话仿佛如同连珠炮:“您明朝踏入朝晖殿,您就是皇上,天子之尊!”

  这响亮的声音终于惊醒了李焕。

  李焕指着李明卿半天说不出话来:“明卿,你信里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让本王进京是为了抚慰皇嫂,代为摄政。是摄政,不是亲政。”

  “局势不同了,恒王要做的事情也不同了。”李明卿道。

  “那也不行!皇上出征之前根本就没有选定承继大统之人!本王若如此,他日皇上回来了——”

  “恒王殿下!”声音清润,却不容置疑,“天子被擒,北夷王以皇上为要挟,一日之间,取了北境十郡。只有废掉北夷王手里的牌,京都才守得住。”

  “京都?”李焕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明卿,“北境失守了,北夷大军兵临城下不过半月之内的事情,这时候你们——你——”

  这个时候要是北夷军队打过来了。

  京都保不住了,这个皇上能干几天?

  到时候万一真的灭国了——自己岂不成了这亡国之君?

  这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不行!

  “本王不想当这个皇帝。再说了,皇上有幼子,为什么不直接立皇上的儿子?”

  “皇子才三个月,尚在襁褓,就算继立为帝,北夷王也知道自己手上的人质至关重要。那么另立新君的目的没有达到,又有什么用呢?”李明卿反问道。

  “这——”

  “恒王与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此举是迫不得已,皇上知道了一定会谅解。”

  “皇兄真的会谅解吗?”

  “臣下诚为国家分忧,绝无私心。”李明卿跪在李焕面前,已称臣下。

  身后的一些元老重臣亦随之跪下。

  李焕有些愕然,李明卿如此便是不由得自己愿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了。

  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有一个皇帝,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然成了皇帝。

  第三部分·08

  料理了宫中事之后,李明卿回到府中,兀自站在窗前。

  窗外疏影横斜,月色寥寥。

  “影。”

  “在。”声音由远及近。

  “她人呢?”

  “沈侯——”影的声音顿了顿,有了迟疑。

  李明卿蹙眉,一个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影卫,居然吞吐了起来?

  “你知道她在哪?”

  不知道为何,今夜,她总觉得沈云亭就在这附近。

  影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

  李明卿本有些难以自抑的神色,忽然变得异常冷肃,熠熠的目光也随着周遭的烛火黯淡下来:“身为影卫,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按照南楼的规矩,自去领罚吧。”

  影顿了顿,答道:“是。”

  听见周遭没了响动,李明卿唤来了昭瑜:“怎么样了?”

  “已经派人跟着影了,她去了君再来。”

  京都,君再来。

  一片浓香艳色里,突然闪出一个黑影,进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间房。

  沈孟莞尔:“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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