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12

  明朔道:“你不是风止, 也不是罗浮。”

  罗浮极为宽容地瞧着她,待她说完了, 才问上一句:“那我是什么呢?”

  明朔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是花节悬在夜空上的明月,她盯着罗浮, 叹了口气。

  她开口道:“你只是他的记忆。”

  或许和这个世界的罗浮分为了两个人有关, 又或许只是因为罗浮快要醒来,他的记忆获得了更多的力量——明朔眼前的这个“罗浮”要比风止还要更像罗浮本身。

  罗浮闻言, 眼角微微眯起。他眯起眼角的时候,便与风止十足的区分开来。明朔平静地瞧着他有些惊讶与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罗浮道:“我有他的记忆, 也有他的力量, 只缺一颗心。我就是他。”

  “你想要找到的, 不一直是我吗?”

  “可你不是他呀。”明朔忍不住笑了,“我要找的,也并不是你。”

  明朔想要找的, 是在冰冻的河面上为她凿开冰面的单薄少年,是在雾气弥漫的江岸上亲昵的捧着她的面颊说爱她的青年, 也是在鹤峰之上执剑冰冷无情却又会见着她脸红的剑客。

  是与她一起经历过这些事的人,无论他记不记得都是他,而不是空有这段回忆的躯壳。

  这并非是一颗心的差异, 而在于灵魂。

  明朔眸光温和而平宁,罗浮瞧见她,仿佛瞧见了记忆深处的一片朱红。

  明朔对罗浮道:“回到剑里吧,你是他的一部分。”

  罗浮喉结滚动, 过了会儿笑着问明朔:“我看起来是不是喜欢你喜欢的没有脑子了?”

  明朔不明所以。

  罗浮道:“我可不想死,这个世界如果只能留下一个,那也该是我。”

  说罢,他以极快的速度轻吻了明朔的唇边,在明朔反应过来前,便想他来时一样,身影已融进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之间,眨眼间便再也寻不见。

  明朔看了会儿,便收回了视线。在另一个风止离开不到一口茶的功夫,风止提着还带着余温的糕点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看台上的观众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昙花开了。

  先是中间的那一盆,细长如女子手指的白色花瓣由卷曲状微微张开,摊开的手掌指尖甚至还在风中轻颤,幽香便是在这一刻借由风传遍了景台。

  一朵昙花开了,披着皎月的薄纱,在人群的不经意间。

  紧接着是第二盆,第三盆,细长的纯白花瓣争相舒展,花节的盛宴就此绽放。空中的幽香忽然浓了起来,等待的众人方才缓过神,齐齐向看台望去,见入瞳中的便是那一大片坠在绿色梦意的雪白花蕊。

  昙花似雪。

  这么多盆花在一夕间同时绽放,刹那间似乎能将观者拖入一场纯白梦境。

  风止提着糕点,听见了人们的惊呼,下意识向景台望去,昙花盛放的美景便映入了他的眼中。他瞧着满台的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笑了笑。

  明朔在离他不过三丈的地方,便见着了他的笑。

  所有人都在看着观景台上的花,明朔却在见着玄裳的风止。

  明朔瞧见风止微微翘起的嘴角,舒展的眉眼,还有提着麻绳,远比昙花花瓣还要漂亮的手指,忍不住也笑了笑。

  风止回过头,便见到了明朔的笑容。他略顿了一步,提着糕点快步走了回来,问道:“昙花不好看吗?”

  明朔道:“漂亮,但你更好看。”

  风止解开糕点包裹的指尖便顿了一瞬,似乎也染上了枣泥糕的红色。他解开了包裹,甜糕的响起便蕴在了昙花的香意里。

  风止也看见了明朔身边搁着的,尚待着温度的茶杯。

  风止状似不经意道:“有谁来过吗?”

  明朔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决定用风止能够理解的方式来称呼“罗浮的记忆体”。明朔道:“你的兄弟来过。”

  风止的手微顿了一瞬,即使有意想要克制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去,却仍然忍不住想到岐水说过的话。

  他对明朔轻声问:“他来找我报复吗?我确实没有尽到照顾他的义务。”

  明朔想了想罗浮的目的,开口道:“差不多,他想要你的心。”

  明朔这句话说的平平淡淡,甚至没有起什么波澜。但风止的指尖却忍不住滑过了枣泥糕的上端。枣泥糕上落下了一道指痕,风止说了声抱歉,明朔却没什么意见的拿来咬了一口。

  风止瞧着明朔,低声问:“你要吗?”

  回答风止的只有悄无声息的咀嚼声。风止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要沉浸泉水里去,他甚至连月光都觉得刺目。

  明朔吃完了甜糕,眨了眨眼拖了好长一口气,才对风止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你的心难道现在不在我这里吗?”

  她忍不住伸手点住了风止的眉心,笑嘻嘻道:“所以还俗吗,师叔祖。”

  风止的眼睛透过她的手指凝视着她,浅浅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满满攀上他的眉梢。

  “温阳。”

  明朔听见对方叫了自己。

  风止道:“我答应过你的,都给你。”

  他比明朔要高出一个头,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微微垂着头,仍由她伸出指尖点住了自己的眉心,他笑着的样子,就好像喜欢她喜欢的没有了脑子。

  明朔忍不住便弯起了眼睛,她悄悄的伸出另一只手勾住了风止的指尖,而后才故作正经道:“我要糕点就好了。”

  昙花的香气沁人心脾,明朔终于得空看了一眼观景台。台上一团一团似雪白细绸的昙花连同身边的人一起刻进了她的眼里,让她莫名觉得熟稔,觉得心宁。

  好似曾经也有谁曾身着玄衣,还是少年的模样,采了昆嵛山上的奇珍异草,小心打理成了一束,小心翼翼的握着递给她,面上的表情看似端肃实则藏满了紧张。

  她似乎隐隐记得,那张在花后的脸,也晕着远比那些花儿还要美的红色。

  明朔恍了一瞬,听见风止道:“我遇见了岐水,你也遇见了他,江南已经不安全了,追兵不知何时而至,我们今晚便走,往雪谷去。”

  明朔回神,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两人商量一番,便连夜启程往西去。

  头两天风平浪静,让明朔恍然以为那两个人不过是来打个照顾便罢。

  而到了第四天,明朔一人面对足有百人的骑兵队,不免一时间陷入了“……”里。

  骑兵队带头应该是衡王的亲信,不曾见过温阳。他骑在马上瞧见明朔的表情颇为不屑,甚至未曾下马,便在马上转头问起他身后的岐水:“这就是温阳帝姬?风止道人呢?”

  岐水面色冷漠,她开口道:“你该庆幸我们来的时候风止不在,这是你的运气。”

  骑兵队的领头人闻言哈哈大笑,他对岐水道:“岐水道人,陛下遣您跟着我们,不就是为了对付风止吗?风止没遇上我们是西峰观的幸运,不是我的。如果他在场,陛下的命令可便是要您杀了他了。”

  岐水闻言眉梢紧促,但因为风止并不在场,所以她也懒得与对方多言。只是道:“一个黄毛丫头,你们自己处理吧,得在风止回来之前解决。”

  那骑兵队的队长本想还说些什么,瞧见了岐水的神色忍不住嗤笑了声,转而便拔了腰侧的刀对准了明朔,怜悯道:“抱歉了帝姬,陛下要您的命,我等也没有办法。”

  说罢他神色一凝,抬手便要劈向明朔。

  明朔叹了口气,早知道会遇见追兵,先前风止去寻果子的时候,她就跟着去了。

  明朔叹着气,眼见着那一刀即将劈下,她握上了自己的朱红色长剑。

  她一直与风止待在一起,又总是笑嘻嘻的模样,似乎总是很难让别人想起,她上鹤峰,是来与风止学剑的。

  明朔的剑,没有风止的刀锋冷,却比风止的刀锋利。

  岐水隐约有所察觉的头还没有回过来,明朔一剑已经斩断了抬手人的手腕。

  官制的刀与握着它的手在岐水眼中一并以着抛物线而滚落砸地,因剑锋太快,握剑的骑兵竟然愣了一瞬,才感受到从断了的手腕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当场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抱着自己的手腕嘶声哀嚎!

  岐水的表情当场就变了。

  她死死的盯住明朔,咬牙切齿:“他竟然教你剑术,他竟然教你这一招!”

  说罢,她竟然不管不顾的拔剑出鞘,一剑凌空对着明朔毫不犹豫的刺了过去!

  明朔虽然是个天才,但习剑时日太短,面对一般人便也罢了,面对岐水这般近乎将一生献给剑道的顶端剑客,便显得相形见绌。

  她的眼睛里清楚的映着岐水这一剑的影子,手里的剑也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但她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剑——无关其他,温阳的力量接不住这一剑。而岐水的这一剑,没有别的接法!

  明朔被一剑逼退!

  她的虎口被震伤,但她眼里却浮起了笑意。

  她瞧着岐水忍不住弯了弯眼,软声道:“再来。”

  岐水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她的剑身清啸,她气得近乎要发抖。

  岐水咬着牙:“小丫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明朔只是道:“再来。”

  岐水提剑而上!她本以为,温阳不过是皇室里的一个精贵废物,即使随着风止学剑,也不过只是个会几招的狂妄丫头罢了。

  但岐水在与明朔过了十招后忽然发现,她不仅没法再次震开明朔,甚至连她握在手中的剑一次也比一次稳!

  即使她的虎口已经鲜血淋漓,但她握着剑的手竟然比她还要稳!

  这是个怪物。

  岐水的眼里忍不住浮上了惶恐,她握着剑的手开始不稳。

  就在这时,她瞧见了那些骑兵对明朔拉开了弓——这本该是被制止的,是不公,是对剑客之间争斗的侮辱。

  但岐水一旦瞧见明朔那张甚至含着笑意的脸——她握着剑的手松了一瞬,她闭上了嘴。

  明朔听见弓矢破空的声音时已经有些来不及。

  她身前是岐水的剑,身后是数十箭矢。

  明朔只考虑了一瞬,任凭本能做了决定。她一剑迎了上去,竟似要与岐水同归于尽!

  岐水大惊!

  就在此时,与空中突降一柄古剑剑鞘,这剑鞘像是一面墙,在瞬间割断了岐水与明朔的剑势!

  明朔只觉得右手被一带,眨眼间她便出了箭矢的攻击范围,也出了岐水的那一剑。

  当一切尘埃落定,明朔的脚踏上土地,她看见了风止的面孔。

  他握着剑,剑锋出鞘,像极了那一日明朔在剑阁初见的那名青年。

  风止见到了明朔鲜血淋漓的右手,他想碰一碰又怕弄疼她。

  骑兵队的首领勉强止住了自己手腕的断口,他见着风止,仍然毫不犹豫的让骑兵们以弓箭尖对准明朔。

  首领哑声道:“风止道人,陛下圣意已决,您若也是追击帝姬而来,便麻烦收好您的剑,安静离开,如果不是,就别怪我们不顾及西峰观的面子。”

  风止充耳不闻,只是极小心的碰了碰明朔伤口之上的皮肤。

  他轻声问:“疼吗?”

  明朔摇了摇头:“还行。”

  她说的是真的,对比之前在雾都所承受的疫病的痛苦,她发现自己对于战场上伤口的耐受力竟然出奇的高。

  但风止显然不这么看。

  他背对着岐水,忽然道:“岐水,看在你是我师侄的份上,我让你走。”

  岐水在见到风止拔了剑,剑鞘深插|进泥土里,并且之后也看起来没有半点要归鞘的意思后,脸色便变得煞白。她听见了风止这句话,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她收了剑,毫无留念的转头便走。

  首领见她离开大喝道:“岐水,你忘了你应允过大人什么吗?你得对付风止!”

  岐水冷冷道:“我只答应他对付剑未出鞘的风止,我师叔的剑出鞘了,而我不想死。”

  首领见状忍不住大骂,他原以为岐水作为江湖实至名归的第一剑,该是如何骄傲强大,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顾忌西峰观内可笑辈分的无能之徒。

  骑兵询问于他是否要击杀岐水,想到岐水的身份,首领摇了摇头,眼露狠厉:“我们的目的是帝姬,既然风止道人想不开,就让他陪帝姬做个伴好了!”

  明朔瞧着风止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安。她忍不住问:“他们人这么多,你能带我逃出去吗?”

  风止闻言笑了,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明朔的头发,对明朔道:“温阳,我当时问过你想要什么,你说只要一碗面。”

  明朔点头:“当时我饿了。”

  风止道:“那我教你一个道理,别人再问你要什么的时候,你便该要他最着紧,最重要的东西。”

  明朔似懂非懂:“比如。”

  风止微微笑了:“比如师叔祖的剑。”

一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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