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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松望了它片刻,唇角一勾道:“烧麦,明天你娘就要嫁给你爹了,你可开心?”
烧麦十分敷衍地呜咽了一声,显然觉得它娘要嫁它爹这事,并没有眼前的羊排重要。
慕云松笑了笑,径自推门进屋。
屋内一切依旧,慕云松目光所及,能忆起她在前厅里摆下夜宴,烧出四道匪夷所思的黑暗料理等他来吃的样子;忆起她在净房里迷糊睡着,被他一把捞起看了个干净的样子;忆起她坐在庭院中的桂花树上,翘首盼他归来的样子……
他心底变得无比柔情,在那张熟悉的床榻上脱靴躺下,但觉枕头锦被上皆是她的气息味道,让他不由忆起与她的每一次琴瑟合鸣、眷眷缠、绵……
算起来,她住进侯府已有近十日,期间除了南风馆偶遇那夜,他便再没见过他的小娘子。
他着实地想她。
苏柒被侯府下人劝着早早歇下,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毕竟明日便是婚期,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第一百遍劝诫自己:再不睡,明日便要盯着两只硕、大黑眼圈拜天地,实在丑得很。
她第一百遍数着:一只烧麦、两只烧麦、三只烧麦……
当她数到不知第几百只烧麦,忽觉鼻尖一凉,竟有一阵穿堂风卷过。
她睁开眼,见原本关得好好的窗棂竟开了一半,外面依稀有黑影晃过!
苏柒顿时警觉起来,起身将梼杌剑握在手里,一步步谨慎靠近窗边,低声喝问:“谁在外面?”
但那黑影晃过,窗外一片沉寂,再无踪影。
苏柒在心底嘲笑自己,不过结个婚,怎么弄得紧张到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然她刚输了口气,将手里的梼杌剑放下,便被一双突如其来的手一把揽住了纤腰!
“呃……”她骤然一惊,正要出声,唇齿却已被紧紧堵住,压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柒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但那呼吸间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让她瞬间从惊惧变成了惊讶,继而是惊喜。
待他一阵浅啄低吮过后,她方腾出空来,望着眼前的人低低惊呼:“王爷?!”
话方出口,便被他惩戒性地轻轻一咬:“过几个时辰便要成亲了,还叫王爷?”
她便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甜甜软软地唤了声“相公”,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到侯府来了?”
他自己亦觉得有些可笑,却故作理直气壮:“太想你。”
慕云松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一个姑娘爱到色令智昏,新婚前夜思念得实在无法入眠,做出夜探侯府幽会心上人这般毫无理性的举动,如青涩少年郎般的疯狂。
他唇角勾起一抹幸福满足的笑意,用手指挑起她的尖尖下颌,故作嗔怪道:“侯府待你不好么?才几日,怎么感觉瘦了一圈儿?”
“哪有,侯爷夫人待我极好的,是我这几日胃口差些罢了。”苏柒也不知是怎么了,吃货如她,这几日对着侯府的上好佳肴,竟然提不起兴致来。
他便笑着轻刮她鼻梁:“成个亲,紧张成这样?”
苏柒一张脸都绯红起来,嘴上却故作娇嗔道:“你也知道,过几个时辰就要成亲了,这般冒冒失失跑来,若叫侯府的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慕云松亦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成何体统’四个字,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苏柒嗔怪地白他一眼:“过了明日,我可就名正言顺地成了你娘子,规劝相公、管理下人乃是本分。今后我若劝诫你,你便需如二爷般老实听着,替我在下人面前立威才行!”
她说得煞有介事,慕云松听得直发笑:“这还没拜堂,就想往相公头上爬了。”忽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看来,今夜相公我需先振振夫纲才行!”
苏柒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自然知道以他的性子,分开这几日按捺得辛苦,但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不行不行!”她忙伸手去推他,“依你的本事,一番折腾下来就天亮了,到时候被侯府的人撞见,岂不是要羞死?”说罢,见眼前的男人依旧杀气腾腾,完全没有要罢手的意思,只得温言哄着:“明日就要大婚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她咬了咬唇,说了句自己都觉得羞涩的话,“你我,还要同床共枕一辈子呢。”
她这话落在慕云松心里,觉得着实受用,勉强接受了她的建议,却又不甘心地把她按在枕头上,狠狠亲昵了一阵,才在她身边躺下,温言道:“睡会儿吧,天一亮便有的忙了。”
苏柒被他一番折腾得,脑袋都有些发晕,迷糊着往他怀里拱了拱,问:“那你呢?”
“我守着你睡着,便回去了。”他轻抚她柔顺发丝,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等你凤冠霞帔地回来,执手拜天地,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实在甜蜜,苏柒心满意足地美美阖上双眸。
她怕他走得晚了,来不及休息,便在他怀里乖顺地睡去,半梦半醒间,感觉一个温热的轻吻落在额头,一个清糯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小柒,无论前路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可好?”
苏柒隐约觉得,他的呢喃蜜语犹在耳畔,刚要张口答个“好”,便觉有人正轻拍唤她起床,迷迷糊糊向身畔摸去,那海誓山盟的男子不知何时以悄然离去。
苏柒心里依旧甜蜜蜜的,听话地起身洗漱净身,然后便由四五位十全婆子伺候她穿嫁衣。
那嫁衣昨日由三夫人送来,震惊了整个定远侯府,说放眼整个燕北,都是独一份儿的,真是见所未见。
苏柒不过有幸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便被负责穿戴的嬷嬷收了回去,说明日一早便要穿戴,需妥善保管。
如今方知,这燕北独一份的嫁衣,穿戴起来也是不同寻常的繁复,虽有四五个熟手帮携,也用去大半个时辰。
待她穿戴好,始终陪在一旁的侯爷夫人啧啧赞道:“新王妃生得好相貌,再穿上这一身大红嫁衣,堪比九霄云殿里的神仙妃子了!”
苏柒被夸赞的,一张脸都红了红,倒不是由衷羞涩,而是觉得被一层又一层的绸缎套在身上,内里捂出了细细密密一身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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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回 喜事终临门
方被人扶着坐在妆台前喘口气,又换了十全婆子前来梳头,边用乌木细齿梳子从她发间穿过,嘴里边柔和婉转的喊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安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大富大贵。”
苏柒听着这吉祥话儿,方有种当真要嫁人了的感觉,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眼眶不自觉便有些红了。
比翼共双飞,永结同心佩,此后余生,皆是你。
她这番有喜有忧的伤感态,被侯爷夫人看在眼里,遂出言劝慰道:“姑娘家总有出嫁为妇时,日后尽心伺候公婆夫君,过年儿半载生个一男半女,这般平安喜乐共度一生,就是莫大的福气。“
她这厢劝着,那梳头的婆子已手脚利落地替苏柒挽了个如意同心髻,将一顶纯金点翠的大金凤冠戴在了她头上,又在两边逐一插上金钗步摇,最后,依礼将老王妃赠的双衔鸡心坠小金凤钗端正插在发髻后面。
这一套纯金头面戴下来,苏柒顿觉自己的脑袋重得犹如金钟,摇摇晃晃几乎撑不住。
恰侯府的媳妇小姐们过来看嫁,一时喧闹起来,倒也将苏柒的一点伤感冲淡了。
直闹到窗外奏乐起,混着劈劈啪啪的爆竹声,媳妇小姐们闻声皆笑道:“迎亲队伍过来了!听闻来迎亲的傧相是慕家五爷!”
这话说完,满屋子的女眷们皆争先恐后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徒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苏柒瞠目结舌:
五爷在广宁城,竟如此有女人缘儿?!
她由衷替采莲感到忧心。
此时,巨有女人缘儿的慕五爷,正一身酱红色礼服,在侯府门口翻身下马,向侯府大门内拱手作揖,提气朗声道:“天道吉日,日月光华,北靖王府慕云梅,奉家母及长兄命,前来迎娶赫连家千金为北靖王妃,请侯府诸位长辈亲朋赐嫁!”
他这番话刚说完,侯府门前便是一阵喧闹之声。
侯爷夫人既将苏柒认作侄子,今日便是正经八百的侯府嫁女,赫连家的众多亲朋皆来捧场,此刻便有若干子侄守在侯府门口拦门讨喜。
照理要为难前来迎亲的傧相一番,便有赫连家的子侄向慕云梅道:“慕家五爷若要接走我赫连家的女儿,便要先过了我等设下的三道关,你可敢否?”
慕云梅倒是早有准备,遂豪爽笑道:“便是过五关斩六将,又有何惧哉?”
赫连家众兄弟便齐声喝好,便有俏丫鬟端出五大碗酒,在慕云梅面前齐齐站成一排,有子侄道:“这第一关便是饮酒,素闻慕五爷酒量了得,今日能一鼓作气饮下这五大碗否?”
够狠啊!慕云梅望着那偌大海碗暗自腹诽,但今日非比寻常,他必须不能怂,遂面不改色,一口气将五碗酒悉数喝下。
他五碗酒一口气喝下,赫连家众人齐声鼓掌叫好,挤在门后偷窥的诸多女眷,更是被慕家五爷的飒爽风姿迷得一塌糊涂,恨不能下一个嫁入王府的便是自己。
赫连家众兄弟便撤了第一关,簇拥着慕云梅进了侯府大门,刚走几步,便又见两条绑着大红绸缎的喜棒在他面前一拦:第二关到了!
又有个身穿长袍的子侄出来,向慕云梅摇头晃脑道:“听闻慕家五爷文武双全,做首催装诗理应不在话下!”
慕云梅挠了挠头……作诗?这可真把他难住了!
遂笑道:“这位兄台谬赞了,慕家文武双全的是我二哥,我慕云梅武夫莽人一个,打仗还行,作诗实在不擅长!”
他已然服了软,不想赫连家众兄弟依旧不放过他,纷纷起哄着慕五爷今日若不做首诗出来,这道关便万万过不去的!
慕云梅暗自撇嘴:你赫连家也是武将世家,怎么会有这样酸腐的规矩?听他们叫嚣什么“这道关便万万过不去”,不禁扯唇冷笑,抬眼望了望头顶上那两道大红喜棒,悠悠问道:“只要过了这棒子就成,对吧?”
说罢,忽地一撩衣摆后退两步,屏息提气身形骤起,一只手在那喜棒上借力撑了一撑,人便如飞燕般从那喜棒上头略了过去。
他秀完这一手清隽功夫,倒将赫连家的子侄震惊了一下,那酸腐子弟便道:“五爷这是投机取巧,不算不算!”
你还不依不饶了嘿?慕五爷有些许恼火,刚要开口,熟料身后传来一片莺莺燕燕的叫好之声:“算!算!如何不算?!”
慕云梅忍俊不禁,刚想感慨女群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便见这一众莺莺燕燕皆从四面八方凑了上来,叫到:“第二关已过,五爷该过第三关了!”
慕云梅被赫连家许多女眷簇拥着,有些尴尬问道:“不知这第三关是什么?”
姑娘们开心地异口同声:“讨!喜!钱!”
原来如此……慕云梅赶忙从衣袖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分发,熟料赫连家的女眷们热情高涨,你争我抢、熙熙攘攘挤个不停。
可怜双十年纪、尚未婚配的慕五爷,被热情的侯府女眷们上下其手,明里暗里不知揩了多少油。
王府院里一片欢腾,反倒是新娘子苏柒的闺房里一时显得冷清。她坐在喜床上等了许久,几乎要等到睡过去,才听得门外一阵人声鼎沸,想必是侯府众人簇拥着王府的迎亲团队到了。
须臾,便听门外传来慕五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吉时已到,恭请新嫂嫂出阁!”
苏柒不禁啧了啧:五爷唤她做嫂嫂,这还是第一次,听起来颇有些别扭。一旁的喜婆便捧了大红盖头,喜气洋洋道:“姑娘,出阁上轿喽!”
慕云梅立在门外,恭敬地低头拱手作揖,须臾便闻门内声响,抬头见一众喜婆簇拥着一身大红嫁衣的苏柒出门。
虽然被红盖头遮住了容颜,慕云梅仍可以想象,她今日定然美得倾国倾城。
苏姑娘,你幸福就好。
侯府与王府本相距不远,但花轿摇摇晃晃走了许久,伴着戏班子一路卖力的吹吹打打,热闹非凡,仿佛是特地满足金陵城上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一般。
苏柒刚上花轿的时候,又是激动又是伤感,满怀的五味杂陈,但伴随着花轿晃荡了大半个时辰,她满怀的五味早已被晃荡殆尽,只剩下昏昏欲睡。
恍惚中,骤然听到花轿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夹杂着沸沸扬扬的人声,终将她从半寐中惊醒,意识到:王府到了。
她忍不住好奇,便探身将花轿帘挑开个缝儿望去,果见装饰一新的王府正门开启,一身大红喜袍的王爷慕云松,正被众兄弟簇拥着,向花轿走来。
苏柒望着向她徐徐而来的男子,竟有一瞬间的惶神儿:
在思音刻意为她制造的梦里,她也曾见过他一身喜袍迎亲的模样。
但那时的他,脸色冷漠身形僵直,仿佛一具被禁锢在喜袍里的傀儡,与喧闹喜悦的人们格格不入。
但眼前的他,一身大红器宇轩昂,被慕家的兄弟们推搡着前行,竟有几分少年郎般的确幸和羞涩。
但那俊朗眉宇间流露出的喜悦,却是掩也掩不住。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苏柒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充溢着满满的甜蜜喜悦,幸福得几乎要爆开来。
偏偏,她偷窥的小心思似乎被他察觉,不易察觉地冲她挑了挑眉。
苏柒吓了一跳,触电般放下帘子坐得笔直,一颗小心脏扑通通乱跳。
慕云松被慕家众人簇拥着来到门前站定,便有人捧上花雕弓和缠着红绣球的箭,有礼赞唱道:“请新郎射轿帘!”
慕云松正弯弓搭箭,却听身后的慕云樟向慕云柏笑道:“我可还记得,二哥当年射轿帘的时候……哈哈哈!”
他这随口一句玩笑,让慕云松瞬间忆起了慕云柏大婚时,射出的箭被新娘子一把接住的场景。
此事在王府流传了许多年,被当做慕云柏怕老婆的源泉。
三射轿帘么,本意就是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以震夫纲……
慕云松手中的弓箭又放了下来,笑道:“这轿帘么,不射也罢。”
他此语一出,慕家众兄弟连带花轿里的苏柒,皆有些惊讶。老四慕云樟以为是自己失言,忙不迭找补:“大哥不必担忧,新嫂嫂不比二嫂,没有那样好身手……”话未说完,便被慕云柏一记眼刀飚过去,讪讪地闭口。
“我一个武夫粗人,自幼被母亲管惯了。”慕云松笑着,向花轿投去温柔一瞥,“她日后若愿意管我,也是我的福分,我甘之如饴。”
只要能娶了心爱的姑娘,什么妻管严、耙耳朵,都是幸福的。
慕家兄弟一片啧啧,花轿里的苏柒却绯红了一张脸:昨夜跟他说“今后我若劝诫你,你便需如二爷般老实听着,替我在下人面前立威才行”,不想今日,高冷傲娇王爷便当众给了偌大的面子!
嗯,值得晚上好好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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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回 烧麦闹婚礼
大婚流程岂能说改就改,礼赞本觉得于礼不合,但毕竟王爷最大,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清清嗓子,跳到下一环节,高唱:“新娘出轿!”
便有喜婆将轿帘打起,苏柒便见一双盛装打扮的童男童女:慕二爷家的骏儿和四爷家的长女蓉儿,一持香烛一抱鲤鱼立在轿前,脆生生齐喊道:“新娘出轿,富贵盈门!”
可爱得很……苏柒忍俊不禁,便有侯府跟来的送亲婆子,将封好的大红包给两个孩子递到手里。
苏柒深呼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本该由喜婆搀着出轿,却见某王爷两步上前,将那只手握在掌心,亲自把她从轿里搀了出来。
两个喜婆面面相觑:王爷,也太心急了些……
慕家众兄弟挤眉弄眼:得,又一个怕老婆的主儿!
苏柒不晓得众人的心思,在慕云松身旁站定,感觉身旁有许多双眼睛皆在她身上打量,立时站直了身子,按照教习先生的要求,摆出个大家闺秀端庄持重的姿态,垂颈耐着性子听礼赞那冗长又难懂的祝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