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现在,我和程连悟应该介于比暧昧多比交往少之间,能够这样清晰地看清自己和他的关系真是孤单啊。
相比第一次谈恋爱的阿孟姐和总是在谈恋爱的程珊竹,我觉得自己实在显得过于怠惰和胆怯,我既懒得继续为自己和程连悟努力,也不敢问他喜不喜欢我。
回到家的下午,我独自准备年夜饭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他想请我去他家过除夕。
我拒绝了,之前我们说好的大年初一见,我不喜欢忽然打破约定,也不喜欢忽然而来的同情,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我准备出门回我妈家。”
刚刚和父亲结束通话,程连悟恰好发来消息。
“我在做年夜饭,其实是简单的白粿火锅。”渐渐地,我也喜欢上这样和他交换信息,觉得你来我往怪有意思,虽然都是一些琐事。
“晚一点我来找你。”
“好啊。”
这种时候,连“晚一点我来找你”这种话都会让我觉得温暖。
“你等我。”
“我等你。”
就是这样寻常的话,却仿佛已经开始带着甜蜜的余韵了,让我有了我们已经恋爱的错觉。
就再试一次吧。我暗暗地想着,哪怕会受伤也再和他试一次好了,这一次,不要像之前那样放任自己期待那么多,着急地靠他那么近。
瞬即我又自嘲,在感情中谁又能够衡量得那么精准呢?
根本没有哪一段关系能够像天秤的两端一样对等,毕竟我们没有办法将感情放到称上量轻重,所以要么是给得多,要么是得到的少。
这一天的天气虽然晴朗,空气却冷冷的。
岛内早已经禁放烟花爆竹,可过了四点半,我开始听到远处有间歇性的、短促的爆竹声,大家已经开始过年了。
我想着,要是到五点母亲还不给我打电话,我就打给她。
到现在,偶尔我还会这样暗暗地跟母亲较真。
最终,是母亲的电话先一步打进来。
没有想念,没有安慰,只有淡淡的嘱咐,母亲说,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我有在好好生活,妈妈放心吧。”我嘴上这样宽慰母亲,其实心里却难免苦涩。
“那我就放心了。”
“妈,后天我去看你好吗?”
“你是说到寺里吗?”
“对啊,如果不方便,其他地方见也可以。”
“那就到寺里吧,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母亲松口了,至少不像我担心的那样遭到她的拒绝。
“你离开我五个月了。”
“傻孩子,你还数着时间过日子啊?”
“不用数,你九月初离开的嘛。”
“对了,你爸和他的妻子昨天来看过我。”
“那画面——不敢想象。”
“有什么不敢想象的?以前我们也见过。”
“妈,你不会吃醋吗?”关于父亲,我实在不知道母亲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
“吃醋?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我和你爸早结束了,现在我想得很开,而且痛苦的人是他们,我不仅不可能吃醋,而且还蛮同情他们。”
“我被你说糊涂了,你为什么要同情他们?”
“你爸和他的妻子一直以来都很想要孩子,你以为他们来见我是为什么?”
“他们没有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跟我有关系,是跟你。你毕竟是你爸的骨肉。”
“虽然如此,我爸也是生不出儿子才想来认我!”
“其实,你爸虽然想要儿子,但他并没有因此想过抛弃你,那是我处理不当给你造成的误解。”
“算了,你不用为他洗白,我和他错过得太多了,现在为时已晚。”
“根本不晚,时机恰恰好。阿秋,给他们一个机会好吗?确切说,是给你爸。”
“妈,你现在是他的说客吗?”
“既然你生在世俗中,与人往来是难以避免的,在这个世界上,我确定与我一样对你无害的人只剩下你爸爸,你舅舅他们离厦门太远。”
“我知道了。”原来母亲依旧牵挂着我,她这样颇有在为我铺路的意味,“妈,后天见。”挂断电话,我心中一阵唏嘘。
我没有跟她说父亲已经先一步打来电话,既然她要我独自好好生活,我就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事情像以前那样一一向她汇报。
我这除夕之夜的晚餐已经不能称之为团圆饭了,一个人吃团圆饭实在勉强。
不过,凡事都有不过不是吗?等待程连悟稍稍缓解了我心中的寂寥。
我将基本不用的电暖气片的电源开启,这样,空旷的客厅就不至于太冷。
还有,程连悟前天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向日葵被我带回家了,现在依旧在盛开,向日葵既灿烂又温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这种花,不过我从来不轻易买花,因为占有性的喜欢不是我的风格,但我没有跟程连悟说过。
“我只知道你喜欢向日葵。”在我跟他说不用每一次都给我买向日葵的时候,他曾这样说。
我决定好好地珍惜他的心意。
七点过后,每隔一会儿我就会接到一个电话,先是我表哥,接着是程珊竹,后来还有秦阿孟,和我比较亲近的亲朋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因为只有他们知道现在的我是孤伶伶的,在这万家团圆的温暖时刻。
本来他们和我说的都是宽慰的话、开心的事,但结果却越来越令我感觉孤单,也许吧,现在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我看会儿书。”就这样,我打算结束和阿孟姐的电话。
“阿秋,明天林先生会来厦门,估计见亲戚会忙上几天,我们过一段时间再见,总之呢你可别一个人躲着哭——”
“阿孟姐,就算我要哭我也会光明正大的哭,躲起来哭根本没有必要。”
“没错哈哈哈,躲起来哭真的没有必要,我们女人,想哭就哭要哭得响亮。”
“阿孟姐,你别再逗我了。”
“那过几天见。”
“阿孟姐再见。”
挂断电话之后,我拿出艾米莉狄金森的作品,将灯光调成暖色,静静地看起来,偶尔,在看书的间隙,我会想起程连悟,以及小象。
也许是屋里的空气过于温暖,还没看多久一阵困意袭来,我便在沙发上躺倒,随手拉身旁的外衣盖在身上,然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的震动将我吵醒,是程连悟。
“我到了。”
一接通,他那依旧又沉又稳的声音立即传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我迷迷糊糊地问。
“你刚在睡觉?”
“喔,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现在,我可以去你家了吧?”
“当然的啊,你不是叫我等你吗?”头发耷拉下来我才惊觉,我睡乱了模样,“等一等,你把位置发个我,我下去接你。”一骨碌爬起来,我加快语速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尽管快马加鞭,但我收拾好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出门之前看了电话我才知道在刚才那一通电话之前,程连悟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
不应该啊,我睡眠一向不深,可是为什么他的来电我都没听到?他最早打过来的第一个电话已经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之前。
除夕的深夜,小区里几无人影,我一眼就看到了路灯下的程连悟。
尽管早晨我们还在一起吃早餐,可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莲雾哥。”我一边叫他,一边暗想他一定不知道我叫他莲雾,“你怎么不坐车里?外面这么冷。”
“你家里没其他人吧?”
“我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不觉得很过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逗你的,我知道。”我知道程连悟的意思。
“带路。”
“以前去鼓浪屿,你也叫我带路。”
“有问题?”
“只是想起,没想到已经过了那么久。”
“好冷。”我说着,将双手伸到身前来回搓着。
这时候,程连悟和我之间的距离应该不到半步,他走在我的左边。
将手放下来的时候,冷不防地,我的左手被程连悟抓住。
他的手好大,我的手被绰绰有余地包裹住。
“连悟哥,”我侧身,怔怔地地看着他,他那完美无瑕的侧颜令我不知所措,令我忘了挣扎,令我的语气软弱,“这样可以吗?”
“你的手很冰。”他说。
“你的手好暖。”我就像被他传染了一样。
“我每天都锻炼。”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停下脚步,程连悟走在前面,我们的手在半空悬着,仿佛在拉锯。
“傻瓜,怎么不可以?”
大概是因为经历了脆弱的、孤单的一天,听到他这么理所当然的肯定回答,听到这么亲昵的语气,我的眼睛忽然不听话地湿.润了,接着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下来,最后我甚至还不争气地抽噎了一下。
程连悟似乎被吓住,他的手明显变得僵硬。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并没有松开我的手,而是向我迈了一步,接着另一只手扯着衣袖伸过来为我擦泪。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控流泪,我越想停止,泪水却反而越汹涌。
“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程连悟将我的脸抬起,一边继续帮我擦泪,一边说,“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停止哭泣?”
“我怎么——怎么知道?”
大约是没有来由地哭泣的我扰乱了程连悟的心,就在我极力地想要忍住泪水的时候,他忽然将我揽入胸怀。
“那到这里哭吧。”他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种慰藉,沉沉地围绕着我。
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他的心跳有力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不知是不是被忽然而来的拥抱惊吓,我的眼泪登时止住了,可因为太糗,我不好意思立即推开程连悟。
“怎么不哭了,你知道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哪有叫别人哭的,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我顺势推开他,自己擦干了眼泪。
“你的泪腺有开关!”
“你胡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差点被他逗笑。
“你到底让不让我去你家?”
“走吧,我都下来接你了还这样斤斤计较。”
隔着泪眼,我看到程连悟笑了,他伸过手,自然而然地捏了捏我的脸颊,“爱哭鬼!”
明明他是第一次见到我哭,“爱哭鬼”这种叫法是没有根据的。
羞耻地,我没有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