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对峙
林府之中,林菘看完信,随手烧了。
“那老嬷嬷确定在鸿蒙书院之中?”
“消息不会有错,只不过书院之中的名册上并无此人,恐怕要主子细查几日,寻些端倪。”银瓶绷着脸,强迫自己一本正经。“听说,主子和小郡主换到了一间房中?”
林菘瞥她一眼,根本不想理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都是女孩子,怎么和银瓶站的这么近,也闻不到什么香味?
“顾家如何了?”林菘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嘴,恨不得从脸上扇自己一大耳刮子。
银瓶把衣裳挂在架上,用热气蒸一蒸,带着笑音:“主子问的是顾府那些人?还是小郡主?”
林菘闭嘴,不吱声。
银瓶道:“那些证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家大姑又是个会耍手段的,自然全都捅了出来。现如今,顾府老太太也全都知道了。这些年,她是受了人蒙蔽,对小郡主不公,只怕,多有后悔。”
林菘管那老太太后不后悔?她肠子都悔青了也不关他事。
银瓶又继续道:“哦,主子应该不在意什么老太太,您是想问,小郡主知道了吗?”
林菘沉默。
她当年只是个小姑娘,没了娘亲,只有一个至亲的舅舅,也就是阳丰帝。她信任舅舅,真的以为自己给她的那些信里,有什么暗语,也属人之常情。
说到底,她其实没什么错,反倒是被人骗了。
秦氏骗了她,让她在家中受尽了委屈,这些年过的也不快活。这次,就当这是他为她所做的,最后一桩事吧。
“我问的就是她。”林菘问,“顾箬笠……她知道了吗?”
她的名字在唇齿之间,似乎又闻到了香气。
银瓶道:“郡主都知道了。秦氏对老太太做的这些事,也不算什么。但她也知道了,秦氏为了模仿敬宁长公主,抓了公主的宫女心眉。此刻,郡主已经连夜冒雪进城,与秦氏对峙。”
林菘手一动,窗子猛然开了。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又凶猛。
林菘心说,她怎么这么冒失?
再过二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何必非要连夜进城?
银瓶关了窗户,外间的风雪也阻隔开来。
“郡主最亲的人,只有敬宁长公主。她年幼时,有多亲近秦氏?主子还记得吗?郡主小时候,给您写的信,每一封都曾被泪水洇湿。”
她对他说,她知道秦氏是秦氏,母亲是母亲。秦氏也很亲切,但与她母亲是万万不同的。
母亲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她穷其一生,也再也听不见她喊一声“若若”,再也见不到她挽着袖子笑着说“哎呀,今日的糕又做坏了”。
可秦氏喊她“若若”的模样,某一个瞬间,真的像母亲。
今时今夜,叫她知道,秦氏的“相像”,所谓的“瞬间”,都是故意模仿,刻意学习,叫她怎么能容忍?怎么能忍得住?
林菘甩开头发,哗啦坐直身子,烦躁的推开窗子:
“她那两个侍女是不是蠢的?非要大半夜告诉她吗?显摆自己查的清楚呢?要没有我给的那些线索,她们能查出来个什么?”
银瓶:…… ……
“主子说的对!”
顾箬笠竟然来了。
秦氏自然要出去,她本来穿好了鞋袜,又故意脱了下来,赤足踩在地上,迎了出去。
檐下之人,确然是顾箬笠。
她谁也没惊动。顾府已然一片静默昏暗,只有她立在雪色之中,白衣如星,清晰可见。
秦氏拉着她冰冷的手,连声嘘寒问暖,将人拉进了房中。
“快,再取两个暖炉来!”
又将自己的披风一把扯下来,裹在了顾箬笠身上。
“好孩子,盛家来报信,说接你去玩,我原以为你和祖母闹了气,不快活,不愿意回家,也都随你,怎的又大半夜回来了?怎么不叫马车去接你?这样寒凉的天气,你要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又问,小厨房还备了什么吃的。
“别惊动老太太,去小厨房里,先给郡主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顾箬笠冷眼看着她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秦氏忙完了,才注意到,顾箬笠双眸都逼出了浅红。
“怎么了,孩子?”
顾箬笠眨了眨眼睛,复又恢复如常,甚至接过参汤,慢慢饮完,随后才平平无奇,问道:
“你有没有让盛宝宁推我下水?”
秦氏一愣:“你说什么?是盛宝宁推你下水的?我这就去盛府,找她问个明白!”
顾箬笠又问:“为了什么?为了你的女儿看上了段青玉?”
秦氏惊愕又伤心:“若若,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真以为,是秦阿娘害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箬笠再问:“你有没有抓走我母亲的贴身宫女心眉?”
秦氏满面是泪,似乎失望透顶:“若若,我在你心里,难道是这样的人?我连心眉是谁,都不曾知道。何况,我抓走心眉,要做什么呢?”
顾箬笠道:“心眉的祖籍在南平。当年母亲遇害,我心痛如绞,可我把她们全都放回家,与家人好生过日子去了。唯独只有心眉,在回乡不久,就失踪了。你把她抓回了京城,关在农庄之中,日夜派人看管。”
秦氏哭的伤心,弱弱的牵着顾箬笠的衣袖:“若若,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抓她能做什么?若若,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你我这六年母女缘分,都是假的不成?你听谁说了什么,就这样猜疑我?”
顾箬笠反问:“你说得对。我也要问你,这六年母女缘分,究竟有没有一时一刻是真实的?”
顾箬笠定定看她,声音轻而坚定:“秦明双,你真是虚伪透顶,令人恶心!”
顾箬笠虽有所察觉,可真相摆在面前,还是难以确信,这个柔弱的、却又富有力量的女子,暗中竟然真的做过这样可怕的事。
她将心眉抓了回来,任由农庄那些男子肆意侮辱,严刑打骂和折辱之下,心眉也抵挡不住,将秦氏想知道的,全都说了。
可秦氏还不肯放过她,将心眉关在农庄,任由庄农欺辱。这数年,过的生不如死。
雁声雁羽昨夜将心眉带回来后,她得知要见顾箬笠,便将所有事告诉雁声,自尽了却了。
“当年秦阿娘救我,对我说,您有一个女儿,就和我一般大。假如她遇到危险,您也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您让我千万保护好自己,不为别人,也为了自己的娘亲。”
“你说,傻丫头,你想想,你娘亲在家里望眼欲穿的等你回家,像乳燕归巢一般,重新回到她的怀抱里。你可万万不能让她伤心。”
“我告诉你,再没有人等我。”
“这世上,等我回家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
“此时想想,你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打动我心。”
“你说把我当成你的女儿,拼了命的救我。我便把你当成自己的再生之母。”
“纵然我的母亲不可替代,可我的的确确是对你抱着那种难以取代的孺慕之情。”
“你抓走心眉,欺辱她虐待她,是因为你要学我的母亲。你想知道梨花白糕怎么做的,想知道,我最喜爱的童谣怎样唱的。想学着我母亲的神态,她的喜好,然后你一步一步,打动了我的心。你救我的时候,对我说,你也有一个女儿,看见我就想起了她,所以不愿意让我被匪徒伤害。”
“我顺着你的话,想,我也有一个娘亲,她像你一样温柔,世上无双。”
“我的娘亲,她世间无双。你算个什么?”
顾箬笠掐住她的下巴,手劲之大,将秦氏的脸捏出了红印:“当年你到底救我一命,我暂且不发作。你只管好生养胎,平平安安生下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从今日起——”
顾箬笠双眸泛红,沉沉的一字一句:
“你再做梨花白糕,我就剁了你的手。你再唱那首曲子,我就拔了你的舌头。你再穿这些衣裳,我就剥了你的皮!”
“你满京城里传扬我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你猜猜,我敢还是不敢?”
顾箬笠连夜离开了顾府。
齐宁院慢慢泛出了火光。
秦氏瘫倒在雪地之中,看着红光之中的衣裳,浑身发寒。
她为了模仿敬宁长公主,这几年舍弃那些靓丽、鲜艳的华服,成日穿的素淡清雅,方才,顾箬笠仿佛疯了,将衣裳全都倾倒而出,一把火点着了。
“她知道了……她要是告诉陛下,那我就死定了,我和元儿都死定了。”
绘青浑身发抖:“大夫人,我们怎么办?要不,带上大姑娘,连夜跑吧!”
“不!”秦氏猛地摇头。“我现在跑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听见了吗?她刚才说了,看在我救过她,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只要我生下儿子,兴许,还能留在京城。”
秦氏猛地站起来,让绘青放火:“去拿火把来。”
绘青拿来火把,秦氏疯魔一般,将齐宁院烧了。
绘青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就说今夜失火,老夫人那里,不要透露顾箬笠已经知道了。今晚,我们就搬到西偏院去。”
绘青道:“可是西偏院又小又破,几年都不曾修缮,还有一股霉味,这冬日如何住人?”
秦氏却仿佛寻到了一条活路:“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是念旧情的,不然,怎么会让我取代了长公主,嫁进顾府?我毕竟救过她,只要我惨一点,再惨一点,她自然心软。走我们去西偏院,只要她心软,只要她不告诉宫里,我就还有机会。只要我过了这一关,我还是顾府的夫人。”
密云山脚下,顾箬笠勒住马匹,淡淡问:“晓风过去了吗?”
雁声道:“已经带人过去了,已经将顾府团团围住。那人和李家大姑娘除了在家中养胎,哪儿也去不了。”
雁声忍不住问:“郡主,孩子出生之后,您打算如何?真要放过她吗?她可差点害死了您。”
顾箬笠利落的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的命金贵,心眉的命就不是命吗?这些年心眉吃的苦,也要有人来赔。种因得果,秦氏做了什么,就得什么还报,又不是我害得她?是她自作自受。”
雁声松了口气:“郡主不曾心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