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隔天一大早,程连悟将我叫醒。
“秋秋,起床了!”他在一边敲门,一边说。
着实懊恼,才六点半啊。我将手机甩到一边,对敲门声、叫喊声不加理会,并拉被角捂住耳朵,希望他能放我一马。
昨天晚上临睡前,程连悟说:“明早一起跑步。”
“看情况。”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的,普通人的话应该会理解为委婉拒绝,毕竟,又有哪一个年轻人会在冬天早晨七点钟去跑步?
现在我才知道,昨晚他不是在询问我。
敲门声仍在持续。“我知道你醒了,你就别继续躺在床上浪费人生了。”敲门声减弱了一些,但程连悟的声音丝毫没有减弱,重重地穿门而过,来到我的耳边。
没办法,我只好爬起来。
隔着门,我回道:“拜托你就不要打扰我继续躺在床上浪费人生了好吗?”
“小象想让你带它出门。”
果然,小象抓门的声音也随之传进来。
昨晚是向日葵,现在是小象,程连悟还真是乐此不疲。
“小象的话就算了,反正你也可以带它出去不是吗?”
“开门!”程连悟又敲了敲门,“今天是晴天,陪我跑步去。”
“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想让我带小象出门还是陪你跑步?”
“跑完步,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也许,就算再逼问下去,程连悟也不会给我直接的答案。
“等我十分钟。”我不想让他见到我刚刚睡醒的凌乱模样。
“小象,我们楼下等秋秋。”门外传来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这样的状态,算不算约会呢?有一个女明星曾说过,一场电影、一次逛街、一次晚餐都算是约会,所以像我们这样一大清早一起去跑步,勉强也算约会吧。
因为没有运动裤,我穿了一条牛仔和一件羊毛衫,以及帆布鞋,而且我特意扎了马尾,不然跑步的时候头发总是会散开。
“给你倒了一杯温水。”
一到楼下,程连悟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他的下巴向桌上的那杯水扬了扬。
我二话不说,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小象来到我身旁,不停地用头蹭我的腿。
“马上就要过年了,给跑步放个假不好吗?”我将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不好。”程连悟弯下腰,拿起绳索给小象戴上。
“太过依赖习惯,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事情。”我将小象的外出包拿了过来。
“比如说?”程连悟头也没抬。
“冬天的早晨和床比较搭。”我看着他熟练地为小象扣好绳扣,小象傻乎乎地摇着尾巴,它知道,戴上绳索就意味着要出门,所以显得很开心。“而且,天天跑步,身体也会吃不消,都快要到过年了,过年知道吗?过年就意味着吃喝玩乐睡。”
“话真多。跟我走。”
程连悟猛地站起来,我们相距得好近。
跟他走吗?见他在俯视我,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忽地快起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原来如此具有震慑力。
在我发呆的时候,程连悟脱下外套,只剩下一件圆领卫衣。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的肩好宽,胸膛也很厚实的样子。
“走吧。”程连悟拉着小象的绳子迈步擦过我的左肩。
我提着工具包转身,跟了上去。
“程先生你慢点——”他没回应。
“程总裁等等我。”他依旧没有回应。
“连悟哥哥,还没到七点。”
他依旧不为所动,因而我小跑着追上去。“小程程,我——”
结果他猛然转身,我没刹住车,撞进了他的胸怀。
他一阵趑趄,及时地抱住我。“投怀送抱?”
程连悟重重的声音越过我的发线,传到耳际,就像一道滚烫的火。
我本想逗他让他稍稍放松一些别那么一本正经,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推开他,“我不会对朋友投怀送抱。”我说。
我多么希望他否认我们不是朋友,可他并没有,而是无关痛痒地说:“你太瘦了。”
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总是能这样轻易地转移。
“你喜欢胖女孩吗?”
“那倒不是,”程连悟的眼睛多么明亮,“因为你太瘦,我才叫你起来锻炼。”
说着,他转身打开小门,牵着小象先一步走出去。
“你是不是喜欢我叫你小程程?”我在他身后愤愤地问。
“当然不是。”他转身道。
门在我身后自动锁上。程连悟将小象的绳子递给我,又说:“除了小程程,其他的都可以!”
我接过绳子,直视着对方:“如果我坚持呢?”
“随你高兴。”程连悟淡淡地看着我笑了。
笑点在哪里?我躲过他的目光,抖了抖小象的绳子,逃跑一般地越过他的身边,向以前他跑步的那条路走去。
我知道他在身后看着我,因而没有回头,这个早晨的糗事实在太多。
一会儿,程连悟从我和小象的身旁跑过,他说:“四十五分钟之后我折回来找你们,跑步路线还是和之前一样。”
“知道了。”我说。
小象见程连悟向前跑步,它便奋力地挣扎想要追上去,我生怕它挣脱,只好两手牵住绳子,尽管如此,它也没慢下来。
每次遛狗都被拖着向前,我和小象早已成了小区里的风景。
……
早餐过后,回家的路上,程连悟在年货店里买了两个灯笼,那红彤彤的颜色昭示着年关将至。
“我想买手持烟花。”
程连悟看着我,迟疑了一下,他迟疑的样子令我清醒过来,直到此刻之前我也不确定这一次的春节要怎么过,但他那迟疑的模样令我有了独自过年的心理准备。
终于,他说:“我从来没有玩过烟花。”
这才是他迟疑的原因吗?我说:“很好玩的,今年试一试?”
程连悟不置可否,他那表情多半是想要拒绝的。
“那算了。”我心想,明天他就会回去和他家人团聚,而我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间。
程连悟提着两只灯笼和小象的工具包,我牵着小象,一会儿就会到了他家。
在家门前,程连悟将买来的灯笼挂上去,忽然间,灯笼的红色好像将整栋别墅唤醒,在这晴朗的早晨,那一道大门忽然变得焕然一新。
“有人住在家里确实不一样。”
我不明白程连悟的意思,我也不想问。
他见我不答话,又说:“家里没有灰尘,也不会冷冰冰的。”
“你是说打扫吗?”我想要岔开话题,因为我实在不想沦为为他守家、等待他回来的人,姜青禾不久之前的话依然言犹在耳,“前几天我请了家政阿姨,她们收拾得很细致。”
“秋秋,我说的是你。”程连悟正色地说。
小象一直拉扯着绳子,令我分心。其实,此时此刻,我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对我表白,但是我没有信心,如果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我害怕今天就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
“明晚,你要回家的对吧?”我也学他,不想面对的事情就不露痕迹地转移。
不出所料,程连悟点点头。
“明天,我也要回家。”我说。
程连悟什么也没有说,他明明知道我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亲人。
羞耻,我对他期待得太多了。
“你一个人过年吗?”进入院子,他明知故问。
我解开小象的绳扣,许久之后才逞强地回答:“不,我初一要去我爸家。”
“也好。”
对于一个封闭了自己很多年的人而言,我又凭什么因为他一句“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诗和远方,还要有我”一直念念不忘,我终于醒悟,这句话根本不代表什么。是我自己动了心,一厢情愿地联想得太多。
其实我也知道,在感情之中,根本不能对不确定和不知道的事情浮想联翩,可我仍傻傻地以为,在自己的等待中,在好朋友的推波助理之下,我们会向前迈进,但还没有等待那一刻,我就开始准备退出了,我根本没有力气再去试探一个被动的人。
不论对方是谁,在知道自己不被需要之后,我一点一滴都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情感,这是我的冷酷之处。
“嗯,过年的时候就该和家人在一起的。”我淡淡地说,不想跟他解释我和父亲有多么疏离,“对了,还要贴春联吗?”
不知道程连悟在想什么,一会儿之后他才点头,说:“下午贴吧。”
我附和他,也点点头,然后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因为对贴春联的期待太浓,还是因为原本约定贴春联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件事情最终变得索然,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贴好了。
那时候刮起冷风,程连悟说:“回到厦门才想起现在是冬季。”
我讶异,他不是一个很难放下过去的人吗,他去新加坡才多久?
“是啊,这里不是你最喜欢的夏季。”我淡淡地回应。
“冬天我也喜欢的。”
“这样啊。”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跟着他说我也喜欢盛夏和隆冬。
“怎么,有心事?”
“对啊,在想着一个人要怎么过年。”
“你不是说要去你爸家?”
“我和我爸不熟。”
程连悟沉默下来,他那表情,说不上是不解还是担心,或者,也许是无动于衷。
无所谓了,在离开之前,他对我冷漠一些反而更好,虽然说要让自己在岁末时节对自己喜欢的人收心很残忍,不过我已经无计可施。
对一起放烟花啦、一起过年啦,程连悟全都不为所动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努力了。
第二天早晨,早餐过后,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的家就在这里。”他回答,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答非所问,而是告诉他我准备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不禁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听错。
“回来做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永别的况味,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过还要回来,也没有理由的,光我喜欢他根本不够。
“我不是说过你的生活要有我?”
“我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曾经,我想当然地以为那就是告白,可现在我已经不会再那样觉得,人和人之间不能一直暧昧下去,那样会加剧消耗热情。
“这段时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
“我不懂得你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回来的时间我好去接你。”
他那笃定我会答应的语气令我生气。
“你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对吧?而我答应帮你的事,也已经帮你做好,而且,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春节过后我要开始写诗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很明确地拒绝,但是,我绝对、绝对不是在逼他,感情这种事情,逼迫不仅没用,还会显得自己卑微。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多说,“我去收拾行李了,如果你有空,可以送我回家吗?”
“你知道,你和小象相处得很愉快。”
离开餐厅之前,我看了他一眼,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一刻他要将小象拉进来,这明明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算他再如何被动也没有必要将他的宠物作为将我留在他身旁的筹码。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地上楼去了。
我很少在程连悟家洗衣服,之前每次回家都会将换洗的衣物带回去,所以一会儿之后我所有的东西便全被塞进行李箱。
带着自己的行李下楼的时候,程连悟已经从餐厅里出来,他静静地站在落地窗边,温暖的晨光笼罩在他身上。
我在楼梯角站定,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只以为他没有听到我下楼的脚步,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冷不防地转回头问道:“你要盯着我看多久?”
躲避不及,我只好嘴硬地反驳:“我才没盯着你看。”可是反驳的语气实在太软弱,我实在不敢相信,被动的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要让我怎么样,你才会再回来?”
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有一种自己在闹脾气的滑稽感觉。
“你没回答我要让我回来做什么。”我又向下迈了几个台阶,终于到了一楼,站直松手时行李箱受力,缓缓地滑远了。
“我回答了。”
“以后不要再对我说那种不清不楚的话了,我不想再误会。”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清不楚的话。”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认真的语气把我吓一跳。
所以“你的生活还要有我”和“如实说是朋友就好”在“你什么时候回来”之前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多么想大声地质问他,但是那只是冲动之下的我的想法,而冲动是魔鬼,我克制住了。
“我知道你的过去比较沉重,不过,如果你要为此停滞不前,不要拉上我,我不想放弃自己的现在和以后。”
“我就要拉上你!”
说完他从阳光下向我走过来,最后径直拉上我的行李箱,然后熟练地拔起拉杆。
难道是因为被刺激,所以他说话的语气才变了吗?“我就要拉上你”到底算什么,这种略显轻浮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可是,愚蠢地,我居然有一点开心。
“走吧,我送你回家。”接着,他又说出让我失望的话。
沉默地看着他,最终我没忍住问道:“你要拉多久?”我的心居然在等待他的回答中剧烈地跳起来,心脏仿佛就要挣脱胸口。
程连悟不假思索地回答:“从今以后每一天。”
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先于这冬季一步,接连不断地有心花盛放。
“放心了?”他又补了一句。
“什么叫做放心了?”
“我知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装傻。”他推着我的行李箱,径直朝外走。
原来小象还没放出来,难怪早餐的时候那么安静。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它趴在犬舍边上,探出头哼哼唧唧,目光可怜巴巴地追随着我们。
我走过去准备放它出来,程连悟说:“别放了,不然它会跟着。”
于是,我只好止住脚步,轻声对它说:“小象,再见。”
其实,虽然不可抑制觉到地开心,但我依旧对我和程连悟的未来没有信心,拒绝他很难,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够走到哪一步,在动摇的、没有信心的时候,我总会拿顺其自然这种说法来敷衍自己。
“我把你送到家里吧。”
在我家楼角,程连悟说。
“你想去我家?”
“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吧。”
“我是说我身边。”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比起我,更加没有信心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一直以来,我一直在揣测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以及总是将我留住的原因,却因此忽略了他过往的实际行动,以及重新接纳一个人对他的困难。
“我不会走远的。”也许,这个时候,这种淡淡的承诺对他来说足够了。
“怎么样,我可以去你家吗?”
“要不,下次我在家的时候,你再来好吗?”
就这样,彼此都怀着还会再见的愉悦,我们分开了,在除夕这一天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