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默是无法在窥极殿老实呆着养伤的, 等伤口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出了帝宫。
此时的九重氛围有些低迷, 虽街市仍旧人声鼎沸, 但那些角落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百姓,偶尔露出的恐慌神情, 沈默便知道榆溪城的事还是传了出来。
如此巨大的死亡,并且榆溪城离九重并不远, 已经无法控制消息并压下去了。
他来到他初时来到此地时摆摊的地方, 见到那个倒在地上的破桌子时,有种放松的感觉,沈默把桌子扶起来, 将地上破烂的算命幡又立了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便放在了一旁, 他竟是又回到街市来摆摊算卦了。
奈何如今九重人心惶惶, 没人有闲心来沈默这里卜算一卦, 他就这么在街角枯坐了半天,还是一卦未算。
直到快午时, 他已经打算就此收摊回帝宫了, 眼前坐下了一人。
此人一身黑衣, 深黑的斗笠遮脸, 也不说话,直接把手放在了沈默面前。
沈默递给他豪素,他不接, 仍旧伸着手摊开放在桌子上。
沈默眯了眯眼睛,慢慢的碰触此人的手心纹路。
不消片刻,沈默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句,“大奸大恶,天诛之人。”
沈默立刻死死扣住此人手腕,眸中狠厉,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在水生和昆潇的记忆中,都有那么一个黑衣人,最终让他们犯下了自毁般的错事!
虽入神中的黑衣人与眼前之人穿着不同,但……“大奸大恶,天诛之人。”这样的卦象,不是普通人会有的。
那黑衣人被沈默扣住了手腕也不恼,哑声笑了一声,随即手腕一转,生生带着沈默的手腕转了半圈,只听一声骨骼脆响,沈默的手腕就被他硬生生扭转到脱臼。
随即那黑衣人松手,似乎是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飞身离开。
沈默当即想追,被算命幡绊了一下,手腕剧痛,额角刹那间便冷汗涔涔,他冷静下来,明白就算他追上去也无济于事,便握着剧痛的手腕,咬紧牙往帝宫赶去。
许是他最近受的伤多了,忍痛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等他到了帝宫前,却看到往日里一直肃穆戒严的帝宫门口,正有几人发生争执。
“你个杂种!你别以为你发达了,就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
一个被侍卫们压在地上的人嘶吼着,似乎十分愤怒。
沈默定睛一看,那个背手而立一身官袍之人竟然是陈珩之,只见他白面团似的脸上风光一片,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人,面上好不快意。
只见陈珩之笑呵呵的说道:“断绝关系?自我娘亲去世后,你们一家待我如何你心里清楚,此次殿试若不是我忍耐力惊人,定是被你们害的无源状元之位!你们以前不是一直要同我断绝关系吗?怕我要回我娘亲的嫁妆铺子吗?好啊,我们就断绝关系,但是我娘亲留下的铺子,你们一个都别想得到!”
“你!你!你为官不仁!欺压百姓!”
沈默看着那小小年纪却背着手已经一副官老爷做派的陈珩之,并未上前,而是悄悄绕过他们进了帝宫,他以前曾猜测到过陈珩之应当与自己的家人关系不恰,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今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进了帝宫,他立刻去了正罡阁处理脱臼的手腕,那黑衣人似乎没下死手,不然他的手腕不会仅仅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处理好手腕,拎着正罡阁开的药剂,他便直奔光烬殿而去。
凛暮对榆溪城灭城与槐树村灭村等事向来兴趣缺缺,宿源欢又不见踪影,闻璞看起来就不像能够关心这些事情的人,说他烂好心也罢,那么多人在他眼前惨死,那样的场景,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如今,他唯一能求助的,便只有当今帝君战!
如若连当今帝君都不关心自己的子民,那这国家当亡!
帝君此时正在光烬殿书房内,并不难找,也并未阻拦沈默的觐见。
一进帝君书房,便看到在桌案后看奏折的帝君,仍旧是一身玄袍加身,面具覆脸不辨喜怒。
沈默一进来,帝君就抬头看来,目光在他如今绑着夹板的手腕转了一圈后又收回去了。
沈默看向帝君身后,曾经挂着的那副无脸孩童的画像已经被收起来了。
此次帝君倒是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先晾着沈默片刻,而是先开口问道:“你有何事?”
沈默斟酌词句,道:“我于今日街市见到了疑似教唆槐树村水生、昆国公主昆潇作恶之人……此人前来卜卦,得‘大奸大恶,天诛之命’的卦象,如果没有意外,那恶人应当就是此人。”
沈默话落,帝君的目光停在了沈默的脸上,像是在打量沈默,许久才收回视线,拿起下一本奏折翻看,“是吗,本君知道了。”
沈默眉头轻皱,帝君这幅不痛不痒的样子让他心绪难平,他忍不住又开口:“槐树村数百人命,榆溪城十二万三千人命!皆因此人而亡!帝君为何……这般无关痛痒?”
帝君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看向沈默目光冷沉,“本君可有命你调查此人?”
沈默:“……并未。”
帝君:“那么你又是如何做的?”
沈默:“此乃关乎战天国数万万子民的大事!”
帝君拿过身旁雕龙金纹手杖,站起来,慢慢走到沈默身边,微微垂头,在沈默耳边轻轻开口,语含冷霜:“你若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多管闲事,回你的窥极殿去。”
沈默瞳孔骤缩,当今帝君此话何意?
是不是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沈默握着脱臼的手腕,慢慢往窥极殿走去。
这些人,这个战天国,这个朝堂,似乎没人对那些百姓的命在意过,十二万三千人,那是何等庞大的数量!
那是何等恐怖的尸山血海,就连焚烧,也一直烧了三天三夜。
沈默一时又有些恍惚,他指尖划过豪素冰凉的笔身,探进脑海中的算卦系统,“你所说的来不及了到底是何事?让我来这异古时代,又是为何……”
算卦系统仍旧毫无反应。
回了窥极殿,沈默脚步一转,又去了窥极殿的书房。
窥极殿书房一直有记载历代王室星象变化的载册,只不过曾经他从没在意过,今天却想要去看看。
那些载册就摆在书房一角,虽不显眼,但也并不难找。
他一本本翻过,终于找到了前朝的记载,前朝皇子一共八人,如今七人毙命一人失踪,毙命七人均是由当今帝君战动的手。
沈默继续往前翻,终于看到了一句:
八皇子赵焕生于启明一零七年三月二十八,出生时天降祥瑞,霞云满天,帝君大悦,窥极殿批此子乃帝王明君之象,遂帝君大悦,授此子为当朝太子,当朝国师慧妃敏慧避嫌,退位国师,让位于同族之人。
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天降厄星坠于慧妃所居辰暮殿,同天同时,辰暮殿诞生一子,生身不详,被辰暮殿慧妃力排众议收为义子。
同年天慕国大旱后大涝,民不聊生,窥极殿批太子灾星伴身,祥瑞坠地,命格大改,亡国之君。
帝君大怒,革其太子之位。
启明一一八年,昆国进犯,天慕国边战边败,最终败后求和,于启明一一九年送一质子前去昆国。质子为八皇子赵焕。同年慧妃失踪。
启明一二零年,星象大乱,质子赵焕失踪,朝堂一时混乱一片,七子争位。
启明一二一年,一人横空出世,毙天慕国帝君血溅朝堂,屠尽七子,同年改国号为战天,年号为辰暮。
沈默死死盯着眼前发黄的一页书册,他想起来在千机殿的木马上看到的那个名字出自哪里了。
烨儿……
沈默入神的那名男童便叫烨儿。
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天降厄星,不就是那名男童的生辰吗?
那与凛暮长相颇为相似之人,名唤赵焕,居然是前朝的八皇子,前朝八皇子于十二岁时被送去昆国做质子,慧妃应当就是孩童叫做姨娘的人,同年慧妃失踪,所以男童被前皇后抓走时,没有人去救他。
启明一二零年,星象大乱,便是孩童死的那一年,同年赵焕失踪,那一年赵焕应当是十四岁。
而启明一二一年,天慕国亡,便是如今的战天国了。
这名为烨儿的孩童,与当今帝君应当也是相识的。
沈默放下手里的载册,闭上眼睛,觉得一时思绪混乱。
他总觉得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赵焕……会是凛暮吗?
他想起当他问凛暮赵焕是何人时,凛暮森寒冰冷的眼神。
那黑衣人的出现,已经让沈默手足无措至此,没想到此时此刻,就连凛暮的身份也越加混乱起来。
那名孩童,与赵焕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么想着,沈默拿出豪素握紧,不如……再次入神!
说着,便当即闭上了眼睛,意识沉沦而去。
豪素荧光一闪,书房内隐约响起了一声女声轻柔的叹息。
再睁眼,眼前便出现了赵焕一张稚嫩的笑脸。
“烨儿,你在想什么呢?刚刚一直发呆。”
名为烨儿的孩童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赵焕的手摇了摇,似乎是在撒娇一般说道:“焕哥哥,烨儿也想要字。”
赵焕摇了摇头,“不行哦,字要等到及冠的时候才可以取,到时娘亲自会亲自给你取字。”
烨儿似乎有些气不过,小声哼了一声,问道:“那焕哥哥呢?焕哥哥现在也没及冠呀,你有字了吗?”
赵焕伸手捏了捏烨儿的小鼻子,故意气他:“我有了哦,是按照娘亲那边的族谱排的,所以我已经有了哦,不过要等到及冠才能授予我。”
烨儿一听,眼睛亮了,凑近赵焕耳边,悄悄说道:“那你的字是什么呀,你告诉我吧,我一定不说出去!”
赵焕轻笑:“真的吗?”
烨儿使劲点头:“真的!”
赵焕也学着烨儿那样咬耳朵,“那我跟你说了哦,我的字是……你猜呀!”
一时两个孩童笑闹追逐起来,欢快的笑声久久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