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陆攸之在下班回家后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从厨房里传出来的。
言清欲今天没坐她的车,说是自己忙完了提早回家了。
陆攸之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女人都聪明得很。但还是依着她。
“哇,做了什么好吃的啊?”陆攸之跑到厨房去,药味越发浓郁了一点。
走到厨房的那一刻言清欲刚把隔水炖锅的盖子打开,白色的水汽蒸腾上来,她用手掌挥了挥,把水汽驱掉。
“唔,我煲了乌鸡汤啦。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吃乌鸡嘛?”
“我加了党参,黄芪,还有当归。党参养血,黄芪补气,当归补血活血。”
“哎呀,打开看看。”
言清欲用取碗器把整个炖盅端出来,放在台面上,右手飞快地去打开盖子。
“呲,好烫~”她吹吹手指。
陆攸之凑上去看,站在言清欲背后,下巴没处放,就倚在言清欲的肩膀上,手抵在台面的边沿。
幽幽说了句:“呀,言医生啊,中医院门诊回来啦?改天能在你这儿挂个号吗?”
陆攸之说话的时候下颌骨一起一合的,言清欲的肩膀感受到那些深深浅浅的重量,觉得痒痒的。
言清欲眨眨眼睛,突然就觉得浑身热起来了,像要冒出很多的汗芽。她在拿出勺子的时候手顿了顿,接着就若无其事地去搅汤,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这盅汤上。
一边搅一边佯装小生气:“你不会是在嘲讽我吧?”
鸡肉的鲜味配上一股清淡的药味,倒是叫人食欲大开。
陆攸之好像觉得这姿势有点怪,如果这双手换个位置,搂上言清欲的腰的话,那完全就是小说里的玛丽苏场景了。
她要不好意思死了。
“怎么可能嘛?我向来只明嘲不暗讽的。”
“就是夸你专业呢,有老中医的派头啊。”
陆攸之说完就顺其自然地把下巴移开,背靠在橱柜台面边上。
炖盅里是一池红褐色的澄清汤水,言清欲舀上一勺,热气扑来。她皱皱鼻子,闻了一小下。
“哎呀,好香。”
她对着勺子吹气,呼呼几下,然后用嘴唇抿一点点。还有点烫,再吹几下,再抿一次。
“呐,你尝尝。”
言清欲把勺子举向陆攸之,左手托在下面。
陆攸之“嗷”了一声,嘴唇贴着勺子边,喝下一小口。汤汁鲜香,还带着一点点的微苦,刚刚好。抬起眼的时候,正好就对上言清欲那双弯弯的眼睛,翻下眼皮,眼下就是言清欲那只白嫩嫩的小手。
这勺汤好像刚刚言清欲尝过啊?陆攸之想起这个事实翻了翻睫毛,有点想去揪揪耳朵,热乎乎的。
她溜了一圈眼珠,就撮起嘴巴把汤都给喝干净了。
“好喝。”她咧开嘴,笑嘻嘻的。
“是嘛,”言清欲满足地抿抿唇,转身去舀起一勺汤尝了一口,“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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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饭的时候,言清欲给陆攸之舀了一大碗汤,说是饭前喝汤,苗条健康。陆攸之低着头拿着个小勺子搅着碗里的汤,弯起的嘴角又慢慢放下。
她想起了昨晚。她明白言清欲这一整天大概都是在为了她。
昨晚陆攸之的老.毛病又犯了,身上疼痛不已。她躺在躺椅上看书,强忍着,不想让言清欲看出多少端倪。后来很痛苦,脸色发白,浑身冷汗。
要是搁以前她就直接拿颗止痛药吃下去了,那一刻却有点犹豫。都说是药三分毒,从前她可以毫不顾忌地糟蹋自己的身体,但现在就有点舍不得了。
陆攸之头一次想要自己好好的,再健康一点。头一次希望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能活得再久一点。
陆攸之拿过身边的纸盒,抽了张纸巾擦汗。纸巾潮潮的,被她捏在手心里,成了皱巴巴的一团,纤维都互相松散开,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最后她没忍住,从椅子上挪起身,痛意翻滚,又差点跌倒。
“啪”地一下,背部撞到了后面的书柜。
言清欲手里的键盘声立刻停了,几大步迈过来扶住她,“你怎么啦?”
“没事。”
陆攸之的声音有点干哑,她扶住腰,一步一步挪回卧室里,打开抽屉找她的药。
言清欲的脚步声匆忙又凌乱,一路沿着书房到客厅到厨房,嗒嗒嗒地响着。最后她端着杯热水走进房里,呼呼呼地吹温,递到陆攸之嘴巴跟前。陆攸之把胶囊塞进嘴里,闷了口水吞下去。
“你怎么啦?”
言清欲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药盒,又看着陆攸之苍白的脸,额前的发丝有被汗水浸润的痕迹,贴在头皮上,连嘴唇也是干白的。她的眉毛就揪起来了,眼里立刻shi漉.漉的,晕上一层濛濛的水汽。
陆攸之抬眼看她,就怕轻轻一戳,她的泪水就要掉下来了。
“老.毛病了嘛,就以前的疤稍微有点痛。”她笑笑,声音特地重了一点。
言清欲的眼睛还是水汪汪的,眨都不眨一下,盯着她看。
“你放心。”
“我没事。”她轻轻拍拍她的手。
言清欲感到手背覆上来的一阵微凉,心又紧了紧。
言清欲要陆攸之躺到床上,包进被窝里去,陆攸之应下了。言清欲把被窝叠好,陆攸之钻进去,乖乖地靠在床背上。
“现在这药效果真好,这么快就不疼了。”她笑着自顾自说话。
言清欲没有反应,头垂着,脚像黏在地板上一样,一动不动。片晌,她又坐到床边,闷闷说了句:“你哪儿疼啊?”
陆攸之愣了几秒,失了笑,掀开被子,“这儿吧”,对着自己的肚子胡乱画了个圈。
“我能不能看看?”
言清欲看着她,眼神像两潭幽深的水,还泛着波纹。声音怯懦又犹疑,透着点孤勇。
陆攸之敛了敛睫,撩起睡衣,露出小腹。
言清欲看到陆攸之白皙光滑的小腹上,像是刺出来的一条又皱又长的疤痕,直接扎进眼睛里。
显得格格不入,又触目惊心。
她伸出手指想要去轻轻触碰,指尖离那条突兀的疤痕越来越近,但在还没碰到的那一刹那又蜷了回去,手愣在半空。
“这儿,怎么了吗?”她的手指又捏了捏,一点点长出来的指甲嵌进掌心里。
陆攸之听到她的声音黏糊糊的,混着水汽。
她淡淡地笑,“当初不是车祸嘛,”她把衣服下摆撩下来,“脾脏破了,医生就把它给摘掉了。”
言清欲不说话,咬着唇,眼圈又开始慢慢红起来。
陆攸之还是淡淡的笑,她伸出手,轻轻勾住言清欲的食指,柔声道:“别担心,我好着呢!”
“没查出有什么问题。”
言清欲的食指感受到陆攸之掌心的温度,还是微凉的,但指腹有点温热。她在那一刻懵懵的,脑子里糊作一团,居然也就忘记了应该要贪婪地把手指更深地勾进陆攸之的掌心里,去贴紧她的肌肤。
陆攸之摇摇她的手,轻轻的一声“嗯?”
言清欲回过神,看着神色淡然的陆攸之,眼睛弯了一点,冲她重重地点点头,又吸吸鼻子,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
刚刚好。言清欲的眼里刚好盛满了水光,但还没有溢出来。
陆攸之浅浅地弯了下嘴角,把手收了回来。
“你快睡吧,我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陆攸之应了声好,躺进被窝里,背过身子睡觉。她一呼一吸,很平稳,只是一会儿后就有水珠黏到她的睫毛上,她悄悄伸手去擦掉。
背后是言清欲的手,轻轻地隔着被子拍着她的背,一拍一拍。鼻尖有属于她的淡淡奶香味传过来,很久很久。
久到她终于真的睡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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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之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直接仰着头把碗底都给朝了天。
“真好喝!”她笑眯眯的,又给自己盛了第二碗。
言清欲开心极了,咧开嘴笑,开始得意洋洋起来,喝着汤都慢悠悠地,发出呲溜呲溜的声音。几秒后她又反应过来,这样好像太不文雅了,于是又小口小口地送,把勺子包进嘴巴里。
今天她六点不到就起床了,闹钟响的时候,天还没亮。她拧了一把大腿挣扎着坐起来,洗漱完毕,给陆攸之做好早饭留下便利贴,就出门了。
才六点出头,天还是灰黑色的,路上行人不多,有一些匆匆擦肩的,还有些慢悠慢悠去晨练的或者买菜的。言清欲哈了一把手,白色的热气飘出来,在初露的晨色里慢慢上升又消失不见。她跑进地下通道去坐地铁。
乌鸡一定要买新鲜的活的,超市里的都是速冻的。言清欲到菜场的时候里面转来转去的都是人,大多都是些退休了的老年人,灰白色头发,提着个环保袋,讲着地道又顺溜的津州方言。
菜场的气味很杂,蔬菜的清香,混着海鲜的咸腥味,还有猪肉的那股sao味。路过海鲜区的时候,灰色的大理石地板,shi哒哒的,混着些淤泥,又黏,路过猪肉区的时候,言清欲要捏起鼻子飞快地走。
生禽区里乱糟糟的,家禽叽叽喳喳地叫。言清欲弯下.身,大声说道:“老板,我要一只乌鸡!”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听得懂普通话,立马提了两只乌鸡上来,一大一小,用方言问她:“要肥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
两只鸡刚被抓出来还不算安分,余勇可贾似的,哗啦啦使劲扑着翅膀,扇出一阵带着羽毛气味的风。并不好闻。
言清欲皱了皱鼻子,往后缩了一步。
她来津州也有好几年,大多都和人用普通话交流,她还是不会说津州方言的,但好在也基本听得懂。
她当然也不明白什么胖的瘦的到底有多少讲究,只大声回话:“老板,我们就两个人吃,拿来煲汤的。”
“帮我杀一下奥!”
老板应声挑了只不大不小的,开始干活。
太阳开始冒出头了,言清欲朝着有阳光的地方稍微站过去一点,搓搓手,然后塞进上衣口袋里。退休的老年人们在她身边穿梭来穿梭去的,提着一袋袋食物,绿油油的菜叶从袋口里钻出来。
有点困了,她搓搓眼睛,但是并不疲惫。
言清欲开始微笑起来,觉得退休了也蛮好的。大早上的,她可以挽着她爱人的手来菜市场买点新鲜的蔬菜,然后回去就做给她吃。要是那个人起不来想赖床也没关系,她可以早起出来买的。
言清欲脑里开始浮现出陆攸之吃着她做的菜的样子,她肯定会边吃边夸“哎呀真好吃”。
陆攸之老了会是什么样子?肯定依旧是好看的。
时间会带走一个人年轻美丽的容颜,但带不走她爱她的那颗心。
言清欲很开心,手指在口袋里开心地挠来挠去。开心着开心着,心里有了一点点的难过,一点点的担忧,一点点的害怕。
她俩明明连八字的一撇都没有,陆攸之明明连句“喜欢”都还没说过,她或许还要再慢慢地多等一会儿。况且昨天的那条疤...
她快要心疼死了。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不管它究竟能不能实现,光是想想,就能把人给乐得够呛。她又慢慢开心起来了。
旁边有卖土鸡蛋的,那种自家放养鸡诞下的,农村人大早上就会赶到菜市场来卖。言清欲买了一袋,想了想,又加了一袋。
拎上乌鸡后,言清欲打了辆车,直接到叶然小区楼下。叶然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给她开门,接过那个黑色塑料袋看了一眼,里面是只湿漉漉的乌鸡。
“这大早上的,你为一只鸡?”叶然嫌弃得脸都要皱成一团了。
“嗯,”言清欲把一袋土鸡蛋给她,“给你的。”
叶然打开看了一眼,一袋圆滚滚的鸡蛋...她眨眨眼睛,提上一口气又给泄下去。
“我说你可真的是...”
“要不你就别死心眼了,我把我男朋友踹了得了,你跟我过算了,我保证我超甜!”
“对不起我心有所属了。”言清欲大笑着摇头。
叶然发出一声“呕”,作强烈呕吐状。
口区!
“我说清欲啊,我的轻语大大,好不容易这陆攸之态度积极点儿,你怎么还迫不及待似的,飞蛾扑火!赶鸭子上架!”
“你好歹也是个写小说的,追妻火葬场,pia pia 打脸才有意思啊!”
“没劲!”
叶然每次一激动,就各种词汇乱冒出来,组合在一起就听起来怪怪的。
言清欲皱眉:“来来来,笔给你,你去写。”
“嗷嗷嗷好好好,”叶然把家门钥匙塞言清欲手里,“太太,给您递笔!”
叶然中午上班不回家,言清欲午休的时候拿着钥匙去她家把乌鸡拿出来,再去药房买好中药,回家先用隔水炖锅煲起来,下班时间就刚好能吃。
一阵阵乌鸡汤的香气飘过来,缠绕在鼻尖。
转眼陆攸之第二碗汤都要喝完了,把肉啃掉就说自己饱了吃不下了。
言清欲看着炖盅里原本满满当当的东西瞬间变空了不少,也就满足地依着她。
吃完饭后陆攸之抢着收拾桌子,又把碗碟都给洗好,言清欲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她。看着她长发挽起的样子,看着她垂下的长睫,看着她洁白小臂上浮着的雪白泡沫,还有洗菜池流下的温水里飘出来的滚滚雾气。
陆攸之洗碗的时候极其认真,每次洗好的碗都是按照各自的大小和款式整整齐齐码进碗柜里。她还说她特别喜欢洗碗。
洗完后两人下楼,就在小区里简单地溜了个弯,然后洗澡。言清欲码字,陆攸之备课。
陆攸之备课很快,一小时不到就躺到躺椅上看书。这次她看的是梁实秋的《雅舍谈吃》。
言清欲码字的时候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旁若无人似的,小动作很多。陆攸之也是第一次认真地观摩一个网文写手码字,还是怪有意思的。
她有时候键盘敲得飞快,噼里啪啦的,大概是灵感来了。有时候又拧着眉,托着额头沉思,睫毛一闪一闪的。有时候扭一扭脖子或者捏捏耳垂,有时候又把手放到头顶上或者脸颊上按来按去的,或者放在空气里比出各种形状,整个人呆呆的。有时候会愁眉苦脸,小声嘟囔:“这写的是什么鬼啊?”有时候又会喜笑颜开,自顾自说道:“哎呀,这什么神仙文笔啊~”
陆攸之听到了,忍住不笑。
大概是晚饭汤喝多了,没吃多少主食,陆攸之九点多就觉得饿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她看到言清欲也揉揉肚子,然后接着码字。
陆攸之翻着手里的书,起了点坏心思,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
“水晶虾饼是北平锡拉胡同玉华台的杰作......七分虾肉要加三分猪板油,放在一起剁碎,不要碎成泥,加上一点点芡粉,葱汁姜汁,捏成圆球,略按成厚厚的小圆饼状,下油锅炸,要用猪油,用温油,炸出来白如凝脂,温如软玉,入口松而脆。蘸椒盐吃。”
言清欲最爱吃猪肝,其次就是虾。
“哎呀你别念了!你怎么这样的啊!”言清欲懊恼死了,手上的键盘声停住了。
“哎,我们吃宵夜吧?”
陆攸之从躺椅上起来,眼神亮晶晶的。
“九点多了,现在吃...会不会胖的啊?”
“就吃一次嘛!”陆攸之已经飞奔去厨房了。
十分钟后她端了碗面过来,香喷喷的。言清欲凑过去看了一眼,加了几枝青菜,卧了个蛋,还切了根火腿肠。一碗方便面。
“叮~拿手绝活~ 蔬菜鸡蛋火腿肠方便面~ ”
陆攸之递了双筷子给言清欲,可是就一个碗啊...
陆攸之很自然地坐下,用筷子拌了拌面条,自顾自说道:“你知道把这个面做得好吃的秘诀是什么吗?”
“就是要选好方便面的口味!”
“哈哈,可惜家里只有红烧牛肉味了,你将就一下吧~”
“但火腿肠我用的是王中王,那个泡面拍档有点咸~”
言清欲木木地在旁边坐下,陆攸之已经哧溜一声吸进去一口面条了。
“赶紧吃啊~”陆攸之边嚼边说话,嚼两下面条就不见了。
言清欲拿着筷子,从碗沿那里挑起几根面条,眨眨眼睛吸进嘴里。面条刚好煮的半透明的,还很有嚼劲。
“两个人吃一碗面,就会吃得特别快~”陆攸之已经吃掉第二口了,声音变得糊糊的。
“为什么啊?”
言清欲举着筷子,筷子上的面条就溜来溜去,她夹得稍微紧了点。
“因为会抢啊!”陆攸之又吸进去第三口。
言清欲“嗷”了一声,赶紧把筷子上的面条吞进嘴巴里。
后来就没说话,两个人闷头吃。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就像偶像剧里出现的,面条的两端同时含在两个人的嘴巴里。言清欲红着脸愣在那里,不敢动。
面条开始由热变凉,言清欲的眼睛就死死盯着面条看。嘴巴里的红烧牛肉味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味了,牙齿不敢乱动,万一面断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陆攸之眼珠溜了溜,把面条一点一点吸进嘴巴里。
言清欲看见陆攸之的脸慢慢移过来,越来越近,她的睫毛可能要贴上来了,她的呼吸又温热无比,她身上的气味还缠绕撩人。
言清欲的心怦怦直跳。
陆攸之在中间把面条咬断。
那根被陆攸之牙齿咬断的面条掉下来,在言清欲的下巴那里晃悠来晃悠去的。言清欲眨眨眼睛。
“哎呀。”
陆攸之站起来拍拍肚子。
“最后一个要洗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