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51
高祖皇帝乃是先帝的父皇,也就是梁瑾的皇爷爷,当初张家掌权,大梁一度陷入了混乱,此事并不是什么秘辛,甚至可以说京城百姓中人人皆知。
梁瑾完全不明白长阳侯为何会提起这么一茬,这又和那些黑衣人有什么关系,只能听他继续往下说。
“高祖皇帝子嗣单薄,唯有明德皇后所出的一个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还有淑妃娘娘所出的一个皇子,便是先帝爷,在威震大将军的辅佐下,政权又渐渐回到了高祖皇帝手中,张家倒台,当今圣上这位嫡出皇子,自然而然也就不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了,再加上淑妃娘娘其妹和威震大将军有了婚约,渐渐地,先帝爷的呼声越来越高,最后被定为了太子,在高祖皇帝驾崩后登基称帝,只是先帝爷心性至纯,毫无设防之心,他十分信任这位嫡出的兄长,在后来还封其为摄政王,处理国事,当时先帝爷膝下无子,又沉迷丹药长生之术,后禅位给当今圣上,不闻政事,而郡王爷,乃是先帝爷禅位后所出,虽然是先帝爷唯一的一个皇子,但已没了继承大统的指望,先帝爷炼丹自服,不幸中毒身亡后,这些年便一直屈居郡王之位,吃喝玩乐,只欲做个闲散富贵王爷,郡王爷,臣说的对是不对?”
梁瑾听他娓娓道来半日,仍是一团迷雾笼罩在头顶,虽然他对于长阳侯后面那句‘吃喝玩乐,只欲做个闲散富贵王爷’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基本上说的没什么错,遂点了点头,“侯爷所言不差。”
“那如果,臣如今告诉郡王爷,其实当今圣上并非天家血脉,先帝爷也并非是自毒而死,今日这些刺客,乃是圣上所派呢?”
梁瑾张了张嘴,十分不敢信的模样,而后使劲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皇伯父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啊...”
话虽说着不可能,但梁瑾却愈发心惊,脑袋里嗡嗡不停,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长阳侯和柳尚书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接下来的话由柳尚书来续上了,“高祖皇帝时,明德皇后善妒,肆意残害嫔妃皇嗣,不许别人先她一步生出皇长子,但偏偏天意弄人,明德皇后被查出不孕之症,为了稳固自己地位,在张家的帮助下,假孕十月,再从宫外接进来一个男婴,充当嫡长皇子,这就是当今圣上,而张家倒台,先帝爷登基后,当今圣上就开始筹谋,他给后宫所有嫔妃都下了药,致使所有嫔妃都生不出皇子,再派方士前去诱导陛下,以长生为由,引陛下荒废朝政,痴迷炼丹之术,待到禅位后,再在丹药中下了毒,让先帝爷名正言顺的驾崩,这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可偏偏,出了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郡王爷你。”
梁瑾觉得嗓子干哑异常,吞了一口唾液后,道:“因为我的生母并非是宫妃,所以没有被圣上下毒,这才在禅位后有了我,是吗?”
柳尚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圣上千算万算,没算到禅位后先帝爷会一时兴起,去宠幸一个女官,那女官又恰好有了身孕,为了事情不暴露,他便串通好顾太妃,让她假孕蒙混,再把女官所生之子,也就是郡王爷你,抱到膝下抚养,嘱咐顾太妃,要从小以捧杀之法教养长大,这些年,郡王爷也不负所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但郡王爷近来却屡出奇事,一下子有了上进心,又解决了难民,让他坐立难安,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背后又有人相助,想夺回皇位,今日你在顾太妃跟前说了身世一事,想必王府中他的眼线立即就报回了宫,所以今夜才有杀手要来取你的性命。”
一波又一波惊涛骇浪后,梁瑾面色惨白如纸,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从小待他这样好的皇伯父,竟会是杀害他父皇的凶手,但想到那日再皇宫中,难民一事时,皇帝的种种异常举动,以及他被卸了职权,又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这几日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的事,背后竟然牵连了这么多皇室秘辛。
他想起,上一世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因,十有八九就应该是皇帝的手笔了,原来他至死都不知道,杀了他的人,居然是他从前如此敬重的皇伯父,大梁的国君。
艰难抬起了头,他看着眼前两位浸淫朝堂多年的老人,问道:“这一切,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没有公之于众,为什么之前都不告诉我,又为什么,要选择现在把这些都和我说?”
长阳侯默然片刻,后道:“先帝待我和柳尚书情深义重,此事也不是我们故意瞒而不报,但,又能报给谁?朝堂如今都是他的天下,报了又有几个人会信?所以我和柳尚书在很早的时候就约定下来,如果不危及你,此事我们就守口如瓶,装聋充哑,只要能护你一世周全,至于为什么现在把这些和你说,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他已经起了杀心,日后只会比这更甚,你如果不能将他取而代之,恐怕今夜的事只是一个开始,郡王,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们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了。
梁瑾头脑一片混乱,不顾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使劲撑着头额,极其痛苦的模样。
半响,他才抬头看向一直默默无言的钟子明,问长阳侯,“那子明呢?”
长阳侯道:“他是臣放在您身边的,从来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您的安全。”
一个被京城人叫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子弟,一个在万花丛中过,招惹风流的好兄弟,竟然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到头来,真正混账,一事无成的,只有自己。
他惨然笑了笑,“早听说了长阳侯家几个公子个个了得,本事出众,大公子更是手握一方重兵,怎么会只有子明是个只知酒肉的纨绔,这些年,侯爷费心了。”
长阳侯连说不敢,“郡王是先帝爷留下的唯一一个血脉,臣万死也要保全郡王。”
柳尚书也起身道:“柳家起于微末,若不是高祖皇帝及时拉了一把,恐怕早就死在了张家的污蔑之下,先帝爷更是视为肱股,臣此生只认一主。”
“你们叫我去和他争,我该拿什么争,如今坐在那个皇位上的人是他,怎么会是说换就能换的,就凭他出身不清不白,而我却是先帝爷的子嗣吗?到时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侯爷也说了,他今日既然已经痛下杀手,往后只会更甚,倒不如让他将我一刀了结的好,再省得连累了两位。”
梁瑾说着,闭上了眼,倒真是毫无求生的欲望。
钟子明隐约猜出来大概是因为蒋含娇的缘故,遂露出了笑,和他说,“郡王此言差矣,倒也不是没有法子,郡王只管将今夜的事原原本本和皇宫那位说,再诉个苦,装个糊涂,先放松了他的警惕,再徐徐图之。”
梁瑾抿嘴扭头,“放松警惕?该怎么放松,拿什么放松他的警惕?他会信吗?”
钟子明脸上笑意不减,“郡王的相思,便是最好的放松警惕。”
登时,梁瑾从椅子上跳起来,眸中一抹深色,“你什么意思?”
钟子明道:“圣上想看见一个纨绔,那您就做给他看,一个为情痴迷的纨绔,在圣上眼中,比什么都更让他放心。”
周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梁瑾眯着眼,“你是要我拿她做局?你可知此事若是把她牵扯进来,一旦失败,她会怎么样吗?”
钟子明屈身垂首,“那郡王可知,打从金陵开始,圣上的探子就一直盯在了蒋姑娘身上,您不愿拉蒋姑娘入局,殊不知在您为她挡了那一刀开始,就注定她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剩下钟子明那一句‘不能独善其身’回荡。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从一出生,就被人安排好了命运,每走一步,都是在预料之中,就连和他接触过的人和事,也都因为他,被人在暗中审视着,主宰着。
那么,他和蒋含娇的上一世呢,上一世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蒋含娇顺利进了王府,做了承安郡王妃,这其中,又有多少是顺其自然的?
包括婚后的种种不如意,再到最后她的香消玉殒,是否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推波助澜,俯览尽收呢?
思及此处,他不由脊背一阵发寒,这一夜,梁瑾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
天蒙蒙亮,城门上阔钟敲响第三声后,四方下锁,有起早市的已经出门赶货,但更多的还是在继续沉眠好梦。
门外咚咚咚响起敲门声,守门的婆子揉了揉惺忪的眼,从罩房出来,拢了拢披着的外衣。
“谁呀。”
门外无人答话,婆子难免嘟囔起来,“这个时辰,谁大早上不睡觉跑到别人家来。”
她一壁说着,一壁下了门闩,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外头数十个穿着统一宫装的宫女太监,站成了两排,各自捧着呈满珍稀珠宝的漆盘,低眉顺眼。
为首一个胖太监居高临下看了那婆子一眼,掐着细嗓子道:“这里,可是金陵蒋四姑娘的住处?”
那婆子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愣了一会儿才不住点头,“是是是,这里便是了,不知各位大人寻我家姑娘有什么事吗?”
胖太监一扬拂尘,“皇后娘娘口谕,宣蒋姑娘进宫面见,这是娘娘给蒋姑娘的一些赏赐,且让你家姑娘出来接旨吧。”
一听是皇后娘娘,守门婆子险些软了腿弯,忙不迭应下来,赶紧去把蒋含娇催醒。
这一夜蒋含娇也没怎么睡,几乎是睁眼到天亮,外头动静大,进来催时听说是皇后,她怔了好久,还是江梅替她套了衣裳,整了头鬓,出去接了旨意。
胖太监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把目光停留在蒋含娇的脸上,暗道还真是个绝色美人,即便是在皇宫那美人遍地的地方,也是佼佼者,怪道能将郡王迷成那个样子。
“还请蒋姑娘好生梳洗打扮一番,待到下午,自然有宫里的轿子来接您过去。”
说完,他就带着那些宫人离开了,江梅原想拿钱财贿赂,探个口风,却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蒋含娇看了一眼那些赏赐,命人收拾下去,而后揉着眼道:“没用的,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大富大贵没见过,怎么会看得上咱们这些钱,到时可能还会被扣一个居心叵测的名头,不值当。”
江梅只能干着急,“那姑娘,这可怎么办呀,皇后娘娘无缘无故召您进宫,这万一要是,要是什么不好的事...”
蒋含娇打断了她的忧心忡忡,“不是无缘无故,是因为承安郡王,而且她既派人送了这么多赏赐过来,又是光明正大用小轿抬进宫去,就必然不会有什么坏事,我想,她只是好奇,想见一见我罢了。”
梁瑾虽然不是当今圣上所生,但她早听闻他从小颇得皇帝皇后的宠爱,几乎比自己亲生的皇子更疼些,恐怕是那日她拒了梁瑾,此事传到了宫中,这才引了这么一出。
一夜未眠,她本就精神不济,稍微一用脑就觉得头痛不止,遂不再去想,吩咐江梅给自己沐浴熏香,再精心装扮,挑衣裳首饰。
这一番收拾下来,着实是废了功夫,转眼就到了午饭后,只是还不等她用饭,宫里就来了人,江梅只得用荷包给她装了几块糕点。
皇后只召了她一人,江梅作为婢女便不能前往,目送自家姑娘上轿后,她还绞着帕子,一脸不放心。
蒋含娇朝她投去宽慰一目,才放下了绸帷。
她所住的地方离皇宫并不算远,只是以她的身份并不能从正宫门入,只得绕路从东侧门进去。
一路至凤仪宫,处处堂皇之色,殿宇深深,规矩森严,来往宫人个个垂首,无一人抬眸好奇打量,皆是做自己分内之事。
上一世蒋含娇虽最后如愿嫁到了王府,但因她出身低微,京城贵妇并不怎么待见她,来凤仪宫也不过寥寥几次,皇后的面容已经在记忆中淡去。
殿中一鼎宝炉雕纹古朴,喙嘴喷出袅袅香雾,有一股子香直往她鼻子里钻,似花香,又似果香,初闻清甜,再闻只觉头脑都松快了不少,应是上好的安神香。
玉阶之上,凤座空空,之前来传旨的胖太监过来,道皇后歇觉刚醒,叫先等着。
蒋含娇轻声应下,便站在那空荡荡的大殿中,这一等,就是足有一个多时辰。
待到骄阳半落,已有余晖,这才有一大波宫女太监簇拥着人过来。
皇后身形娇小,到了中年,愈显干瘦,凤冠上堆着累累华珠翡翠,简直要把她的脖颈压弯,而她却能若无其事地挺直腰杆,走出一国之母的气势。
她搭着胖太监的手,拾阶而上,再有宫女替她提起裙摆,落座凤位,一气呵成。
因离着远,蒋含娇看不到皇后的神情,只能听到她的语气还算温和,“蒋姑娘,等久了吧,本宫这觉歇的不好,醒时也着实折腾了许久,叫你久等了。”
因为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蒋含娇的膝腿早就酸麻,闻言忙附身拜了下去,“民女蒋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待全了一套礼数,她这才道:“娘娘折煞民女了,能得窥凤颜,已是民女三生有幸。”
皇后笑了两声,和那胖太监道:“福寿,你瞧,多懂规矩一孩子,小嘴伶俐。”
福寿附和着道:“可不是,这样标志的样貌,奴才见着心里都欢喜,更别说郡王爷了。”
蒋含娇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是因为梁瑾那厮。
皇后不动声色,没接这话茬,抬手让人赐了座,又上瓜果茶点一应齐全。
“来,离本宫近些。”
有宫人将座挪近了些,蒋含娇这才看清楚皇后的面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后精致的妆面下,藏着一股子倦意。
皇后亲剥了一只贡桔,慢条斯理用银镊将上头白茎络去除干净,用了一瓣后道:“听福寿说,你和瑾儿在金陵就有过一段缘分,从前可有交集?”
蒋含娇手搭在膝上,答道:“回娘娘的话,民女和郡王爷相识于金陵,从前并无交集。”
她想了想,又添,“郡王爷很重义气,几次三番救民女于水火之中,民女实在感激。”
皇后愣了一下,后明白她是想撇清关系,“只是义气?可本宫却听说,瑾儿那孩子待你极好,为了你还主动向他皇伯父要个官儿做,说要出人头地有所作为。”
蒋含娇略低了一低眼帘,“此事....民女并不知晓。”
皇后一如古水沉静,唇边弯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瑾儿和顾太妃母子争执的事情,蒋姑娘也当真不知?”
蒋含娇稍有失神,正要开口答话,外头有宫人脚步匆匆进来禀报。
“皇后娘娘,不好了,陛下要打郡王爷的板子,如今谁也拦不住,紫宸殿眼下正闹着呢,高公公请您去一趟。”
皇后将银镊放下,起身道:“好好的,怎么闹起来了。”
她下了阶,转头对蒋含娇道:“蒋姑娘,一起去看看吧。”
蒋含娇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听要打板子,也是惊了一惊,跟着皇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