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夏恪忙撒娇道:“孙儿多日不见姑祖母的面,心里十分想念,适逢在街市上看见姑祖母最爱吃的桂花酥,就赶紧包了几包给姑祖母送来。”
夏太妃便向徐嬷嬷夸耀道:“你看我这三侄孙虽然平日里顽劣了些,其实最孝顺就是他了!”又拍着夏恪的手背保证,“你放心,下回你爹再要剥光你屁、股打板子,姑祖母定然替你求情!”
她这话说得,满屋子的嬷嬷侍女都忍俊不禁,夏恪一张脸红了红,也只能忍着继续与姑祖母聊家常。
闲叙了一阵后,夏恪故作不经意问道:“侄孙倒有许多日子未进宫来,不知宫中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有啊有啊!”夏太妃双手一拍,乐呵呵道:“隔壁李太妃的那只波斯白猫,居然生了一窝三花猫儿!嘿嘿,我早就跟她说,这猫儿跟人一样,一旦春心荡漾了,任你关也关不住它,如今怎么样?不知被哪只野猫儿给勾搭了罢!”
夏太妃说罢,便一阵咯咯大笑,夏恪只好跟着陪笑,心中却叫苦:这都哪跟哪儿啊……
只好问得再直白些:“这后宫之中,有没有添新人?”
“那谁知道呢!”夏太妃不以为意,“皇帝被窝里的事儿,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我跟你说,那一窝三花猫儿……”
夏恪耐着极大的性子,听姑祖母讲了半个时辰的猫儿,陪笑陪得一张脸都僵了。好容易到了夏太妃该午睡的时辰,他赶忙借机辞别。
“太妃娘娘年纪大了,性子反倒越来越像个孩子。”送夏恪出门的徐嬷嬷笑道:“三公子莫要怪老人家唠叨。”
夏恪便道:“姑祖母这是看透了宫中的是是非非,如今超然事外,倒也洒脱自在。”
徐嬷嬷却似不经意道:“若说这宫中的新鲜事,我听闻不久前,吟霜阁新来了个女子,今儿还被封了才人。”
夏恪立时机警:“嬷嬷可知,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那就不知道了。从未见这女子从吟霜阁出来,故而宫中鲜有人见过她。”徐嬷嬷说罢,谨慎望夏恪一眼,“这女子……”
“这女子对我很重要!”夏恪蹙眉焦虑道,“嬷嬷可有法子,让我见这女子一面?”
------------
第308回 乔装探宫闱
吟霜阁内,夏贵嫔正用着晚膳,却闻手下宫女来通传,说寿康宫的掌事徐嬷嬷奉命前来拜访。
“寿康宫?那不是夏太妃的……”夏贵嫔有些意外,她与这位夏太妃并不熟络,平日里也鲜有往来,今日这是……
但狐疑归狐疑,夏太妃身份贵重,她也只得赶忙放下筷子,整理衣裙出门,陪笑相应道:“徐嬷嬷,这是什么风儿把您老吹来了?”
“给贵嫔娘娘请安。”徐嬷嬷如是说,略福了福身子,便被夏贵嫔一把扶住,道“不必多礼。”
“今日甚巧,有太妃娘娘的故人,送了些燕北特产进宫来。我们太妃娘娘惦记着,夏贵嫔您是广宁人,便特特地着奴婢给您送来,说让您尝尝家乡的风味。”说着,便令随行而来的宫女将两只食盒打开来,有红彤彤的腊肉、整只的兔儿,还有些风干的松茸蘑菇,满满当当装了两大食盒。
夏贵嫔看得动容:“确都是臣妾家乡味道,自从进宫便再难尝到。太妃娘娘惦记抬爱,臣妾感激不尽,明日定往寿康宫拜谢!”
说罢,又示意自己的侍女取了金银骰子来,先抓一把送到徐嬷嬷手中,又依次赏了两个宫女:“徐嬷嬷和诸位一路送来辛苦,且在我吟霜阁歇歇脚,喝杯茶。”
其中一个宫女便俯身谢赏,另一个身形格外高壮的,却始终垂着头,只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夏贵嫔蹙了蹙眉,正有些狐疑,便被徐嬷嬷热情拉了手道:“我家太妃娘娘总说,与贵嫔娘娘您同姓便是本家,自然打心眼里透着亲近!”
夏贵嫔口中连连称是,适逢侍女奉上滚滚香茶,便拉着徐嬷嬷在桌前坐下闲话。徐嬷嬷作势摸了摸自己手腕子,“啊呀”一声,向自己带来的两个宫女道:“来时走得匆忙,我那只玉镯子怕是掉在了路上,你们快去帮我找找!”
夏贵嫔听了,忙唤自己的侍女也去帮着找,被徐嬷嬷拦下:“不必麻烦!我那镯子她二人认得,去沿来时的路寻一寻就好。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太妃娘娘赏的,不好轻易丢了。”
两个宫女忙称“是”而出。其中的高大宫女望一眼被徐嬷嬷拖住说话的夏贵嫔,向另一个宫女使个眼色,捏着嗓子道:“你去东边看看,我去西边!”
说罢,暗自咳了咳,但觉自己如今这幅打扮,简直丢脸至极。
夏恪跟着徐嬷嬷临来前,已然打听过,吟霜阁正房住着夏贵嫔,东苑是兰贵人,西苑曾经住过一个常在,却因得罪了丽妃,被寻个由头杖责而死,故而西苑如今是空的,若苏柒被送进吟霜阁,十有八九会在西苑。
她便顺着回廊一路往西苑摸去,见西苑卧房中隐约亮着灯光,投出两个女子身影。
可惜影影绰绰中,实难分辨出是不是苏柒,夏恪便灵机一动,矮身蹲在窗棂下面,捏着嗓子学了两声蝉鸣。
彼时苏柒正被个宫女侍候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晚膳,骤然听到这声音,骇得一口米饭呛在了喉咙里,低头弯腰咳个不停。
宫女赶忙上来替她顺气,奇怪道:“今年这蝉儿倒是叫得早!”又对这位新晋才人颇为腹诽:不过一只虫儿叫,也能把您吓成这样?
苏柒咳了一阵,作势捂住小、腹,痛苦道:“我怕是咳得动了胎气,难受得很,你快去寻太医来看看!”
宫女吓了一跳,龙嗣可是天大的事,不容半点闪失,忙出门请太医去了,口中还不忘抱怨:“这该死的虫儿!没事乱叫个什么?!”
待她急匆匆走远了,夏恪方从角落阴影处现出身形,看四下无人,便闪身进了屋。
“泥鳅!果然是你!”苏柒方才骤然听到儿时熟悉的接头暗号,心中一阵激动,且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她自从深陷宫闱,可谓步步惊心、孤立无援,每一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如今骤然见到个熟悉之人,许多委屈和惶恐情绪一时间涌上来,望着夏恪便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她这欲哭的样子,看得夏恪顿时一阵心酸,两步上前扶住她肩膀:“你受委屈了……是谁苛待于你只管告诉我,我……”
他“我”了一下,却接不上下文:这后宫之中的事,他夏三公子实在插不上手。
苏柒见夏恪竟要扮做宫女模样来见她,便对他如今的处境有所了然,吸了吸鼻子,用力摇摇头道:“没人苛待我,你不必担心。”
她这话里透着艰辛,但夏恪此时实在无暇安慰太多,忙不迭问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后宫中皆传,你因怀了龙嗣而被封才人……可是真的?”
苏柒垂眸望了望自己尚扁平的小、腹:“是真的。”
“皇上的?”夏恪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是傻,“怎么可能……那皇上为何要认?”
苏柒轻抚小、腹,喃喃道:“我也不明白。”
夏恪道:“若说皇上将你掳来,仍是为了拿你当人质,掣肘北靖王,这很好理解,可是……”
“拿我掣肘北靖王?”苏柒苦叹道:“你可知,我与北靖王府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我与慕云松早已分道扬镳。”
“当真?”夏恪骇得一惊,暗想若是如此,北靖王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入西京来寻你?
夏恪皱眉思忖,望着苏柒那沉浸着深深哀怨的双眸,忽然便明白了:“傻姑娘,便是你对慕云松无情,他却对你有情,断断无法割舍。皇上笃定你是北靖王的软肋,只要将你捏在手里,北靖王便不敢轻举妄动,觊觎皇位分毫。
他今日对外宣称你怀了龙嗣,册封你位份,便是为了向北靖王示威施压,盼得便是北靖王忍无可忍,到西京来救你。到时候,皇上便可以北靖王违背遗诏为由,名正言顺地给他安上个忤逆的大罪,将广宁慕家悉数诛杀!”
苏柒瞪大了双眼:对于皇帝的阴谋,她已然猜测到了几分,但如今听夏恪分析,更觉得这混账皇帝的计策,当真歹毒至极,将她利用得彻底。
事到如今,她只盼慕云松对她已然断情绝意,再不挂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够救他。
“苏先生是北靖王的杀父仇人。”苏柒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喃喃道,“我是他仇人的弟子,我与他终无可能,他对我……理应放下了罢。”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你这丫头也太天真……夏恪犹豫了一番,终下定决心道,“你可知,他为了寻你,已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只身入西京。”
“他来了?”苏柒骤然加快了呼吸,伸手抓住了夏恪的手,“他如今人在何处?会不会被皇帝发现,他……”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胸中被不知是悲是喜的情绪充溢纠、缠,仿佛要爆了出来。
“你放心,他自有藏身的地方。”夏恪见她骤然失态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涩,却也据实以告,“就是北靖王找上我,说他不便在宫中露面,求我进宫来寻你……哎你别哭啊!”
但苏柒忍了许久的眼泪,已如决堤般一泄如注:他怎么能来?他怎么敢来?为了一个仇家之女,为了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他连全家人的性命都不顾了么?
苏柒抹了抹眼泪,心中便有了计较,向夏恪道:“若你再见到他,烦劳转告一句话:我已忆起前事,灭门之恨不能忘,与他早已恩断义绝、势不两立,让他走!不要来管我!”
她这番决绝的话,在夏恪听来却格外讽刺,摇头叹道:“两个傻子!”
适逢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夏恪不由分说,立刻从窗口跳了出去。
如今人是寻到了,只是要如何对北靖王说?若将苏柒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只怕以北靖王之睿智,自然也知道这是苏柒让他远离阴谋的托词。可是,若劝她来救苏柒,岂不正中皇上的下怀?
夏恪挠挠头,着实地找不到立场,却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北靖王这混蛋,居然让小师妹怀了他的孩子!
夏恪忽觉一股心头火腾腾而起,迫不及待地便想出宫找这混账男人质问一番。熟料刚走了没几步,便闻身后传来个声音:“哎那大个儿宫女!怎么走路跟个男人似的?!”
夏恪听得心惊,想都不想拔腿便跑。
听着身后有侍卫一路追来,夏恪心中那个焦虑:这若是被抓个现行,他便坐实了外臣擅闯后宫的罪责,他自己受罚事小,此事若被朝堂上的别有用心者利用,只怕整个夏家都要受牵连。
想至此,夏恪便撒丫子跑得更快,但大内侍卫亦不是吃素的,很快便兵分两路前后包抄,夏恪正跑得慌不择路,冷不防被一名白衣男子一把抓住,又顺势带到了身后。
夏恪简直惊魂甫定,便听对面追来的大内侍卫向白衣男子抱拳道:“大人!”
“原来是宋都尉。”男子道:“只是不知这位宫女所犯何事,烦劳宋都尉带许多人手捉拿?”
宋都尉便道:“我看这宫女身形五大三粗,走路带风的模样,哪里像个女子?便疑心是男子假扮混进宫来,正要盘问几句,这厮便心虚跑了!”
------------
第309回 两兄弟筹谋
“原来如此。”白衣男子笑着望了身后的夏恪一眼,“宋都尉多心了,这宫女我认得,乃是我家姑祖母,夏太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太妃娘娘如今年纪大了,行动多有不便,特地从夏府选了个粗壮些的侍女带进宫来,伺候她行动起居的。”
听他如此说,那宋都尉颇有些恍然,但又不甘心问道:“既然是太妃娘娘宫中侍女,为何鬼鬼祟祟的,见我就逃?”
男子笑道:“这姑娘自恃生得粗壮丑陋,素来不好意思现于人前。至于为何见了宋都尉要逃……”他适时地闭口,打量着宋都尉黑黢黢的面庞和满脸络腮胡子笑而不语:人家还不是被你吓的。
宋都尉尴尬地咳了咳,一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有大人您替她作保,这就是一场误会,告辞!”说罢冲男子一拱手,率手下离去。
待众侍卫行得远了,夏恪才从男子身后探出头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老子了!”
男子转身,脸上的笑意顿时被无奈取代,对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幽幽道:“三哥何时有了男扮女装的癖好?”
夏恪被他四弟说得顿时脸红,愠道:“癖好个鬼!若不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打死老子都不会丢这个脸!”
“哦?”夏严问道,“有何十万火急的事,能逼得三哥擅闯宫闱?”
夏恪便对夏严正色道:“你可知道,小师妹被皇上抓进宫里来了!”
他以为此事极为辛密,本欲让他家四弟惊骇一番,再顺便夸耀自己假扮宫女、忍辱负重进宫来找寻的壮举,顺便抹杀方才的丢脸事,熟料夏严一脸笃定地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反倒是夏恪惊骇了一下,“你如何知道的?”难不成北靖王也找上你?这混账东西……
夏严却道:“师父传讯给我,让我在宫中寻找小师妹的下落,我这才寻了个向太后请旨的由头进宫来。”他望一眼夏恪极别扭的装扮,“三哥已然将小师妹找到了?”
“你三哥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夏恪终于找到个显摆的机会,自是满脸得意,“皇上因怀了龙嗣新封的才人,正是小师妹!”
夏严立刻皱起了眉头:“小师妹她……怀了皇上的孩子?!”
夏恪睨他:“猪脑子!怎么可能真是皇上的!”
夏严眉头拧得更紧,将自家三哥再度打量一圈:“莫不是……你的?”
夏恪:“……”
午夜时分,教坊司后巷。
夏恪独自一人来来回回徘徊了多时,方见那黑衣身影从一处矮墙上一跃而下,拱手道:“夏三公子,久等了。”
夏恪向他四周望了望,不客气地冷嘲道:“恐怕王爷早已到了,只是在确认夏某是否只身前来。”
慕云松亦不否认地笑了一下,“开门见山,夏三公子可查到了小柒的下落?”
“有。”夏恪谨慎道,“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说罢,便带着慕云松往一条巷子深处走去,行至一家不起眼的院落门口,道:“这是夏某的宅子,若北靖王爷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如何?”
慕云松在门口顿了顿,目光谨慎地向内打量了一眼,夏恪索性笑道:“里面有埋伏,莫怪我没有提醒你!”
听他这般嘲笑,慕云松亦笑了笑,举步进了院门。
熟料他刚向内行了十几步,便闻身后的院门“吱呀”一声闭合,原本应在他身后的夏恪,不知何时“飘”到了他身前,一脸怒容盯他道:“混蛋,你将我小师妹害得好苦!”
说着,便挥掌向慕云松袭来!慕云松从进门起便一路警醒,此时反应也快,侧身避开他的当胸一掌,身形便疾风般向后退去。
然此时,他忽闻耳后一阵窸窣响动,不及思考便纵身一跃,脚踏身旁的桂树借力,在空中腾跃而起,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前后夹击。
待他稳稳落地,面对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白衣男子,简直疑心自己见了鬼:两个夏恪?!
两个夏恪脸上皆是一式一样怒不可遏的表情,二话不说便双双招呼上来,慕云松只得凝神迎战,不过几个回个下来,便发觉这“两个夏恪”的武功差距极大:其中一个是三脚猫的功夫,虽然学过不少门派大家的招式路数,但都止于皮毛,打斗起来毫无章法;但另一个则不同,一招一式都极为扎实,显然曾得高人教化指点,只是招式间皆令慕云松感到熟悉……
待眼见他身子仿佛不动,脚下却凭空后撤两尺,堪堪避开了自己的一拳,慕云松便彻底明了。
昔日他曾派隐逸往珞珈山打探,根据隐逸带回来的消息称,青鹤道人,也就是苏先生在珞珈山开坛授业时,有入室弟子六人。其中三弟子便是京城望族夏家的公子。
且隐逸还八卦了一句:说当年夏家送了一对双生子上山拜师学艺,但兄长性子跳脱、不服管束,终被青鹤道人赶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