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光
“发生什么了?”一声清语打破乱局,来人身着斑斓的深紫色金羽云纹华服,执一把墨青羽扇,笑吟吟地走近寂宁身侧。
此人乃是七宫之一羽啻宫的宫主,姓顾名宴祈。其实,此人是有仙名的,但是由于十分难听,所以从不让别人称呼自己的仙名。羽啻宫为七宫之一,宫中则镇守着天后的一件霓裳羽衣。
顾宴祈本在同一位青衣上神敬酒,不经意间瞥到这边的动静,便立马过来了,“寂宁,你徒弟这是?”
“无妨,羽啻宫离此处不远,能否让他去你宫中歇息?我还有一些琐事须处理。到时我带他一同归去。”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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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随晔醒来时,着实被眼前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吓了一跳。一群仙娥守在他床头,见他睁开了双眼,急忙叫人去唤顾宴祈。不多时,一位锦衣华服的紫衣男子,手持折扇而来。
“哎呀,你醒啦?”
“你是?”谢随晔脑子里空荡荡的,颇有一些余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我名顾宴祈,是这羽啻宫的宫主。刚刚在百花宴上我们见过的。你喝醉了,我就把你带回我的宫中休息了。”顾宴祈含笑注视着他道。
“我们没见……”谢随晔努力回想起宴会上见过的人,硬是没想起眼前之人姓甚名谁。
“别管那么多,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是你师父的朋友就好了,是寂宁上神托我照顾你的!”顾宴祈笑咪/咪地安抚他。
谢随晔咬牙道:“我师父,他在哪?”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顾宴祈双手一摊,显得十分无奈。
“神君,这位是哪里来的小仙君?生得可真是好看呢!”一名胆量颇大的仙娥调笑道。其他仙娥也纷纷低下了头,羞赧不已,眼神却时不时地偷瞄几眼床上的红衣男子。
谢随晔坐在床上,环视了一眼周遭,仙娥的装扮花花绿绿五颜六色,令他着实眼疼。这刚看完花神不久,又来一遭同样的罪,唉,还不如那一身白来得素净。
“我……”
“去去去,这位仙君呐,可是有心上人了,你们可别肖想了!”
顾宴祈颇有些不悦,没想到谢随晔接着他的话下去:“是的,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还是一位纤尘不染的绝世美人,性情样貌都极其上等,甚合我意。”
顾宴祈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后,急忙遣退众人。
待人皆散去后,顾宴祈急忙问道:“天哪,你该不是说……寂宁吧?”
谢随晔从床上起身,站到顾宴祈面前,摊手无奈轻笑道:“连神君都看出来了吗?”那笑里,却有几分失落之意,“我明白,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更何况他性子那么冷,我们还同为男子,他肯定不会对我存这份心。”
“所以,就算不知道他为何会收我在他身边,我也甘之如饴。”
顾宴祈有些许震惊,最后问道:“为什么?”
他记得寂宁以往在某次天界贵胄的婚宴上,同某位神君起了争执,最后寂宁一剑刺穿他的喉管,血洒当场,毫不拖泥带水。宴会上见了血,加上杀害神仙的罪名,本应是囚于天牢等待天帝发落,然而无人敢站出来说话。因为寂宁神力无上,一向都是杀人不眨眼,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白原,那可是上古之神,连天帝都要敬畏三分。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真的……成亲,你一定会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万一有天他对你发怒,一气之下杀了你……也没有人会替你报仇,你还是会喜欢他吗?”
“如果是真心喜欢对方,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的愤恨杀了对方?”
据谢随晔对寂宁的了解,寂宁虽谈不上心善,但绝不至于草菅人命冷血无情,白原和温澈就是证明。为何杀了那名神官,一定是因为神官说了什么极其令人不齿的话,或是做了下/贱至极之事,惹怒了寂宁。
最后,谢随晔道:“我喜欢寂宁,就算他杀了我又如何,他要我的心脏,我可以亲手剖出来奉上。我愿意他饮我血食我肉,把我的尸骨铺成朗朗前路,只要他能万事顺遂,我的痛苦,算不了什么。”
“要说为什么,我以前也没想到会喜欢男子,更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神,大概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顾宴祈的表情凝固住了,抛去伪装的假面,继而,幽幽一笑: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谢随晔想起方才见到寂宁与白原的场景,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谁知道呢。可能是我一时起意想找个人倾诉罢了,也感谢神君没有嫌恶我。”
“就这样?”
谢随晔又想了片刻,答道:“又或许,是因为神君与我皆是同一种人吧。求而不得,在漫长的一生中,只能靠着那渺渺虚光活下去。”
他指的是,在幽冥窟中,那位千百年前在大战中身中剧毒,封存在青棺中在此接受幽冥的疗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过来的青沅元君。
她和顾宴祈乃是青梅竹马,重重误会让彼此无法相见。几千年来,顾宴祈看似行为放浪,成日不务正业没个正经,就是想让倾慕他的其他人对他失望透顶,继而死心。因为他想守的,仅此一人。
可是谢随晔却一眼看穿了他。
“如果你想成为飞升成神,和寂宁比肩而立,或许,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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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持续了七天,这七天来,天宫莺歌燕舞,夜夜笙歌,七天之后终于可以回苍暮山了。
谢随晔不喜这种场面,还要被各路神君敬酒,他每日都有些不胜酒力,寂宁也时常不在他身边。他都不喜欢,更何况寂宁那种冷性子了。
七日之后,谢随晔单独一个人回到了苍暮山。
天宫是热闹得他心慌,这冷冰冰的宫殿,空旷无比,也没有好到哪去。
甘佴见他,连忙迎上去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上神呢?”
“不知道。也许过会就回来了吧。”谢随晔低下头,有气无力道,“甘佴,今日,我想回内室歇息了。”
说完他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居室,也不管甘佴在后面一直不停地唤他。
“寂宁虽是性子冷了些,却也心非草木,虽是表面上很多事情云淡风轻,事实上他看事情十分澄明通透。说起这一点,你们师徒倒是有几分相似。”
相似吗?
他当时跟顾宴祈坦白的那番话,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宣之于口,想的是,让这份感情烂在心里,永远不见天日。
几年前,尚和阿音在一起时,阿音曾问过他,会给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嫂嫂。
“她呀,一定是一个温婉,大方,善解人意的女子,不需要有多好看,但是一定要对阿音好。”
“也要对晔哥哥好!”阿音争执道。
如今看来,真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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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佴第二日,寻遍了整个宫殿和梅林,甚至整个苍暮,都没有寻着谢随晔的半分踪迹。
不知道为何,谢随晔一点都不想待在那冷冰冰的山上了,他收拾包裹,抱着剑,下山去了。不辞而别,心里憋着一股子闷火,不知同谁置气。
渐渐远离了临暮,那座雪山也在自己的视线中逐渐成为一个小点。
朝苍暮山看了一眼,回想起寂宁对他种种冷漠的行径,以及三番二次地在他面前与他人亲昵,心头一狠,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经久不食人间烟火,在那雪山上着实要发霉,上次和寂宁去临暮镇也只是匆匆降服妖兽便回雪山了。这次可要好好经历一番人间乐趣。
御剑飞行了几天,谢随晔在路边一个亭子里歇脚时,听闻路旁两个古稀老人交谈道,离此处不远的春和城,似乎是闹鬼,三天前开始就异象丛生,一天之内就电扇雷鸣风雨交加,早上起来这大太阳晒得人那是睁不开眼,中午便下起了冰雹,伤了不少人。
“气象异常有很多缘故,为何偏偏说是闹鬼?”谢随晔问道。
“这位公子可是不知道,那日下了一晚上的血雨,第二天起来那屋顶上,地上,全是血,给人吓得不轻。”老人家声音嘶哑至极。
“不过有些地方好像又没有………”
“你们如何确定那是血?有没有可能不是血,或者是别的红色的东西?”
“什么不是血啊!那股腥味隔老远就闻见了!”另外一个背着一篮子菜叶的老人打量他全身,阴阳怪气地看着他说道,“咦,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儿,穿什么娘里娘气的红色!大清早的让我碰见什么怪人啊这!呸!真晦气!”
谢随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几天来,自己一直穿着寂宁赠给自己的那件红衣,没有换过。
“哪来的狐媚胚子,尽带坏些风气!”
那位老人朝他翻了个白眼,便大步离开了,生怕自己沾染些什么似的。
另一位老人则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对他道:“他呀,就是这暴脾性。年轻人,多保重。”
谢随晔宽慰地朝老大爷笑了笑,心里想着,是时候去衣坊做几套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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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春和城。那座城门也是虚掩着,空有气势,谢随晔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响。
按理来说,城门口应当是有将士驻守的,可是,春和城,不仅城门外没有人,城内更是。从里至外,宛如一座死城,了无生气。
一眼望去,长街上,如那老人家所言,虽说血雨已经停止了,但是空中依旧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街道上也冷冷清清。被血雨染红的纸灯飘荡在空中,极其阴森诡异。这种较为繁华的市井,平时应当不会如此死气沉沉,像是一座空城。不过也是情有可原,这血雨来得蹊跷,谁知会不会降灾于自己身上。
谢随晔打算找人去问详细情况,走到了一家客栈前,正打算敲门,却被一阵呼救声打乱了心绪。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声音不算尖锐,但伴随着阵阵咳嗽声,似乎喉咙被人掐住,无法呼吸。
那声音似乎是从不远处传来,谢随晔眉头紧皱,循声而动,等到走到那呼救声附近,音色愈发清晰。
很熟悉的声音,甚至唤醒了他湮灭已久的记忆。
越靠近,越确信。
他心口一窒,如果他没有猜错……
谢随晔开始狂奔起来,不管踩到的是血水还是其他。
等他到那课枯树下面时,心已经高高悬起。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心口一窒,金冠束发,华袍加身的女子,正在被一束红绫缠住脖颈,死死地绑在那棵枯树高处的枝干上。她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