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寸断
魏容自请流放,让她始料未及。
才刚从廷尉狱出来不久,便自请流放,这是为何?
但到底她不是魏容,许是对这京都城没有留恋了吧。
她将魏容送到城门口,看着魏容,有些不舍。
马车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魏容难得的穿了一身白衣。
魏容平日里穿的都很张扬,最素的,也是一袭青衣,如今穿着一身白,倒跟平日里看着全然不同。
她接过潮落给她的食盒,然后递给魏容。
魏容眼里有些诧异。
她笑着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是你喜欢的,你府邸旁边食记的肉包子,那边苦寒,包子也肯定也没有这边好吃。”
魏容把手里的包子递给旁边的小厮。
她突然有些奇怪,问了一句:“欲直呢?怎么没同你一起?”
魏容笑着道:“昨日我让他先行了,去探探路,你也知道,我这娇贵的身子,不是什么客栈都住的。”
她知道魏容在说笑,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便下来了。
魏容眼眶也红了,轻柔道:“哭什么,你若是得空,随时骑快马过来瞧我就是了,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接着抬头看了一眼天。
她也抬头,天阴沉沉的,雪下的很大。
她开口:“在京都多留几日不行吗,等到开春了,暖和了再走。”
“你也知道,我这人,虽然看着嬉皮笑脸的,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劝阻不了。”
接着魏容忽然伸手抱住她,良久。
魏容松开她:“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得走了,不然待会得睡在荒郊野岭了。”
她目送着魏容上了车,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了,魏容探出头来:“我在云鸳那留了一封信,你记得去那拿。”
接着有些犹豫开口道:“云鸳,也托你多照顾着些。”
她扬起嘴角:“放心吧。”
她一直在城门口站着,直到魏容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看着漫天的飞雪,这京都,所有关心爱护她的人,全都不在了。
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生冷。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苏祁的马车驶过来停在城门口,让她一瞬有些诧异。
苏祁撩开帘子,看着她,如往常道:“不去见见他最后一面吗?”
她被苏祁这话问的有些懵,呼吸一顿:“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祁微微有些讶异:“他早前在太医局拿了寸断散,自请流放,应该再也……”
回不来了。
这四个字,已经湮没在风雪里。
苏祁就见她近乎失控的抢过旁边城门口拴着的马,驾上便疾驰而去。
魏容,他怎么会?
不可能的。
但是一想到他今日太奇怪了,穿了一身白衣,欲直也不在他身边,还有信,就跟临终前的遗言一般。
想到这,她便狠狠地拍在马上,潮落方才见她如此,不放心,也抢了马,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所幸,马车驶的没有马快,加上风雪大,追了一会,便瞧见了在前面的马车。
她看见马车,心里一喜,希望魏容还没服下那寸断散。
“停下,停下。”她大声叫道。
车夫闻言,把车停下,一脸疑惑地看着追上来的两个人。
她一跃下马,连忙上前,撩开马车的帘子,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眼睛已经被眼泪完全糊住了。
跟开了闸的水似的,根本止不住。
魏容他面容痛苦,嘴角流着血,流在雪白的衣服上,格外触目惊心。
看见她来,眼里,有些诧异,还是朝着她笑了笑:“清越,你怎么来了。”
开口的同时,一口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他伸手拭去,装作没事一般,另一只手捂住肚子。
“叫太医!快去请太医!”她近乎失控的朝着外面叫道,声音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沉稳。
魏容摇了摇头:“清越,没用的。”
说着,又呕出一大口血。
她跪在马车前,伸手过去,脸上的泪,已经流的满脸都是了。
颤抖着,去擦拭魏容嘴角的血。
嘴巴已经因为害怕,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都在颤抖着。
魏容接着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眼看着就要往马车壁上撞去。
她伸手,抱住魏容,魏容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痛苦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入她的耳朵。
“清越,杀……了我。”
她紧紧地抱住魏容,拼命的摇头。
“让……我解脱吧。”魏容接着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
接着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外头潮落道:“拿剑来。”
潮落是个清醒之人,知道寸断散是个厉害的东西,吃了以后,五脏六腑,肝肠寸断。
他抽出自己的剑,递过去。
“清……越。”
魏容又虚弱恳求着叫了一声。
她才流着泪,看了一眼潮落递过来的剑,颤抖着接过。
闭上眼睛两大滴泪从脸颊上滑落,伸手将剑推出去。
只听见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魏容呕血的声音。
她连忙松手,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住魏容,声音带着哭腔:“魏容,魏容……”
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脸和手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了。
潮落在旁边,不禁开口道:“公子。”
她也还没有反应。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她连生离的机会都没有。
将魏容的尸身埋了以后,在他的坟前待了许久,殊不知,从始至终,身后都有一个身影在。
她在坟前坐着,眼里流着泪。
突然一只手,抚在她的头顶。
她抬头。
苏祁正半蹲着看着她。
一时间未忍住,朝他打过去,江平见状连忙想上前阻拦,谁知苏祁抬了抬手。
“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苏祁任她发泄,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抱着她。
这是他放在心里的人,可是,她好像一直在受苦,他权势再大,也保护不了她。
怀里的人慢慢没了力气,渐渐安静下来,蓦然,她忽然想到了,信。
魏容留给她的,在云鸳那里的信。
她挣开苏祁的怀抱,起身。
冲着潮落道:“去觅欢阁,魏容给我留了信。”
苏祁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明日再去吧,云鸳应该还不知道,你如此模样,难免让她担心。”
她听到苏祁的话,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她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去吗?
她怒极反笑,眼睛里的悲凉不见底。
苏祁一直好脾气的抱着她。
直到她终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才将她带回了府,苏祁起身,朝着江平道:“去定远侯府知会一声,说裴大人在我这商议政事,太迟了,便歇下了。”
江平一滞,开口应下。
自家公子对裴大人真是喜欢的紧啊!
连日来都没有睡好,加上方才在冰天雪地里哭了这么久,她现在终于沉沉地睡去了,没了知觉。
翌日,她起身,便发觉不是在定远侯府,苏祁起身,正在穿着衣裳。
胸口的衣服才刚换上,但她还是一眼瞧见了苏祁的胸膛。
连忙转头看向床内侧,虽然上回她已经同苏祁……但还是……
她的声音有些淡漠:“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然,魏容就不会……”
说到魏容,她的语气又有些哽咽。
苏祁穿衣服的动作一滞:“我同你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魏容他,是自请的。”
她无言,便想起身,她现在要去看那封信。
觅欢阁。
到了云鸳门前,倒是有些犹豫,不心底涌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手在门前,半天都没动。
直到有个丫鬟过来,有些迟疑说了一声:“公子,不进去吗?”
她才伸手推门进去。
屋里烧了炭火,很暖和,她进去,云鸳听到声音,微微抬头,问了一句:“裴大人?”
她声音微微喑哑:“是我。”
云鸳摸着梳妆台起身:“你是来拿信的吧,我这就给你拿。”
她应声,然后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鸳把信拿出来,摸着走过来,她连忙过去,伸手扶了她的手臂一下,云鸳冲着她笑了笑。
白白小小的牙齿格外可爱。
她喉咙一哽,没说话,接过她递过来的信,稳了稳声音:“我朝中还有事,我先回了。”
云鸳朝着她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只说了一句:“裴大人,慢走。”
她慌乱地走出觅欢阁,上了马车,看见信封上的:清越亲启。
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有些颤抖着打开信封,展开信纸,微微有些愣怔。
魏容的字,苍劲有力,映入眼帘。
清越,不对,或者我该称你一声殿下。
兄长同我说你是阴曼公主时,我当时还嗤笑他被鬼附身了,后来,我发现,你确实同之前大有不同,可我还是觉得此事荒诞无稽,不愿信。
直到皇后出事,我才渐渐说服自己。
盛王殿下的事,我知你很难过,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我每日踏入,都抱着不能出来的心情。
还好,我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魏家如此,皇上表面上放过了我们兄弟二人,但其实,我心里明白,迟早有一日。
魏家至多只能留下一个,我兄长比我沉稳,而我,整日里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想了想,此事还是由我来了结比较好。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云鸳,我同她说,我若得空,会回来的,她若问你,你便替我说说。
原来以为我对死,已经很是洒脱了,未曾想,一写信,才发觉,自己还挺舍不得的。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都有些唠叨了,至此,我们来生再见吧。
她看着,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流出来,模糊了双眼。
信的最后,魏容又偷偷加了一句:也不知道从前怕你什么,来世,我们做兄弟吧,知心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