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何肃虽然不是那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金贵少爷,可他也很少自己准备行李,所以免不了忘东忘西,本来都打好包了,却又想起来了什么,只能出门再跑一趟。
于是眉姨这几天就发现何肃下班后回家吃完饭常常会出去,回来时提着东西,她在何肃卧房的柜子一角看见他预备了一个小药箱,还备好了鱼竿和鱼饵。
眉姨越看越新鲜,平日里何肃有什么事要出门都是自己给他打点行李,这次怎么什么也没听说呢?而且何肃虽然表面上看着跟平常没两样,但什么都瞒不过眉姨的眼睛,她看出来何肃最近心情不错,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也淡了些。
眉姨笑着看着何肃,却一个字也没过问,她觉得平时的何肃心里事情太多,难得他心情放松下来,不应该打搅,况且他没有主动告诉自己,她就不应该干涉太多。
所以,有的事情她也没跟何肃提,难得何肃情绪高,她现在不能煞风景。
可她的行动却躲不过何肃的视线。
何肃发现眉姨近几天一直往外跑,起先他没怎么在意,可她有两天连晚饭都没回来吃。
眉姨没有朋友,是孤身一人,她虽然经常去看残疾的儿子,可不会挑晚上过去,何肃觉得很奇怪。
周六夜里他洗完澡,裹着浴袍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时正好从厨房的落地窗里看到眉姨穿过院子,走过来。
“眉姨。”何肃走近些,朝外面的眉姨叫了一声。
因为何肃没有开灯,眉姨吓了一跳,“哟,小肃你怎么不开灯,要吓坏我啊。”
“抱歉,”何肃退后几步,把灯按开了,他又绕路从屋里出来,也到了院子里,“这么晚了,您才回来?”
“唔,嗯。”眉姨的眼神有些闪躲。
“去哪里了?”何肃说完又朝院子大门处望望,“也不让司机送?”
“没什么,”眉姨捏了捏提包带子,视线挪到了地面的石子路上,“我啊,最近晚上总睡不好,就寻思晚上出去走走,累了兴许就睡好了。”
“嗯,”何肃眼睛掠过提包,那个包很大,散步会背这么大的包?但何肃没有继续问,“要是还不缓解就叫刘大夫来看看,失眠对身体不好,得及时治。”
眉姨点点头,“你也早点睡吧。”
说完,她就匆匆的走进了宅子,何肃看看她的背影,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也回到了卧房里。
转天天还没亮,何肃屋里的灯就亮了。
他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又从衣帽间的抽屉底里翻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男式运动手表,表盒
子还没拆封,他犹豫片刻,本来把盒盖都扣上了,可最终还是决定带上。
这是别人从国外回来时送给他的,价格不菲,是国际著名的奢侈品牌出的限量版,可何肃收到后,连看都没看就扔进了衣帽间最里面的大抽屉里,埋在一堆他极少穿戴的东西底下。
何肃低头调着腕表扣的时候,心里想道:‘或许今天能派上用场,’
眉姨年纪大了,最近心里又有事装着,觉自然就少,四点多就醒了,但她没有立即起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听见走廊里有了动静。
她披上衣服把门打开,灰蒙蒙的晨曦里,正好看到何肃穿着一身轻便衣服,提着个大包下楼去。
眉姨笑了笑,把门合上了。
孟芜是被何肃一个电话叫醒的,当时房间里还黑乎乎的,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刚懒散的拖着长音“喂——?”了一声,就听见了何肃清亮的嗓音,孟芜立刻清醒了,声音也正常了。
何肃问她起床了没有,准备得怎么样,又告诉她自己正开车过来,孟芜只能连忙答道:“我起床了,正收拾着呢,就快好了。”
一撂下手机,孟芜就冲进了洗手间,草草的刷牙洗脸,而后就赶紧化妆,打开衣柜翻来翻去,拿出一条裙子在身上比划比划,刚想穿上,才想起来今天是去出海,穿裙子多不方便,就扔到一边,又抽出一条长裤,紧接着又找上衣……
折腾了快半个小时,孟芜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何肃的车也停到了楼下。
她小跑着下了楼,笑呵呵的就钻进了车子里,车子一启动,就嗖的开了出去。
何肃先带着她去了一家开门很早的小店,两人点了一屉小笼包,要了一屉牛肉烧麦,又搭上现煮豆浆,吃好后才启程前往渔港。
车子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的远离了市区,天色也渐渐明朗起来。
孟芜视线穿过淡白色的薄雾,看着殷红的太阳从远处高楼林立的天际线上冉冉升起,车子穿过一个刚刚苏醒的工业园,四周开阔起来,风里的水汽渐浓,似乎都带着清新的咸味。
渔港早就醒了,码头上的男男女女也都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船主和水手大多已经离了港,有的好像是被杂事耽搁了,正收起缆绳急忙开船。
岸上的大多是女人,挑着装满鱼虾的担子,头上带着宽大的斗笠,脚上蹬着又厚又高的胶皮靴,
胳膊上罩着直到肘部的胶皮手套,到处都湿淋淋的。
何肃他们预先定好的船正泊在渔港尽头等着他们。
船头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黑瘦男人,他远远的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朝这边走来,两人一看穿衣打扮就不是渔港的人,他经由一条两头搭在船头和岸上的长条木板下了船,笑着大声问道:“是何先生和孟小姐吧?”
何肃点点头,“是宋大哥吧?”
“哎,哪是什么哥!别客气,叫我老宋就成!”船主憨厚的答道。
何肃跟着船主走上了船头,回过头去看孟芜,发现她被这一尺多宽、不到两米长的木板给难住了。
孟芜看着这颤巍巍的薄板子心里也跟着打颤,下面可是黑漆漆的海水啊,她说什么迈不开步子了。
旁边临近的一条船上,一个中年渔家妇人正在甲板上分拣鱼虾,抬头见孟芜盯着木板眼发直,大笑了起来,“小妹子怕了哟!”
何肃转过身又踏上了木板,朝孟芜伸出了一只手,笑着说:“来,怕什么,抓住我的手。”
孟芜紧紧攥住这颗救命稻草,几乎是被何肃一把拉上了船去。
刚才那个渔婆又和旁边一起干活的女人笑着起哄:“哦!怕啥怕啥,让当家的拉上去喽!”
而后就朝孟芜伸了个大拇指,“妹子你眼光好,挑的男人多俊!多高!那腿长的!我看了都喜欢!”
孟芜让这几个渔家女人说的脸上一阵热,心说阿姨您能好好挑您的鱼,不多这句嘴吗?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脸别到了一边。
何肃听了,礼貌的朝那些女人笑笑,拉着孟芜往船后头走去。
过了几分钟,船就出海了。
这天海上的风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和煦的清风,自然也没吹起多高的浪,船比何肃预先想的还要稳。
可何肃没想到的是:第一次出海的孟芜一点儿也不怕浪头颠、也不怕船摇晃。
她兴奋的跟着船主老宋站到了船头最高的地方,甚至一脚跨到了船舷上,张着双臂迎着风,傻乐着模仿起船尾几只海鸥的叫声。
何肃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放肆的大笑着,然后回过身来拉着自己一起过去,给他指指远处的别的船只,“那只船本来在我们后面的,它开得真快,一会儿就超过去了!”
然后拍拍何肃的手臂,“那只刚才撒网了,好大一张网,一个男的就站在船尾,手臂一挥,网就自动散开了,神不神奇?!”
何肃被她又拍又晃,看着孟芜那有些幼稚的兴头,他一边心里想着‘真是孩子气。’,一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说是打鱼,其实就是船上的渔家乐,船主老宋象征性的撒了一张小网,这网过会儿就能收,然后就坐在板凳上陪这两个市里来的客人。
老宋是在船上生、船上长的老渔民,没怎么进过市里,见了何肃他们有些拘谨,一直搓着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想要说点什么,可干瘪的嘴唇吧嗒一下,就没了动静。
何肃看出他的窘迫,和他搭话道:“您姓宋,我们还算是本家呢。”
老宋有些迷糊,“您不是姓何吗?”
“我母亲姓宋,祖上也是渔民。”
“咦?怎么没听你说过?”孟芜一只手环上了何肃弯着的胳膊,“说说吧,我想听。”
“我没什么好说的,”何肃苦笑了一下,“我妈妈生我太晚,我都没能见上姥爷一面,不过我从小听姨妈说过,我姥爷他少年时当过渔夫,不过后来赶上了打仗,就入伍当了兵,后来再没坐过船、撒过网。”
“哦,”孟芜点点头,而后扭头瞄了何肃的包一眼,戳了戳他的肋间,“不过我可是看见你今天包里塞着鱼竿呢,你给我露一手,钓条鱼吧!钓一条大鱼来,品种也要贵一些的,最好是石斑!”
何肃笑着斜眼看了孟芜一眼,在老宋面前,他没告诉孟芜,石斑都躲在海边礁石的岩峰里,要用专门的钓线才能弄上来。
何肃站起身,弯腰从背包里拿出钓鱼的装备,把鱼竿装好,系上鱼饵,调节好之后,朝老宋笑了笑,“我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老宋摆摆手,“我虽然打了半辈子的鱼虾,可还真没用过这种鱼竿钓鱼呢,我们都是用网,用虾笼。”说着他还比划着虾笼的样子。
何肃找了一个靠近船右舷的位置,坐了下来,孟芜搬着自己的板凳,坐到了何肃身边,紧挨着他,看他甩竿放线。
小小的黄色浮标跟着船漂在水面上,孟芜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到水下的鱼,就一直盯着它一起一伏。
何肃转动着鱼线轮,把线缓缓的放长,而后就安静的看着水面。
远处的太阳红彤彤的,镶嵌在青白色的天空里,海上的蓝天显得格外的辽远广阔,孟芜坐累了,就渐渐倚到了何肃身上,把头搭在他的肩窝里,抬头眯起眼睛,痴痴的望着天空,心里数着在云边飞过的海鸟。
身后不远处的老宋低头干起了自家的活,他忙了一会儿,抬头估摸了一下时间,就站起身走到船尾开始收网,孟芜听见响动,回头看了看他。
这时,水面上的黄色浮标往下沉了沉,何肃知道,有鱼咬钩了,也开始转动鱼线轮收线。
孟芜感觉到他手臂的动作,连忙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水面。
“钓上来了?”孟芜压低了自己兴奋的声音,紧抓着何肃的衣摆,又拽了拽,“钓上来了吧?”
何肃笑着“嗯”了一声,而后就一挑竿,一只青色的大鱼就被带出了水面,剧烈的摇头摆尾想要挣脱,可何肃一把抓住了它,摘下鱼钩就甩到了身旁的小桶里,溅起了不少水花。
孟芜立即起身把头凑到桶口,专心的看起了鱼。
“这是什么鱼啊?”孟芜伸手搅和着桶里的水,又摸了摸鱼光滑的暗色脊背。
何肃也把头伸过来看看,“我看像鲅鱼,不过不能确定,应该是挺常见的,我在水产市场里总看见它。”
孟芜眨眨眼,歪起了头,“你去水产市场?”
“哎?我怎么就不能去水产市场?”何肃笑着反问道。
孟芜本来想说:你一公子哥去水产市场干嘛?不嫌脏的吗?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撅了一下嘴,就转头去叫老宋。
“您给看看,这是什么鱼啊?”孟芜笑着问道。
老宋这时正收着网,他手里拉着网绳,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哦,是青花,长得的确跟鲅鱼差不多,我们习惯管它叫花巴,味儿还行,能做罐头,总有食品公司来收。”
孟芜听了点点头,“哦,那我们今天怎么吃?”
老宋的网也都收上了船,他一边把网里的鱼获往甲板上倒,一边回答说:“怎么吃都成,我们有时就拾掇一下,拿船上的小灶炖鱼汤煮挂面,渔家菜,不讲究的。”
看到老宋起了网,何肃和孟芜都走近了些,蹲下来看看地上的鱼。
鱼什么种类都有,他们大多都叫不上名字,里面也混着点小虾蟹,堆在一处,活蹦乱跳的,他们帮着老宋一起分拣。
孟芜捏起一只小螃蟹的盖子,拿着它冲何肃张牙舞爪的比划着,跟他逗了起来。
何肃笑着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却冷不丁的往孟芜身上扔了一条蹦得极欢实的小鱼,孟芜没防备,惊得跳了起来。
何肃出了声的坏笑着。
老宋笑眯眯的看着这对年轻男女,仿佛自己也跟着年轻了起来,他悄悄在心里回味起了自己在这个年纪和老伴打情骂俏时的模样。
东西不多,几个人边玩边分捡,一会儿就弄完了,而后打开了木板舱盖,倒进了蓄着水的船舱里。
帮过了老宋,何肃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孟芜也坐回了他身边,手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托着脸闭着眼睛吹海风。
何肃侧过脸,目光落在孟芜的额头和眉眼上,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腕上的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