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55
脸颊突然一凉,有人触着她的侧脸,一星星的凉,像雪像冰。
“真像是经了一世。”
那声音淡的像水,盈盈脉脉,是闻人舒华。
“你生平在意过,经历过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吧?”
恩,那些她在意过的,经历过的,该来的,不该来的,来来走走,确实像经历了一世那么久。
“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有吗?没有了吧……
“我晓得你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睁眼而已。”
她细微的攥了攥掌心。
忽然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几乎触着她鼻翼道:“没关系,没关系,累了就睡着吧,只要记得醒来就好……小凤,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回云泽,那里有你母亲的记忆,有大片大片的辛夷花,很漂亮。那里没有端木朝华,没有阮尚书,没有你经历过的所有人,只有我……”
他问:“我们从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又问:“小凤,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让我全心全意的来爱你?”
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没有端木朝华,没有阮尚书,没有前半生经历过的所有人……辛夷花盛开的地方……
小凤极缓的睁开眼,对上那一双近的不能再近的眸子,眉睫交错,盈盈的秋水一般,静,映满了她的模样。
她道:“好。”
浮生怎若一梦(下)
那张纸笺压在床榻之上,墨迹未干,笔迹俊逸的写着两行——
愿你掌一世权柄,享一世孤独。
冷风穿堂而过,空荡荡的卷起纸笺,呼啦啦的作响。
小凤不见了……这纸笺是她留的?
端木朝华一把攥皱那薄薄的一页纸,只觉得心肺俱凉,猛地转身,大步行至殿门口,一把扯起侍卫的衣襟,厉喝道:“皇后呢?!方才谁来过?!”
侍卫被喝的不敢抬头,忙俯身道:“回圣上……方才有个坐轮椅的男子来过……只是他持有金牌,小的不敢拦……”
闻人舒华……一把攥住门框,端木朝华紧的五指发白,问:“他带走了皇后?”
侍卫吞吐不敢答,端木朝华抬脚踹的他一个踉跄,忙道:“是皇后执意要出去走走……”
再不上其它,端木朝华大步而出,一壁急行一壁下令:“封锁所有城门,码头,一切人等不等出入!除非朕亲自下令,否则便是持金牌也不得出入!”
殿外的大雪未止,婆娑的迷乱人眼,呼哈间都是一团茫茫的白。端木朝华脸色发青的瞧了一眼红墙之外,手攥的越发紧。
阮小凤,就算你逃到天边,我也要将你抓回来!
“备马!”一令刚落地,一人便闪身挡在眼前。
“圣上!”廖月白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紧着眉头低低喊了一声:“朝华……你现在刚登基,朝纲未定,这个时候冒然出宫……”顿了一顿,又道:“再则,你当真打算留她在宫中?先不说她的性格适不适合母仪天下,便是她的身份……她是闻人皇后的女儿……”
“那又如何?”端木朝华一把挥开他的手,“就算是亲兄妹,我也要定她了!”急急要走,廖月白忽然在身后道。
“那浅碧呢?”
他的顿了足,未回头。
廖月白问:“你要再负她一次吗?她当初为了你背叛闻人舒华,死过一次,这次又为了你死过第二次,你要用什么来还?”
风兜在面上有些凉,卷了雪花,薄薄的落了一衣一发,端木朝华一点点合了眼,道:“我欠她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下辈子,下辈子换她负我……”
再没有话,抬步奔入幕天席地的大雪之中。
廖月白有些失力的靠在红柱之上,接了一瓣雪花在手,六翼国色,沁沁的凉,“那我呢……”
马车行的有些急,辘辘带风的撩起车帘,卷了纷乱的薄雪入内。
闻人舒华忙掩住车帘,顺手将狐裘在她身上裹了裹,想了想,又点了暖炉塞进狐裘,放在她手心里,淡声问:“小凤,冷吗?”
小凤将脸尽数埋在狐裘中,倦倦的摇了摇头。
将狐裘在她鼻翼间拨开了些,他一壁解她纠缠在耳坠上的发,一壁道:“撑不住了睡会儿,等到了我喊你。”
“我们……”小凤在狐裘中抬眼,声音有些发闷,“直接出海吗?”
“不是。”他索性摘下小凤的耳坠,淡笑道:“你忘了要去参加大龙的喜宴了吗?”
是了,她睡了这么久,差点忘记了……
小凤抬起了头,愣愣的抱着暖炉在胸口,突然想起那张喜帖,忙像怀里去摸。
闻人舒华便笑着递给她一页大红的喜帖,“我替你收着。”
小凤接过,瞧着上面黑毛笔仔细写的名字,忽然觉得眼睛生涩的疼,埋了眉目在狐裘之中,真好,真好……
顺着她散了一肩的黑发,闻人舒华淡淡道:“小凤,你晓不晓得,我为何收浅碧为徒?”
她没应声。
闻人舒华捧起她的脸颊,瞧着她的眸子道:“因为阿碧的眼睛和你很像,非常像,明亮的瞧不得一点瑕疵,我希望这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满天的星辰。”
那吻轻轻点点的落在眉睫之上,凉的,软的,像雪。
小凤只闭着眼,没有躲闪,狐裘中的手心攥紧了又松开。
渔家村人口并不多,只那么几户,所以喜宴就摆在村长家的大厅中,统共不过五六桌。小凤,端木朝华和清浅被让在主席上位。
大龙和珊瑚坐在一侧,大红的喜服衬的脸色锃亮喜庆。
“小凤……”大龙举了酒杯,涨红着脸道:“我……我还怕你会不来……这杯酒敬你!”
脸色有些苍白,小凤端起酒杯,笑的眉眼一线,敲了敲眼前的一大碗汤道:“不知道我会来,还给我特意熬了人参蛤蜊汤?”
大龙的脸唰的通红一片。珊瑚在一旁揶揄了他一眼,道:“没出息。”
小凤笑的眉眼尽弯,举了酒杯强撑起身,“大龙,珊瑚,这杯酒当我敬你们,话虽老,但意思好,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仰面一饮而尽,将杯底一翻。
闻人舒华在一旁扶了扶她。
大龙,珊瑚忙起身,各举了杯子。大龙嘴笨,还是珊瑚先干了尽,道:“小凤,我先前总不喜欢你,今日给你赔个不是,怪我小家子气,你别在意,真的谢谢你能来。”又斟满了一杯酒,“这杯酒是我珊瑚敬你的,也祝你和你家相公白头到老,希望下次我生儿子时,你们能一起来热闹热闹。”
“珊瑚……”大龙红的脸熟透了一般,小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怎么是胡说了?”珊瑚不满,“婚都结了还不生孩子啊?”
屋里一阵哄笑。
大龙抓耳挠腮的将酒杯撩在桌上,道:“瞧都笑话你呢!”
珊瑚横了一眼,小凤忙笑道:“有什么好笑话的,大龙你敢说,你就不急着抱儿子啊?”
“小凤……”大龙又臊又急。
“你不急,你娘还急呢。”小凤拦了一旁大龙娘的肩膀,笑道:“是不大娘?”
大龙娘只笑的合不拢嘴。
小凤又斟满一杯酒,道:“这杯酒,我就先祝你们早生贵子。”不等他们答话,仰面喝了干净。
提起酒壶又要斟满,被闻人舒华按了住,“你身子上有伤,少喝些好。”
小凤笑眯眯的拨开他的手,“难得高兴,就再吃几盅,不妨事的。”
闻人舒华欲言又止,终是摇头笑由着她。
再次斟满,小凤笑道:“大龙,你是我阮小凤这辈子见过最傻的人,对人掏心掏肺……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眼眶有些发红,她忙敛目笑,“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今日我真的很开心,我没什么好送你的。”伸手拔下松松束着发的碧玉簪,抬手钗在珊瑚鬓间。
珊瑚要推辞。
小凤道:“若是不要,我可当你们是在敷衍我。”钗上,瞧着笑了,“簪子送你,它日若是你有需要,就差人带着簪子来云泽找我,千里之外,我也一定赶回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索性抓起了酒坛,仰面喝了痛快。
酒裂,顺着唇角洒了一身。
“小凤……”大龙瞧她喝的实在凶,忙上前去阻止,闻人舒华却拦了住。
“让她醉吧。”淡淡的瞧着她,闻人舒华叹了气。
喜宴喝的欢畅,临散时小凤已经微醺,端木朝华早就备了船泊在海边,清浅推了闻人舒华在前,珊瑚扶了小凤在后。
将将要跨出房门,忽有一人堵在了门口。
大雪纷乱,阴影压的铺天盖地,那人的鬓发间尽是风雪,喘息不定的喊了一声:“小凤!”
那一声喊在耳侧兜兜转转,小凤在半微醺的眉眼里看清那人,脸色极白,眉间极沉,龙袍都未换下,在一片风雪漂泊的背景里有些陌生。
“小凤!”端木朝华急急要上前,却被闻人舒华伸臂拦住。
“朝华,你已经输了。”闻人舒华道:“我云泽的兵马还未退出京都,不要逼我动手。”
“让开!”端木朝华一把挥开,清浅却又上前拦住,挣脱不得,端木朝华回手拨出腰间的佩剑,直指清浅,“让开!”
屋内一阵杂乱的尖叫,搅的纷乱。
小凤挣开珊瑚,突然撩袍跪下,淡淡道:“放过我吧。”
一刹那的静。
端木朝华僵了身子瞧她,“小凤……”
“求你放过我吧。”小凤脸色苍白,颊上是病态的红,言语极淡:“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够了……算作我求你,放过我吧。”
端木朝华死攥了剑柄,定定的瞧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休想!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猛地扯下腕间的红线百结绳,“阮小凤,你别骗自己骗我了,你敢说你不爱我?那这个百结绳又是什么意思?”
闻人舒华一直没讲话,只是眉目蹙的紧。
百结绳……小凤瞧着那红绳,扶了珊瑚起身,一步步走上前,拨开清浅立在他眼前,身旁的炉子烧的旺,映的眉目有了暖色。
小凤接过百结绳,淡笑,“不过是条绳子而已。”伸手猛地一拉,绳扣脱节,瞬间成了一条红线,反手丢入了火炉中,“现在还有什么?”
火舌吞吐,不过是瞬间的事,烧了,丢了,什么都没有了。
端木朝华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佩剑当啷落地。
小凤错身而过,不再瞧他一眼,对闻人舒华道:“岚之,我们走吧。”
清浅推了闻人舒华随上去。
行了数步,端木朝华忽然在身后怒喝:“阮小凤!你若敢走,朕血洗了渔家村!”
渔家村外呼啦啦的涌来一队队铁甲兵,将渔家村的居民团团围住。
小凤顿足,回头,瞧着他,道:“何必呢?”
“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离开!”端木朝华发丝凌乱,在大雪之中,忽然憔悴的不成样子,他一步步走来,道:“霸道也好,强夺也罢,便是你恨我,我也要你在我身边!”
闻人舒华忽然挥手,船上登时闪下一排白衣弓箭手,开弓上弦,将小凤他们护在身后。
铁甲兵也倾数上前。
他却不止步。
小凤猛地伸手抓过身旁人的一张弓,开弓满弦,箭尖直指向他,喝道:“端木朝华,不要逼我动手。”
“好啊。”他依旧一步步上前,“你杀了我啊,杀了你就可以离开。”他又道:“你的弓箭是我亲手教的,阮小凤你逃不掉的,就算你离开我又怎样?我在你的心里,在你记忆里,在你这辈子里!”
风雪中他步步相逼,字字犀利。
小凤猛地闭了眼,一箭射出。
破风破雪,噔的一线寒光,直射在他胸口,入肉三分。
他顿了步,愣愣的看着胸口的箭,愣愣的看着她,突然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一口雪吐在了胸口。
“圣上!”
铁甲兵慌乱而上,将他团团护住。他只瞧见,她在大雪中霍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么大的雪,那么大的风,他挣扎起身,想追,却怎么也追赶不上,“阮小凤……阮小凤!”
走的那样决绝,不留一丝眷恋。
“阮小凤……阮小凤!”
她在船上不敢回头,脊背挺的直,突然一口鲜血吐在了胸口,点点的染在狐裘披风之上,再撑不住的倒下。
闻人舒华伸手接住她。
她看见天,看见雪,忽然大笑,笑的不可抑制,笑的满脸凉冰冰的泪水。
“小凤……”
闻人舒华拥她在怀。
小凤猛地攥住他的衣襟,一字字道:“我逃不掉……逃不掉……他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天地里,死都逃不掉……你救救我,将这颗心这段记忆全部拿走!我…… 我很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闻人舒华抱住她。
她埋在他的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哭出了声,“你不是有可以忘记一切的毒药吗?毒死他……也毒死我,求你了……”
闻人舒华在袖口摸出一枚药丸,仔细的问:“你真的要忘记一切?”
“再不要记得……再不要记得了……”小凤伸手抓过那枚药丸,塞在口中。
忘了吧,既然回忆太重,那就忘了干净吧
风晴日暖 ...
来年的盛夏,六月流火的天,热的人浑身发燥。云泽大都边边儿上的一处小县衙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捕快刘小元将袖子扇的小浪似地,只恨不能扒了身上这身官服,这正午大热天的,真真是要烤熟个人……
纵然是幽怨了小半年,此刻他依旧万分幽怨的瞥着不远的一侧树荫下,同蹲着凉快的小捕快,心里再没有的忧伤,原先他梦里时刻惦记着的,就是这朝廷的头头们,能体恤下属再拨个小捕快给他使唤使唤,如果能再开恩一点,破例招个女捕快,还是个长的不错的女捕快,他整个人生就圆满了。
可当梦想成真时,他才发现,这就是个悲剧。
刘小元还真真的记着美梦成真的那日……
那是发生在今年刚开春的悲剧,那日的天好的异常,天是再没有的蓝,云是再没有的少,太阳是再没有的亮堂。
刘小元正眯在大堂的门槛上晒太阳,顺道脱了靴子,晒鞋垫,正是惬意的半昏半睡时,突然有人捅了他一脚,戳了他一个趔身,登时恼了,一壁睁眼,一壁怒道:“哪个龟孙子捅小爷?!”
日头刺眼,他缓了半天都没瞧清眼前立着的人,只模糊瞧出是一男一女,男的有点眼熟……
“我。”头顶人不动声色的咬牙切齿,刘小元的心咯噔一声,一个翻身就跪了下来,满脸堆笑道:“我说怎么就捅的恰到好处呢!老爷您辛苦了,回来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啊?”
明晃晃的太阳下,县太爷将袖子一摔,冷哼了一声,“十日俸禄,充公修书院。”不等刘小元哀嚎出声,略一指他,对身侧人道:“刘元,吃干饭的捕快,以后姑娘同他一处办事。”
刘小元这才又抬头,将眼睛落在了一侧女子的身上,恰恰好迎上她一脸日阳,眉眼弯弯的笑,明媚万分的喊了他一声,“师兄好。”
日阳晃眼,她就那么笑吟吟的立着,杏色的衫子,月牙的眼,卷长的睫毛小扇子似地扑扇扑扇,扑扇的刘小元魂儿啊魄儿啊,飘飘忽忽,那些充公的俸禄全是身外之物了。
过后想想,也不是怎样的绝色,但她一笑起来的模样就是让人的莫名的浑身舒坦,就像晒了日阳一样,暖烘烘的。
刘小元挺喜欢这个师妹。
但当她上任第二日就干劲十足的将牢里仅有的几个犯人提出来,挨个晒了趟太阳后,刘小元就觉得人不可貌相。
她就是个麻烦……
清平县不大,县衙人也不多,统共一个县太爷一个师爷兼账房,一个老捕快刘大元,一个小捕快刘小元,旁个就是偶尔需要人手零时招来的帮工,再没别的了。
也因着小县城没什么大事,都是些个琐碎的事件,从师爷到捕快都惯了懒散,偏那新来的师妹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热血沸腾的好捕快,格外的喜欢,有事往大了闹,没事创造事件也要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