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到厦门,程珊竹见到我的时候吓得手里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亲爱的阿秋,你皮肤好也不能不防晒的呀!你看你——去了一趟高原,比我去夏威夷十几天晒伤得还要厉害,这样粗心怎么得了!”
“毕竟是高原啊,不过,我这是晒黑好吗?”
“晒黑和晒伤在我这里是一样的,不行,我们立即去做医美抢救一下。”
“没用了,我已经晒了一个多星期,交给面膜和时间去修复就好。”我已经放弃医美治疗。
“我哥没说你哦?”
“连悟哥?”我笑,“他说我晒黑之后现在看起来健康多了。”
“你们两个真的是没救了啊,不管了不管了,现在自己的事情我还操心不过来。”
“怎么了,是新专辑的事吗?”
“当然的啦,不过是好事情哈哈哈!”
“你这样我的小心脏会受不了的,拜托,好事情请你不要用丧丧的语气说出来好吗!”
“嗯,因为专辑的线上预售成绩远远地超过预期,所以我们新增计划要赶在发行之前将几首主打歌的MV拍出来,接下来我可能要特别地忙了,我经纪人说现在已经有几档音乐节目发来邀请,后面可以预见地,活动,甚至代言都会接踵而来。”
“珊竹这不是好事喔?你付出那么多,丰收的时候到了。”
“话虽如此,但我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
“我经纪人叫我六月底之前减到九十斤,自从上高中以后,我就没有下过一百诶,天啦我超难、超难!”
“要不然你这十斤给我?”
程珊竹气得扬手想打我。
“对了,你给我写的那首《太阳堕落了》播放量很好,我个人也很喜欢这首。”
“那一段时间,我还没从《精卫别哭了》拟人化风格写作中走出来,所以笔法是一样的。”
“大约这首也要拍MV,李源闽说想做成动画风格。”
“确实蛮适合动画风。”
“阿秋,我命令你快点白回来啦,因为,我要请你做我另一首MV的女主角。”
“不行,我根本不会表演的,你知道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你不需要表演,你和我哥,你们只要本色出境就可以了。”程珊竹已经不容我再拒绝。
“喔,原来是和连悟哥一起。”只要是和程连悟有关的事情,我就会轻易地失去原则。
“对,我哥已经答应了,所以你也快点头吧,好不好?”
“你哥真是疼你。”我默认了。
也许恋爱也是一件消耗心力的事情,和程连悟在一起的时间越多,我的创作欲.望就越低,后来,我干脆打算等到他休假结束再开始写作,细细想起来,这几年我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于是我们彻底地过上惬意的生活,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就好像,身边空虚的地方都被填满了。”有一天,程连悟忽然说了一句不太像他风格的话。
是啊,大约是因为身边总是有彼此,我心底也有了这种感觉,孤单啦、不安啦、迷茫啦好像少了很多。
气温渐渐地攀升,眼看着就要到端午节,我父亲好像正在试图取代母亲在我生活中的位置,他打来电话请我去过节。
我姑姑的家就挨着我父亲家,一想到去那儿很难避免见到姜青禾,我就头疼。我跟程连悟提起,他说,没事,我陪你去。
“不行的,这一次我不去了。近期,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和姜青禾见面比较好。”
我知道,虽然将我从滑梯上推倒的时候她安然无恙,但是,她的内里伤口一定又撕裂了,她的伤口与我无关,不过,我想避免自己被她影响。
最终,我对我父亲明言直说,程连悟和姜青禾的事情大家都了然于心,所以电话那一头的父亲在一声叹息之后挂断了电话。
关于改姓那件事,在医院见过他之后,我一直避而不谈,我知道他还在等我的回复。
原本我是一个果断的人,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情怯,而且是对在我的生命里缺席了那么久的父亲。
所以,我又要一个人过节了吗?渐渐地,我开始体会到,越是到热闹的时节,越是有相当的孤单。
“去我家。”程连悟听说我拒绝了父亲的邀请之后说。
“不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我妈,下次吧。”
到了端午节那一天午后,我带了一些水果,一些香菇粽、板栗粽去寺里看望母亲。
原本我是怀着将要与母亲久别重逢的愉悦心情出发的,虽然说不能一同在家里过节难免遗憾,但我常常会退一步想,还能够见面也算不幸之幸。
见面之后,我和母亲还聊得挺愉快,她不停地问我和程连悟之间的事情,最后甚至还说,要是我们结婚的话,她一定会下山。
聊天一度变得非常温馨,虽然是在寺院里,但恍惚之中,我却有了这仿佛是我和母亲居家日常的错觉。
但在临别之前,母亲却忽然说,她已经准备好剃度出家。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无可避免地、立即地感到一阵扎心,仿佛胸口一下子全部被堵住,我差一点无法呼吸。
所以,母亲今天之所以变得异常温柔是为向我公布这件事情做铺垫的吗?
我没能这样质问她,原本,与俗世纷扰断离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母亲会离我越来越远,因而难以割舍,过去的这二十几年大约就是我们母女之情的期限了。
我回母亲说,我知道了。克制了一番,接着我用冷静的语气跟母亲又补充了一句:“妈妈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向前迈了一大步,应该开心的。”
“南无阿弥佗佛。”母亲只念了一句佛号,好像,悲喜在她那里已经等同。
最终,离开母亲,站在寺院的门外,我无法继续克制,只觉得头重脚轻,险将难以站立,最终我只得像个软弱的孩子一样向程连悟求助,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像谁诉说我心中的无助。
“秋秋,你别哭,我马上来。”
再一次地,我从程连悟沉稳的话语中得到安慰。
有些时候,自己也不想哭,但是,泪水就是会失控地流离而出。
等程连悟的车子在我面前停下的时候,我已经擦干了眼泪。
可当他下车一把将我拥进胸怀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掉落。
“别哭、别哭,有我。”他在我的耳边重复说着。
可是,他的安慰反而令我的眼泪掉得更汹涌。
“连悟、连悟哥,我们、我们现在去吃鳗鱼粽好吗?”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声音颤抖着。
事实上,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害怕母亲出家,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之所以选择克制和冷静,是因为我不想让母亲看出我心中的害怕,我想让她放心地、全心地去实现自己想要的宁静和解脱。
只是,我实在不懂得,母亲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种日子将她的决定说出来,本来不能和家人一起过节已经很心酸,难道她是在考验她自己出离的决心和我对此的承受能力吗?
“走。”程连悟一边用他滚烫的手帮我抹去眼泪,一边轻声说,“别哭了,揪心。”
我低着头,跟他上了车。
但其实,一到了我常常去的那家小吃店,我的悲伤很快就被鳗鱼粽治愈了。
那个少女心阿姨今天没在,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她会看出我哭过,继而问一些令人发糗的问题。
“几十分钟之前还哭得像天要塌下来,现在居然能吃下三个鳗鱼粽!”坐在我对面的程连悟开始调侃我。
“我对我妈出家虽然很伤心,但是鳗鱼粽也很好吃啊。”
“哈哈哈,真会说……似乎还能再来一个。”
“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很饱,现在悲伤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余地。”看着他的笑容,我觉得好安心。
“那我再来一个,鳗鱼粽确实好吃。”
每一年,只有在端午节吃过鳗鱼粽之后,我觉得夏天才算真正地到来。
而在夏天,我常常伏宅在家,天气一热,我就会变得懒散,不爱动。
很快,我的懒散仿佛传染到程连悟,他原本就是一个闲时不爱出门的人,这一段时间,我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集美,那是为了去拍程珊竹的MV,拍摄一结束,我们又成日地蛰居。
大约是进入六月以来气温最高的一天,屋外的阳光亮得晃眼睛,树叶也浓绿得好像就快要破裂,中午时分,屋外似乎一点风都没有。
这一天,我早早地来到程连悟家,带着一整天的食材。
最近,程连悟每天都会下厨,而我则负责洗碗和收拾厨房。
“没想到你这么会收拾厨房。”
“没想到连悟哥做饭这么好吃。”
我们互相夸赞着,看着对方傻笑。
“你的连悟哥是全能型的。”
“是喔,会赚钱、会做饭、会唱歌、会弹吉他、长得高而且帅,声音又是无比、无比地好听,啊,我真的是三生有幸,遇到了这样全能的连悟哥!”
“调皮!”程连悟一把捉住我,他好像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挣脱他,跑到一边,“我说的是实话啊,连悟哥你就是这么好的。”
“秋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忽然,他问了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问题。
大约,这是情侣之间一个高概率的问题。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是羞于向他袒露。
“快回答。”
“我偏不。”
“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也不。”
才一说完,程连悟便追了过来,小象也在一旁凑热闹,虽然屋子很大,可是我根本跑不过他,很快又被捉住了,而且,他还挠我痒痒,没几下,我就瘫软在地。
程连悟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这样的笑闹最近每天基本上都会发生一两次。
这一次,我们甚至没发现有人进来。
“唉呀呀,你看你们两个像什么话?居然狗儿似的在地上打起滚!”
是杨临雅阿姨,听到她的声音,我和程连悟登时从笑闹中止住。
她将我们比作狗儿引起了我极大的不适,就像被用棍子在身体内猛地搅动了一下。
从地上站起来,程连悟说:“妈,怎么你每次都要悄无声息的?”
虽然这样的笑闹无伤大雅,可被杨阿姨那样一说,现在我真的无法直视她。
“我就奇怪了,过来这儿我还需要大张旗鼓吗儿子?”
虽然说她已经认同了我们的交往,但那并不代表她不会找茬。
“杨阿姨,那个——我们只是在开玩笑啊。”
“对啊妈,况且这是家里。”
“唉,你让我说什么好?你看看你们,一个是有成堆待办的公事,谈个恋爱就忘乎所以对工作不管不顾,你自己去看看泰国项目那边出了什么事;一个呢,说是诗人,每次都只见你们在胡闹,也不见你写诗,诗人不写诗,到底跟猫不捉老鼠、母鸡不下蛋有什么区别?!我真是——”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接着干呕了两三次,感觉我马上就要吐出来,于是我赶紧捂住嘴巴,转身朝卫生间跑去。
我大呕特呕,感觉内脏也快要呕出来,结果却只吐出酸水、流出眼泪。
程连悟在一旁帮我拍着背,偏偏这个时候,他母亲站在门口还说了一句:“阿秋,你该不是怀孕了吧?!天啦天啦,我这是要当奶奶了吗?我——”
她自顾自地说着,就是她的这句话让我吐成功了。
“妈,求你别胡说了,我和秋秋还没有那个过。”
“哎呀呀,我天啊,你当你妈三岁小孩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真有了,正好,趁你休假,就把事情尽早办了。”
杨阿姨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
接二连三地被她语言刺激,我呕吐得更加激烈,肚子里连续不断地翻腾,胃液不断地上涌,昏天暗地地吐了很久,我早已经虚脱。
最终我被送到医院,一番混乱,检查过后,结果被诊断为神经性刺激呕吐。
杨阿姨似乎很失望,还在一旁跟医生狡辩着,“诗人可真是特别哦,猫不捉老鼠、母鸡不下蛋居然可以让她吐成怀孕的样子。”
“有的人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神经受到刺激是有可能出现这种症状的。”医生尴尬地笑着解释。
好像,我没有怀孕她还觉得蛮失望的样子。
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现在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对一旁的程连悟露出求救的眼神,现在,我实在不想再听到那种可怕的比喻。
“妈、妈,我们出去说。”说着,程连悟将他母亲拉了出去。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我看了看吊瓶中连续上冒的气泡,又看了看针线中不断滴漏下来的药液,疲惫地闭上眼睛。
呕吐之后引起胃炎,接着发烧也伴随而来,我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之后才算缓解过来。
大约是因为愧疚,在这之后的几天,杨阿姨再见到我的时候说话变得客气了很多,那些可怕的比喻我再也没有听到过。
“阿秋,其实我该感谢你的,现在连悟脸上的笑容都是因为你在他身边,这半年多时间,应该是他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我都看在眼里。”出院的那天,程连悟去办手续的时候,杨阿姨忽然对我说。
“我和连悟哥在一起,也很快乐。”我轻声地说,“谢谢杨阿姨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