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淮水月18
(五)
杨逍是和陈先生一同回来的,陈先生整日做学问,半点没看出来杨逍晓芙二人怄了气,这天回来地早,便在熟食店内买了酒菜,又要邀杨逍晓芙二人在家便饭,陈师母却说:“你二人吃你二人的,我刚好多备了些菜,你二人好好谈谈,夏嫂子这边伺候就好,我身子不大爽快,今天要讨一番受用,过柳先生那边去,纪妹妹说要给我拿拿肩背。”,说着就带着孩子过去了,杨逍此刻也不好去找晓芙,想着陈师母既在,便不会有什么事,也就安心坐下和陈先生用饭了。
杨逍出院门时,正好碰到陈师母回来,他道了一声谢,便要回去,陈师母却请他略等等,叫夏嫂子出来把两个孩子带进去了,便对杨逍笑了笑说到:“柳先生,你们自家的事我不便多问多说,但我当纪妹妹是亲妹妹,也就僭越一二,有两句话想说给柳先生。”,杨逍素来感激陈家夫妇和气,也知道陈师母向来是帮他二人的,便说:“有什么要指教的,夫人但说无妨。”,那陈师母顿了顿,也没提其他的,只说:“想来柳先生比我相公略大,更要比纪妹妹大出不少去了,有些事她个年轻小姐没主意,柳先生就要多用用心,世间万般好事要想做成,本就是不易的,两人同心尚且还要等缘分,若两人先执着于些没有的小事,生了嫌隙,这事更要怎么做呢?还请柳先生多思量一番,我原是多话,不该提的,请柳先生见谅。”,杨逍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一愣,觉得甚有道理,便谢过了陈师母,当下两人各自回了院子。
杨逍在院内踌躇了半刻,才走进内院进了屋子,晓芙正在那里收拾衣物,虽然早已听见他的脚步声,也并未抬头看他,却不似午后那般满面委屈的样子了。杨逍讪笑着走过去,帮她分拣那些浆洗干净的衣物,见她不说话,只好拿话来哄她:“你看,我原说要寻个嫂子来做事的,你只是不肯,今后我再不依你的了,这些事万不该是你做的。”,晓芙就接着他的话说:“我比别人精贵到哪里去了,这点事也做不来了?”,“你在我心里自然是一等一精贵的,我有一分能力,便要让你少劳苦一分。”,晓芙瞪了杨逍一眼说到:“在哪里学了这些油嘴滑舌的?”,“这是我心里话。”,杨逍万般讨好着晓芙,终于才把她逗笑了。
夜里,杨逍想着在集庆也耽搁两月有余了,他派出明教在集庆分舵的兄弟出去打探了数次,也暂时没有阳教主和范遥的其他消息了,不如趁早回杭州去一趟,这一路上只要做一件事,就是劝得晓芙同意,然后就跟她回家去,她父母那边,他想着死赖着求一求,磨得他们心软了,是有八分把握的,其他的事一时办不好,就带着晓芙去隐居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也是他向往的,余后的事,慢慢总是有办法再去做的,别拖的时间长了,殷家那边催起婚来,反而被动了。他试着轻声唤了唤怀里的晓芙,她却还没睡熟,轻轻“嗯”了一声,杨逍见她回应了,便侧过头,亲了亲她的头发,说到:“秋日已经快过完了,我想着要往杭州城去了,趁着年前过去,宅子要修葺一下,还要做些准备,也好祭拜我家人一番。”,晓芙听了,只回说这是应当的,杨逍笑说:“难为你陪我跑动跑西的了。”,晓芙只是对他笑了笑。当下两人商定,不过几日就要启程的。
第二日杨逍去集庆路的分舵安排了些事情,又准备着马匹马车,采买路上所需的行李干粮。晓芙自去打扫院落,仍旧把马宅里的大小器具都清洗干净,此时已是深秋,满院的花草都自然地谢了,晓芙想着照顾它们一场,也有些不舍,只怕他们一走,院内又不免要凄清,又找了些红布条来,并一个在街市上买的竹制风铃,一同挂在那石榴树上。几日后的一天大清早,一切都安排好了,杨逍用把大锁把马家的宅子锁好了,把钥匙交给陈家夫妇收了,让晓芙坐在马车里面,自己在外面赶着马,和陈家夫妇二人告了别,此时时日尚早,陈先生也还不曾去学里,他牵着大儿子的手,陈师母抱着小女儿,他们一家四口直望着杨逍和晓芙的马车走远了才回家去。杨逍和晓芙便出了南门往杭州去了。
眼看着前面就要到太湖了,杨逍提议在此逗留一日,反正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可到杭州了,不碍什么事。他们租了一条小舟,杨逍亲自划着,行到远处停了,坐在上边和晓芙看看湖光山色,他忽而笑出来:“范蠡倒是个聪明人,携美人泛舟太湖,这如何不令人羡慕。”,晓芙听了却说:“那不过是故事,西施结局如何,又有谁人知晓呢,野史也有说,越王和范蠡忌惮她是红颜祸水,早把她给杀了,也有说吴国百姓把她沉江了的,反正管他如何,那些个名声,到底都是女子来背的多些。”,晓芙这话无意,杨逍却担心又扯到她的伤心事上去,只得三言两语地扯开了话题,说起桃花岛的美景来,又跟晓芙说:“今后若有时间,我带你去桃花岛看看,说起来,我们还都是桃花岛的传人。”,晓芙听了一愣,接着说:“细想想倒还真的是。”,随即对杨逍笑笑:“不知按辈分,我是否该叫你师兄?”,杨逍回说:“若细论起来,我倒也不知道,不过师兄是不大可能的,只怕你师父都得叫我师伯,既如此,我让你一让,你叫我师伯便成。”,晓芙笑说:“好不害臊,这倒占起我便宜来了。”,“这如何是占你便宜,我大出你许多,论年纪论资历,叫我师伯还委屈你了?”,“这也不成,师伯师叔也是不可乱叫的,且不论门派不同即不混叫,你到底没教过我一招半式,可不是白占便宜么?”,“哦?”,晓芙抬眼看见杨逍饶有意味地看着她:“我当真一招半式都没教给过你?你便是无师自通的。”,晓芙起先并未听懂杨逍的意思,思索片刻,忽而一怔,脸便红地如滴血一般了,口里语无伦次地说到:“你,你,你又胡说八道!”,杨逍见这情形,心下虽还是乐着的,也赶紧搂住晓芙:“我再不敢胡说了,你别怄我的气好不好。”,好一阵儿才把晓芙给哄好了。
二人又坐在船上游了一会儿,便下船去用午膳,因此刻已过了正午时间,湖边一排酒肆都空空荡荡的,杨逍随便挑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引着晓芙进去,随即吩咐小二,用银鱼蒸上鸡蛋,再要份白鱼汤,河蚌因过了时节杨逍不愿意要,又点了几样新鲜菜蔬,再上两碗粳米饭便好了。杨逍说着话,正堂对面另一个雅座上,一个背着身的人微微转头过来看了一眼,杨逍也看见了他,他并不言语,又将头转过去了。杨逍低声对晓芙说:“那是明教天门中的一个兄弟。”,“那他为何不过来和你见礼?”,“不知道,只怕他有什么事。”,晓芙却刷地一下红了脸,她心下暗想:“怕是因为自己在,那位大哥才不肯过来的。”,杨逍端起茶杯,装着喝茶的模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面的动静。晓芙心知杨逍素来谨慎,看他这模样,怕是真的有什么担忧,也就在暗中留着心。
(六)
忽见得一会儿,那背对着他们的人站起身来要走的样子,还不过动了两步,内间忽然飞出一柄长剑来,那人正要伸手去拦,杨逍起手把茶杯扔了过去,那剑被重重地打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内里忽而跑出三个穿白布衣服的人来,看打扮像是昆仑派的,对着那人站定了。此时店内原本没有几个客人,他们见有人打起来了,都随着掌柜的和小二躲在后面去了。那三人又望向这边来,只见为首那人忽然叫到:“好啊!杨逍!你竟然也来了!这倒好,今天我们好把你一起杀掉!”,说着一人自去和那站在门口的汉子过招,两人就过来对战杨逍,杨逍赶紧把晓芙往身后一藏,自去应战。那两人哪里是杨逍的对手,只见他两手夹着他两人的剑,稍稍一用力,剑便被掰弯了,而后往后一推,那两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却又不泄气似的,干脆丢掉手中的剑,再次冲过来,捏着拳头打向杨逍,杨逍抬手对着他们胸口各一掌,两人被打地向后飞出老远,随后都吐出几口血来。
望过那边去,那剩下的一人也被那汉子收拾住了,也是被打倒在地吐着血。杨逍抬眼望向那汉子,他神情平静,似乎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他随即转过脸,又看着那三人说到:“看几位是昆仑派的人,不知和我明教有何过节?”,“便是没过节,也要除了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那为首的人叫嚣到,杨逍摇摇头,回说:“今日我还有事,不便和各位理论,你们有伤在身,快些离开,好好回去修养。”,那几人本欲离开,为首那人却想着逞强,哼了一声回到:“我们昆仑派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起身。晓芙不知情,只是怕又惹出事端来,情急之下也开口劝了一句:“几位快些走!”,不想其中一人一眼瞥着晓芙,忽而像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冷笑了一声,说到:“小姑娘,我认得你,你是峨眉派灭绝师太的徒弟,我去年去峨眉拜访时见过你的。哼,你师父如此正派一个人,你怎么和些魔教中人混在一处!”,晓芙听了这话,当即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门口的汉子,迅速捡起地上那把剑,不由分说地向他三人胸口一人刺了一剑,下手极重,三人当场毙命。
晓芙完全懵了,这时另外有三四人赶了过来,看来也是明教中人,那汉子定了神,随即走过来对着杨逍拱手行了个礼,说到:“承蒙杨左使出手相助,在下这里先谢过了,下面的事交给兄弟们去收拾,此地不宜久留,想必杨左使只是偶然经过,还请快些离开。”,杨逍抓住了晓芙的手,问那人到:“今日所为何事?”,“他几人是来逼问我屠龙刀和白龟寿的下落的,莫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讲。我一人敌不过他三人,被他们追赶,沿途留了暗号给分舵的兄弟们,还好幸遇杨左使搭救,现在有兄弟来帮忙了,剩下的事交由我们去处理便好。”,杨逍听罢点了点头,吩咐他几人注意安全,从怀中摸了锭金子在桌上放了,牵着晓芙就离开了店内,晓芙木木然地被他抱上马车,听他在外面飞奔似地驾着马。
两人长久地沉默无话,风时时把马车的窗帘掀起一角,照进一束阳光来,晓芙盯着那忽明忽暗的光线发着呆。一会儿,杨逍终于开了口:“晓芙,今天的事吓着你了。”,听见晓芙并不答应,他又沉默了片刻,忽而开口又说到:“牛大壮今天没有做错,换做是我我也会杀了那些人,其他的都是小事,只有和你有关的马虎不得,他们要是把见到你的事传扬出去,不知要给你惹多大的麻烦。”,他知道晓芙是听见这话的,见她仍不回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自己让马车慢了一些,默默驾着车。
晓芙知道自己这样,杨逍又要误会了,他定是以为,自己是见了他们杀人难过,其实晓芙也是武林中人,虽然生性善良,也才算是初涉世事,不过早也知道,在这江湖上混迹的人,难逃那些打打杀杀,至于生死,再伤感也都得由命了。此刻让她悲哀的却是另外一桩心事,她心下知晓杨逍对他们未来的安排,等她做好了准备,便先和她去汉阳家里,他想的大概是先要找二哥哥帮忙,然后软磨硬泡求得自己父母的同意,师父那边,他想是也没什么办法的,也不肯去找她和解,就算是为了她去了,也还隔着门派系别的恩怨,俗人口中正邪的殊途,他只能带着她找个地方隐居而已。
就算是晓芙从来不求名利财富,心中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一份淡泊宁静,但到底有两分忧愁,一分是为了父母师父峨眉武当,就算是杨逍求得了自己父母的同意,那终归是带了勉强的,他能想出千万种办法让峨眉武当不知此事,但自己心中依旧是愧对师父,愧对殷梨亭的,尤其是殷梨亭,她虽从不提起,可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比之其他情谊,那伤害是来得更直接些的,也是更难用其他东西替代的,而他又做错什么了呢。另一分却实实在在是为了杨逍想的,若是要隐居,他便不能像如今这般做想做的事了,就算他为了她是甘心的,她也不忍心就此误了他其他的路,更何况近几月陪他四处游走,他哪一句话中没藏着意气风发呢,哪一句话又不是忧国忧民的呢,他愿意为她舍弃,那么之后呢,他这一生除了她全都是空虚的了。
今日的事出来之后,晓芙没有害怕也没有怯懦,只是忧心又添了一层。她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世间其实就只有如此大小,他们躲得越远,杨逍的世界就会越小,他们若躲得太近,江湖上多得是能把她给认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个人说了出去,那就是峨眉武当和金鞭纪家的耻辱。杨逍不是坏人,可就算他是天底下最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他也不可能杀光所有的人。晓芙伸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小角,看见远处低矮起伏的山还是青绿的,车在平缓地向前行驶着,她忽然就害怕起来,她似乎已经预见到,有些事,并不能如他们所想的一般顺遂,仿佛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们终将分离。
“杨逍,你要不要喝水?”,杨逍转过头去,晓芙轻轻掀开了门帘,没带什么表情,这句话却使他感到温暖,他对晓芙笑笑,回了声:“不喝,你进去休息一会儿。”,“我想在前面坐坐。”,说着晓芙钻出车门来,在杨逍身边坐了:“你要是累了歇一会儿也成,我们走慢些。”,杨逍心想晓芙到底没有怪罪自己,便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也没剩下多少路程了。”,晓芙也没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陪着他,已经快到暮色时分,这季节的天色,暗下去似乎只在一瞬之间,杨逍望着天边微弱的一些光亮,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也莫名地生出一种凄凉的感情来。
☆、西湖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