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一刻,顾太妃有一刹那的晃神,好似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从小喊她娘亲,看着他长大的儿子,浑然变了个模样,那么陌生,那么冰冷。

  她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还是婢女来搀她,这才恢复几分气力,勉强深吸一口气,“瑾儿,娘这都是为了你好,那个女子的出身教养根本配不上你,你是堂堂郡王,京城中有那么多适龄的名门闺秀等着你来挑,何必一心扑在她一个小小破落户的女儿身上,还来寻你亲娘的不是?”

  她正了正神色,“不过那女子也算懂事,答应了我此生绝不踏入承安王府半步。”

  闻言,梁瑾瞬间失去了血色,摇摇欲坠,堪堪靠在了落地罩旁。

  此生,绝不,踏入王府半步?

  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话,难怪,难怪她不肯见自己,恐怕是伤透了心吧。

  顾太妃还在犹自说着,“她不过是样貌好些,你一时被她迷了心窍,娘也明白,等过些日子,这欢喜的劲儿过去了,那也就好了,往后有资格做你堂堂郡王妃的,还须我来亲自定下...”

  梁瑾双眼空洞,无一丝光彩,他打断了那聒噪之言,“你有什么资格来定?”

  顾太妃话说到一半,僵硬扭过头,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难以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身旁婢女急了,忙道:“郡王爷,太妃娘娘可是您的亲娘呀!您再气昏了头,也不能拿这样的话来戳娘娘的心窝子啊!”

  他扯了扯嘴角,一哂,“亲娘?太妃怕是这亲娘当久了,都忘了当初是怎么从别人手里,抢过来她的孩子了吧。”

  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顾太妃连呼吸都屏住了,她瞪大了眼,确定她没有听错,而后像发疯了一样,死死拽住梁瑾的袖子,“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就是你的亲娘!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是谁,是谁在你耳边乱嚼舌根,是不是那个金陵来的女人,是不是她!”

  不提蒋含娇也罢,顾太妃一提,梁瑾便毫不客气的甩开她的手,“你当我不知道吗,当年我娘亲有了身孕,但因她并非嫔妃身份,只是一个女官,你就威胁她,让她不许告诉先帝有孕之事,再买通太医,说自己有了身孕,待十月怀胎后,为了掩人耳目,你就杀了我娘亲,把我抱过来当做是你的儿子,这一切,你真当我不知道么!”

  顾太妃被他这么一甩,身子直往后踉跄几步,她浑身发麻,从脚底传遍五脏六腑及四肢的凉寒,让她止不住的一阵阵抽搐,怎么会,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想解释些什么,但梁瑾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转身离开了王府。

  蒋含娇送别刑部的人,又塞了一只鼓鼓满满的荷包,那刑部小吏顿时眉花眼笑,连说了好几个‘好’,“姑娘放心,此案定然公公正正开堂会审,已经有衙内领了命,去金陵押人了,想来不日就能将那罪犯带到京城大牢。”

  听说已经去押人了,蒋含娇便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把小吏送走。

  这头她正打算关门,秦远和许允就过来,上回打马球不成,这次便又约了时间,碧星看出蒋含娇心情不佳,央着拖她一起去,蒋含娇抵不住这丫头胡搅蛮缠的劲儿,只得换了马装,梳起高髻,一同出门。

  一身枣红色马装紧着手腕脚踝,不似裙装那样遮掩,将她的纤细婀娜展现淋漓尽致,头上不戴珠翠,唯有一根印着云雀的雪青发带高高绑起来,未施脂粉,却尽显英气妩媚。

  她扬了扬手上球杆,看上去心情颇佳,不见半点郁色,对三人道:“走吧,若说打马球,我也是其中好手,金陵女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越是这样看似云淡风轻,就越让人心里打着鼓,碧星上前亲亲热热挽住人臂弯,“娇娇姐今儿个可真好看,到时我俩一队,定会打的秦远和许公子求饶。”

  她说了俏皮话后,又小心翼翼揣度着脸色,“姐姐很高兴的吧。

  蒋含娇嫣然一笑道:“那是自然。”

  姐妹二人说着话,门口是秦远早备下的马车,正要上车时,碧星突然停住了一直叽叽喳喳的嘴,如临大敌般看向不远处。

  “怎么了?上车呀。”蒋含娇刚踩在木凳上,见碧星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里正有一个瘦条条的人影,一动不动立在那里。

  像是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梁瑾赶忙过来,扯紧她袖子一角,张口第一句就是,“含娇,你别听太妃胡说,她其实并不是我...”

  蒋含娇眸光清冽,唇边携笑,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倒让梁瑾一窒,剩下的话又显得如此苍白。

  她不动声色将袖子拉回来,“太妃爱子深切,我自然不会计较,郡王几次相助于我,这份恩情我自会感念于心,若郡王不嫌弃,可结个善缘,往后嫁娶请酒,相互来往,做个友人亦是幸事。”

  他喉头一热,滚动两下,憋出两个字,“友人?”

  蒋含娇轻轻点头,“友人。”

  秦远察觉不对,忙上前将二人隔开,笑呵呵行了礼,“见过郡王,我们几个正要去打马球,若郡王有雅兴,不如一同前往。”

  梁瑾自然也是认识秦远的,但交往不深,不过淡淡一瞥,继续往前一步,“你真只想与我做个友人?”

  许允恐是担心梁瑾做出什么事情来,站在含娇旁边,颇为忌惮的看着他。

  梁瑾指着许允问,“那他呢,能做你的什么?也只能是友人吗?”

  蒋含娇咬了咬牙,“许公子未曾婚配,若有缘分,自不止友人。”

  他眉宇深深,气势凌然,“我也不曾婚配,为何只能做友人,你知道的,你是知道我心意的,含娇,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折了头颈,眼帘垂下,只能看到琼鼻一点尖,“民女身份微下,若郡王不愿做友人,民女当然也不会强求。”

  梁瑾看她半响,突然呵笑一声,手从腰间摸出一枚缨络,正是从她手中强夺过去的那枚,狠狠掷在地上,“我原以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总该是对我有一丝半点的情意,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如此..”

  他闭上了眼,“叨扰了。”

  如同心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她看着那地上缨络,气息混乱,不愿再露出半分情绪给他,霍然转身上了马车。

  男女大防,自不能同乘一车,那马车本就是为女眷准备的,蒋含娇端坐在其中,双手交叉放在膝前,紧闭着双眼,听车轱辘远去的声音。

  碧星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她有心想问一问自家姐姐和那承安郡王之间是否真有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一路上,车内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碧星昏昏沉沉有了倦意,再睁眼时察觉到车停了。

  车夫在外说到了,她打着哈欠,“娇娇姐,马场到了。”

  一转头,她看到蒋含娇正拿着一张帕子,压在了眼角,脸上两行泪痕清晰可见。

  这是,哭了吗?

  碧星从未见过她哭,印象中,这位姐姐从小和她交好,带着她到处玩闹,是那样恣意任性,何时掉过一滴眼泪。

  她从前是最仰慕她的,可如今,怎么就哭了。

  是为了承安郡王?若真是两情相悦,自当长相厮守,何必又要生生分离,还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碧星头一次茫然了,蒋含娇擦了眼泪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她一起下车,去了马场。

  打完球后,碧星悄悄将秦远拉到一旁道:“方才,我瞧见姐姐在车上哭了,你说姐姐是不是因为郡王爷才哭的?”

  秦远拧开水壶递给她,沉吟片刻道:“像又不像,蒋姑娘待郡王,倒不像是爱意,还莫名夹杂着些恨,从前郡王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蒋姑娘的事?”

  碧星接过水壶喝了两口,便抱在怀里,想了一会儿道:“未曾,郡王爷和姐姐相识时间也不长,但待姐姐极好,之前姐姐被歹人劫持,是郡王爷救了姐姐,还挨了一刀,这回到京城来,为我娘亲的事,郡王爷也帮了很大的忙,若说姐姐对郡王爷无意,倒也不像。”

  “听闻顾太妃眼光很高,你姐姐虽样貌品行都是极好,但家世入不得太妃的眼,郡王身份贵重,即便你姐姐嫁与他,往后日子也不会好过,想必蒋姑娘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狠心拒绝了郡王吧。”

  一阵唏嘘后,秦远道:“只是郡王这回该是被伤心惨了。”

  碧星睨了他一眼,将水壶往他手里一塞,“你们这些京城贵公子,各个家中关系复杂,难处的很,我姐姐不嫁过来,就在金陵寻个好人家,不比在高门大户里受气来得强?要我说,这是好事。”

  秦远笑出了声,将塞子拧了回去,“倒也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我家中关系就很简单,只一位长姊,于五年前嫁人了,父亲敦厚,母亲贤柔,都是极好相与的,若往后哪位姑娘能嫁到我家,必然是千宠万爱,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碧星当然也听出了一些意思,她红了红脸,飞快说了声,“我还小呢,不和你说这个!”便跑开了。

  另一头,蒋含娇下马后解了腰间巾子擦汗,许允过来坐在她旁边,颇有几分忐忑。

  “蒋姑娘...之前所说的,是否是真的?”

  她一时没想起来这话的意思,稍愣了愣,“说了什么?”

  许允面有红色,愈发衬出他一张白净面皮的俊秀,其实他样貌不差,品行又好,再加上很有些才情,不少小京官都十分属意他,欲招其为乘龙快婿,只是都被他拒了。

  “你说,若我们有那个缘分...”他起身,正式一揖,“自金陵回京后,我已和孟伯父说清楚了,与雅诗的婚事就此作罢,如今再没有纠葛,也已经从孟家搬了出来,若蒋姑娘愿意,待今年秋闱后,便可下聘。”

  突如其来的正式,把蒋含娇弄得措手不及,她有些慌张看着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沉默后想了想,开口婉言相拒,“多谢许公子,只是我..我如今没有嫁人的意思,再者家中已为我物色了一门亲事,刚才我在承安郡王面前那么说,不过是想绝了他的心思。”

  许允闻言,直往后退了两步,大为感伤,喃喃道:“什么...”

  蒋含娇温言劝慰,“许公子才貌出众,往后必有一番大作为,到时娶一温柔贤惠的佳人相伴,日子必然过得和美。”

  对于许允,蒋含娇从来没做过他想,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何地,许允对她有了情意,仔细想想,似乎也只是仅仅几面之缘,又怎能定了终生?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一笑,旁人对她是几面,上一世她对梁瑾还只有那遥遥一顾,就情托至此,说到底不过是皮相所惑。

  想来那戏折中的痴男怨女,也多是才子佳人,若换了一副样貌,恐怕就再不能引出这么多情事了。

  这厢梁瑾怅然若失的往回走,每一步都拖着沉重,丢了魂儿似的,撞到人也毫无感觉。

  京城街巷多是繁华,两边茶肆酒馆数不胜数,他随便进了一家酒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上酒,人常说烈酒浇愁,可这烫喉的酒流进肺腑,浇不灭烦忧,反倒惹得心脏处一阵阵抽痛。

  喝到月上中空,烂醉如泥时,他才扶着门槛摇摇晃晃出来。

  小巷深深,四下静僻,不见人迹,梁瑾走了没几步,就猛然停了下来。

  黑影蛰伏而出,个个手持寒刃,将他团团围住,面巾将脸遮住,只能看到一双双眼,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五双。

  足足有五个黑衣人,顿时,他的酒醒了大半。

  “你..你们是谁?”

  那些黑衣人并没有给他一个字的回答,挥起刀剑朝他砍去,刀刀狠辣,直奔面门,是要取他的性命。

  梁瑾下意识侧身一躲,只是反应慢了,那刀还是划开了他的衣袖,手臂顿时鲜红一片。

  京城治安一向很好,连一些鼠窃狗盗都鲜少有闻,又是怎么凭空出现了这些杀人的刺客,梁瑾慌乱之余,只想到一种可能。

  是有人要杀他。

  能是谁,还有谁,这京城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他梁瑾的命!

  只是此刻容不得他再细想,他冷汗直冒,掉头就跑,但这些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根本没给他逃跑的机会,刀锋剑气势如破竹,若不是梁瑾躲得快,一条臂膀就要折在这里了。

  五人对一人,怎么看都是必死无疑的局,

  一刀不成,另有一刀落下,梁瑾因喝了酒,膝腿酸软,正以为要命丧于此时,忽闻凄烈叫声,一道剑影翻飞,其中一个刺客直接倒地,血流不止。

  另四个刺客察觉有异,忙顺着那剑影所发之处寻去,只是为时已晚,不过眨眼的功夫,四道剑影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

  梁瑾跌跌撞撞站起来,捂着手上的手臂,只见钟子明将剑收入剑鞘,面色沉重,赶紧朝他走来。

  “伤的重不重?”钟子明问。

  梁瑾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好不容易稳了下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梁瑾离开王府后,顾太妃哭闹了半日,恰好钟子明上门来寻他,听说了此事,惊觉不妙,赶紧在城中各处寻找他的踪迹,果然不出他所料,梁瑾险些遭遇了暗杀。

  事已至此,已经到了不能再瞒的时候,钟子明只好道:“你先跟我回府,将伤口包扎一下。”

  比起他手臂上的伤,梁瑾更惊异钟子明是何时藏了这一身功夫,他虽然这一块不精,但也知道,单凭五道剑影,就能杀了这五个刺客,是何等的本事能耐,这样的剑术,即便是放眼整个大梁,也是寥寥无几。

  “不行,你快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剑术!”

  见他执拗,钟子明叹了口气,“你跟我回去吧,到时,我爹和柳尚书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梁瑾愣了一下,长阳侯?还有那个老古板,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钟子明没有和他解释太多,直接把人带回了长阳侯府。

  府上医师替他处理了伤口,所幸伤的是左臂,也不深,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长阳侯和柳尚书齐齐坐在他旁边,等医师下去后,才有喟然一叹。

  “高祖皇帝时,外戚当权,明德皇后的母家张氏一族权倾朝野,高祖皇帝性温,只能被张家把持着朝政,直到威震大将军进京驻守,这才好了许多。”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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