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阵
谢随晔当即便拔出长宁剑,一把削断那束绑着阿音脖颈的红绫。阿音掉下来时,谢随晔稳稳当地飞过去,一把接住了她。
阿音连连咳嗽,看清来人的面目后,极其虚弱地面带了一点笑意,道:“晔哥哥,你来啦。”
谢随晔将她放置在地上,归剑入鞘之时,问道:“阿音,你怎么会……”
然而,当他见到眼前之人双眼逐渐变成血红色,视线对向自己,露出那双可怖的獠牙之时,他恍然醒悟。
“你不是……”瞬时一阵浓黑的烟雾遮住了他的双眼。
只不过已经太迟。
·
谢随晔从混沌状态醒过来时,已是晌午。
“大哥哥,大哥哥,醒醒,我娘说地上脏,不能躺在地上睡觉觉。”
谢随晔被日光刺着了眼,撑着头,痛苦地在树下缓缓坐了起来。
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花灯满市,哪有之前的阴森阴冷和血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这是……怎么了?”谢随晔撑着头问道,事实上心已经跳得飞快,面色极为凝重。一看来人是个幼童,立马和善地笑了笑,“小朋友,哥哥问你,你们这里,是否下过那种……红色的雨?喏,就像这个颜色。”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所穿。
那幼童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大哥哥你说什么呀?这几天都是好大的太阳!”
“娘说这棵树是神树,能庇佑城里面所有人,不能碰的,你怎么能睡在这树下面呢?”
“神树?”
谢随晔忽然想起,云斐阁中有一古籍写道,若在市井的合适方位,栽种一棵树,这树须得提前请修为极高的道士作过法,即可规避妖魔邪祟,护一方水土平安。至于具体的做法谢随晔也无从知晓,只是幼时听大人说过。
至于合适方位,那得请风水师反复斟酌思量,规测之后才可确认。不然这辟邪之效就会大大削弱。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引来众多人围观了,不过都纷纷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议论纷纷,此人来路不明,再加上神树不可亵渎,也是怕引火上身。
他轻轻拍了拍那男童的脸,温和笑道:“谢谢你啦小朋友。”刚说完话,孩子他娘便立马过来一把抱走了他,还蹬了谢随晔一眼:“哪里来的怪人?离我孩子远一点!”
谢随晔没放在心上,反倒笑得愈发灿烂。但是右手习惯性地望腰间一探时,却发现,一直别在腰间的长宁剑,不翼而飞了。
谢随晔原本粲然的笑容顿时卡在了脸上,他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
环顾望了一眼周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断然不能盗剑。
他瞬时便感觉到了一阵山崩地裂,寒意像一条剧毒的蛇,从足底攀上身,将他死死缠住。谢随晔笑容凝固在脸上,只是眼睛瞪大,呆呆地望向前方,毫无目的地向前缓缓拖动着身体。
该怎么办?
该怎么同寂宁解释?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御剑飞行降落在自己面前,他仰头,却发现那人眼中的幽深,他已然触及不到。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眼中只见得到那一双玉靴。
“你可知罪?”
谢随晔跪着,恭恭敬敬地朝寂宁叩首道:“徒儿不知。”
“哦?不知?”
“那你告诉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为何私自下山游玩?”
“你告诉我,长宁剑现在何处?”
寂宁冷如冰霜的从上方劈头盖面地砸下来,不带有一丝温情:
“为师当初如何告诫你的?这剑乃是上古神剑,若是落入邪魔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到时三界大难,你当如何?”
“我只是中了计……”
“我见到一个像阿音的女子要在那棵树下上吊,可是,那不是……”
寂宁突然怒道:“中了计就能削减你的罪孽吗?你真以为神剑丢失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继而又缓缓冷静下来,冷冷道:
“罢了,这几年来,我处处宽容你,反倒让你娇纵嗜玩,长宁剑也因你而不见踪影。”
“待你寻回长宁剑,我们师徒二人,便恩断义绝,山水不见罢。”
八个字,将他生命中唯一的微光,生生隔绝,从此暗无天日。可他还想寂宁为他留一寸最后的余地,只头抵青石,长跪不起。
但还是将嘴唇咬出了鲜血,腥味弥漫至整个口中。谢随晔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眼:“若是……我寻不回……”
“为师,便用你的性命谢罪。”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关联。
“好,徒儿明白了。”
“徒儿一定拼死寻回长宁剑。”
哪怕无望至极。
哪怕万念俱灰。
可是能如何?
这十多年来,他毕竟,将自己那一份还未宣之于口的感情,不留一丝余地,赌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啊。
·
三日后,鬼界入口处。
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阵阵寒风不断袭来。谢随晔一袭红衣猎猎,在这幽森的鬼界入口,一只手伸过去,横拦住了一辆经过的豪辇的去路。
长宁剑乃是上古神剑,当时寂宁让他在无解洞中寻剑之时,那剑与他一脉相通,便选中了他做为自己的宿主。换做他人,则无法轻易驾驭。此人,或说此物,盗剑目的尚不明确,但谢随晔回想起当时将他引过来的女邪祟,面目可怖,必不是天界或人界之人。
谢随晔在树下踱步良久,思索着,设计重重关卡,将他引去那棵树下,树必有特异之处。果真,是城中镇压邪物的神树。方位也在此城的正中央。
再加上之前的老人说的血雨,有些区域并没有被血雨侵袭。谢随晔在城中考察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以城为阵。
简而言之,便是神树在春和城的最中心方位,也是阵法最显效的位置。然后用血雨在城中铺就阵图为媒介,时机一到立马启动阵法,之后再用邪术消除人们的记忆。
任何阵的威力,都是与阵的大小成正比的。如此大范围的阵,加上此等上古禁术,长宁剑掉落在阵中,自然会被吸入,落至掌阵者手中。
谢随晔回苍暮山翻遍古籍,也本想去问人,但是转念一想此事不可张扬,便打消了念头。只得终日翻遍古籍经传,终于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相似的阵法,曾由鬼界四太子莫鎏谷亲手施过。
然而,那阵不是用来盗物,而是用来救人。
不过,就算是一点零星的线索,也总得放手一搏。
故谢随晔便冲破了鬼界束缚,到了此地,拦住了鬼界四殿下的去路。
小鬼们都纷纷亮出武器准备护主,然而黑轿子却缓缓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这场战争。那只手修长却极其苍白,与指甲的鲜红蔻丹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极为森然。
只听里头人幽幽说道:“来者何人?”
“我乃雪神寂宁之徒谢随晔,我的佩剑长宁被盗,至今没有下落……”
“你的剑被盗了,与我何干?你又为何挡我去路?”
“偷剑者是用噬血阵来盗取我剑的,我翻阅古籍,发现只有鬼界四殿下莫鎏谷曾用此阵……”
此话一出,谢随晔突然感觉身边那些小鬼们盯住自己的眼光都万分凌厉起来,莫名起了一股寒意。
“大胆!你可知这是……”一个小鬼扯着嗓子对他叫道。
谢随晔却看见那只手也微微颤动起来,良久才停止。
只听见莫鎏谷仿若带有几分引诱的意味,娓娓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寻剑吗?”
他被带到了一处空旷的地界。虽说空旷,但也同样是阴气森森,遍地蛊毒。
继而,阵阵黑雾扑面而来,他反射性地去挡住双眼,再一睁开,便是一片黑暗。揉了揉眼,与之前无异,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时候,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局。只是,不被拉入局中涉一趟险境,怕是永远没办法将剑寻回。
有些东西,似乎也在渐渐浮出水面。
只是他一直都装作不知道,不明白。现在在黑暗中,反倒能够静下心来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是他并没来得及回想多久,从四面八方不同方位传来一阵尖厉的叫声。他看不见,只得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四殿下,您不是说要带我来寻剑的吗?”
“剑在何处?”
莫鎏谷笑得极其狂野不羁,全然没有了之前那副淡然如水的模样,片刻后,便冷冷说道:“你可知,在我这,噬血阵三个字,乃是禁忌。谁要是说了,须得被抛下厉鬼渊,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者无罪,请四殿下原谅。”
“但是你毕竟是寂宁上神的徒弟,鬼族曾受过他恩惠,所以我便给你一条人与剑两全的路走。剑在哪我已经知晓,若你能盲眼破解接下来的阵法,我便告诉你。”
谢随晔听到了空中魑魅魍魉一同尖啸的声音,愈发靠近,四面八方,一重又一重,将他包围,谢随晔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以声辨方位。
不过多时,阵法生效,这群鬼怪蜂拥而上,朝谢随晔扑去。
接下来,仿若万鬼齐鸣尖啸,却独独淹没了一人的声音。
伴随着哀嚎声,皮肉被撕咬和鲜血喷溅而出的声音,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