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杨昭儿撕破脸皮为了她的二哥拿信要挟于我,而我为了自家二哥却也不得不跳入她的彀中,我必须要去一趟杨轩府中。
「皇上,臣妾就是去杨轩府里看一看,臣妾来回路上一定小心翼翼的,不会有危险,也不会耽搁很长时间,好不好?」我继续戳着皇上的胳膊,「皇上要是不放心,就让臣妾带着伽义一起过去?」
「你知杨轩为你才替朕挡刀吗?」皇上转头看向我,我戳着皇上的手指顿时僵住。
什么?为我?他不是为了杨皇后坐稳皇后之位吗?
「杨司空当年在齐家流放之前进宫求过朕,说二子杨轩先前与你已有婚约,希望接你入府,免受流刑。」皇上声音在空旷的兴德殿显得悠远而不真切,「但朕早已决定纳你入宫,便对他说朕同齐家积怨太深,要罚你入宫为婢,本以为这样就彻底斩断杨轩对你的最后一点妄想。」
「但他没有,即使你已经是朕的嫔妃了,他还在肖想朕的人。」皇上语气低沉,眸中隐隐几缕红丝,「他确有才干,分家建府,一心一意扑在朝堂之上,一步一步爬上奉常之位,然后一封一封的折子递到朕的手中,每每旁敲侧击言必古来贤皇皆豁然通达,希望朕放下旧日恩怨,宽恕齐家,宽容待你。」
「可你是朕的人,朕爱你护你,凭什么要他指手画脚?」皇上握紧双拳,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干得很,「朕就看他,想觊觎朕的女人到几时!」
「承珏出生后,他终于安静了。」皇上左手卡住着右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青筋渐起,整个胳膊都微微震颤,「朕以为他终于知道识时务了,可朕又错了,他在太庙里不管不顾冲在朕身前,鲜血满地昏厥之前却拽着朕的手,要朕善待于你。」
「他有什么资格说此等话?就凭从前那做不得数的婚约?」皇上盯着我,眼中具是恼火,「朕会需要他一个弱致文臣挡刀吗?朕还没嫌他碍手碍脚害朕右臂受了伤,他反倒要朕善待你,朕不允许你去见他,不允许他当着你的面倾诉衷情,更不允许他妄图一死在你心底留下磨灭不去的印记!」
「朕已经宣了最好的太医圣手医治他,用最珍贵的药保他性命,他决计死不了,你不用去见他,他要说的话朕已经和你说完了,你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许去。」皇上扳指处已经被他掐出血痕,我慌忙握住皇上的手,一点点掰开皇上交握的拳头,看到皇上的掌心布满了一层汗。
说故事就说故事,干嘛用这么大个劲儿死命掐自己啊?我不满地盯着皇上,「右臂伤口长好了不会再崩开吧?」
皇上眼中本来蓄着的满眼冰霜碎了个彻底,他低声道,「没有。」
「那就好,说故事动嘴就不要动手了。」我轻轻挪开皇上的手臂,在皇上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勾着皇上的脖子以防自己摔着,「既然皇上那么不想臣妾去,那臣妾便不去,大不了臣妾让伽义夜闯凤仪宫,多翻几次总能把信找到。」
皇上面色古怪,一只手按住我的腰免得我挪腾来挪腾去,「你就听出了个这个?」
「皇上有更好的办法?」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亮,看着皇上,「直接下旨搜宫?」
「胡闹。」皇上瞪我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当真听不出杨轩对你一片痴情?」
「听得出,」我点点头,趁着承元止说话之前立马捂住皇上的嘴,「但是阿音绝不会被这所谓一片痴情动摇心志的。」
况且这痴情我可要不起,我家皇上最爱拈酸吃醋我可是心知肚明。
「阿音是阿止的,其他的谁都不要。」我捂着皇上嘴巴笑呵呵地卖乖,「阿止就不要生气了。」
「如若朕当初不纳你入宫呢。」皇上看着我,将我捂着他嘴巴的手拿开,握进了自己的手中,问的认真。
嗯?不纳我入宫?
「如果你入了杨府,杨轩对你也是百依百顺宠爱非常,你会不会也喜欢上他?」皇上看着我,握着我的手一紧,「他至今未娶,你若入门,他必然不会有其他侍妾,你会不会成为他的阿音,其他谁都不要?」
「不会!」我脱口而出,眼神坚定。
皇上却盯着我,深眸如渊,并不说话。
我只能重新细细思考了一番,如果不知道杨家背叛齐家之事,也不知道杨司空害死我二嫂嫂之事,也不知道杨韩两家不共戴天的仇怨,日久天长的,说不准真的就……我立马摇了摇头,哪来那么许多如果呢!
「皇上已经斩断了所有的如果啊,皇上将臣妾纳入宫里,让臣妾喜欢上皇上,那臣妾就不会成为其他人的如果。」我看着皇上,转而有些委屈道,「皇上为什么因为这不可能的如果同臣妾生气呢。」
皇上怔怔看了我半天,捏了捏我的腰,突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嗯?什么?
「胖成这样,就算杨轩再见到你,怕也是梦碎一地初心难再。」承元止眼睛沉郁一扫而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一副沉痛不已的模样,「太惨了。」
承元止我告诉你,你慎言!我心中报复的小火苗蹭蹭而起,别仗着我喜欢你你就能胡说八道,我最近……我瞅了瞅自己的腰,似乎是胖了一点点,但不至于胖变形了吧?你再说,再说我挠你啊!但我的理智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我家皇上这等姿容万不能一时冲动被我自己毁了,否则吃亏的还不是我自个儿?
我内心正疯狂地纠结着,皇上突然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你早去早回,一句话都不准同杨轩讲!」
「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皇上准臣妾出宫了?!」
「你若不去,你当皇后能留下那封绝笔信等着你翻出来?」皇上起身,牵着我走到外殿,唤来了守门的小夏子,「你跟着小夏子去凤仪宫,哼,皇后自然已经为你准备万全了。」
「阿止,你最好了!」我感觉心掉进了蜜糖里打滚一般,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踮着脚尖儿逮着承元止左颊甜滋滋地亲了亲。
小夏子莲蕊等人忙忙背身捂脸。
「让伽义陪着,速去速回。」皇上清了清嗓子,示意小夏子先行出殿前去挑灯引路。
「好,皇上在兴德殿等着臣妾回来啊!」我又偷偷亲了亲承元止右颊,扶着莲蕊追着小夏子而去……
三十二
皇后的确如同皇上所说的那般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妥当,皓月当空,一路畅行,马车很快便停在了杨府门口。
我扶着莲蕊下了马车,留下伽义守在府门处看着马车。
「娘娘,好香啊。」莲蕊嗅了嗅鼻子,附在我耳边轻声嘀咕。
我深吸一口气,凉风吹来阵阵清香萦绕在鼻间,梅香?看来杨府中是植了许多梅树,我突然想起皇后娘娘凤仪宫里满院的白梅,心里轻叹不愧真是一家人啊。
「大人在梅苑赏月,小的领您过去。」门口候着的小厮见我们下了马车,立马引我们入府,多余的话也不多说,只管带着我和莲蕊沿着回廊往院里走。一路冷清无人,不知是这杨府本就没多少人伺候,还是被皇上皇后一同遣开了,回廊两边只白梅开得蓬勃而旺盛。
「梅苑?杨大人不是病重吗?」莲蕊看看小厮又看看我,小声嘟囔,「病重还想着赏月吹冷风啊?」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作为病人还这般折腾实在不让人省心,难怪皇后娘娘气得睡不着觉了。
小厮面色沉重,叹了口气,带着我们来到了梅苑,停在月门处。
透过月门,满苑的白梅如雪落枝头一般,月光银辉下,一片洁白不染尘埃,诧然入目极是震撼。
我突然有些理解杨轩为什么要任性赏月了,这景色确实美不胜收。
「娘娘万安。」月门旁立着的宋太医算是我入府以来看到的唯一一人了,宋太医看到我毫不惊讶,想来早已知晓我会来,只是依礼叩首。
皇上连太医院院首都遣了来,看来确实竭尽所能救治杨轩了。
「宋太医请起,」我探头往月门里望了望,却只能看见一片白梅胜雪,「杨大人呢?」
「老臣奉圣命前来医治杨大人,可大人一人待在苑里非要赏月,不见人不就医,臣实在无可奈何。」宋太医的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眼神看着我含了丝期待,倒是寄希望让我想办法的意思。
「宋太医,您跟我家娘娘报怨也没用,娘娘也是奉命进去同杨大人说几句话,说完就得赶回宫了,到时候等他冻昏了抬进屋子里您接着治就是。」莲蕊本就对皇后要挟我来杨府恨得牙痒,如今见杨轩这行事作风比我还任性妄为,说起话来一点情面没留。
我立马抬脚踏入了苑里,往梅苑深处寻去,我需得赶在他冻昏之前同他见上这一面,否则他一下冻昏了过去我难道还要留在杨府等到他醒?
莲蕊扶着我,一路寻梅而去。比起皇后娘娘宫中那片梅园,杨轩府中这梅苑可真大,我和莲蕊左顾右盼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终于在梅林深处寻到一处红色亭子,远远看着一个青衣皂靴的人临风而立,一身清辉,正对月饮酒。
真是好不惬意啊,哪像个病入膏肓的人,倒像是要踏月而去逍遥九天的模样,我怀疑皇后娘娘八成是被她这个二哥给骗了。
我冻得脸疼,不觉想念兴德殿暖烘烘的小炉子和我家皇上温暖的怀抱,不觉急急加快了几步冲那亭台而去。
饮酒的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回身正对上了我火急火燎地拎着裙子大步踏进了亭子,杨轩一怔,眸中震惊,盯着我全身仿佛冻住了一般,手中的酒壶「嘭」地一声掉落摔得粉碎。
满亭清冽的梅香顿时染上了醇醇酒香。
我立马往后闪避开了几步,莲蕊大惊失色地追入亭中,用帕子赶紧拂下我裙琚上的碎屑和酒渍,「娘娘可有事?」
我呆呆地摇了摇头,心中急切之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摔吓了个一干二净。
「臣杨轩不知愉妃娘娘驾到,一时失礼,还请娘娘降罪。」杨轩没待莲蕊对他责备叱骂,立马躬身请罪,言语恭敬有礼。
我看着杨轩长发松束,眉眼依旧清俊,但眸中风霜难掩,脸色更是苍白不见一点血色,同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温润少年判若两人。
我看他月下身影清瘦面无血色,好似确实是病了,我拦着意欲发怒的莲蕊,背后拍了拍莲蕊的手,「冷静,冷静。」莫要和他争吵,若吵出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的承诺肯定不作数了。
杨轩面色平静,好像刚刚摔了酒壶的不是他似的,自顾从容起身道谢,「谢娘娘。」
我本着少说一句少错一句的原则,便立在亭中一言不发,按照同杨皇后的约定,老老实实给他看看就罢了。
杨轩黑眸如漆,面容平和自若,不复一丝刚刚的惊诧,倒像我漏夜而来理所应当似的,他就静默地看着我,背后一片绽放的白梅,风扬起他的衣袍,我冻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看景色好是好,但这亭子可真招风啊,杨轩当真有伤吗?他怎么一点儿不觉着冷啊。这大冬天的我怎么就被杨皇后害的要遭这份罪,冷也就罢了,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气氛真是僵硬又尴尬。
我若这时候就转身回宫,皇后会不会觉得我背诺?可我确实已经同杨轩见过一面了啊……
「咳咳,皇上关怀杨大人,娘娘同皇上同心同德,所以特意过来探看杨大人,望杨大人能保重身体,早日病愈。」莲蕊语气正经地冲着杨轩说道。
我看着莲蕊颇为赞赏,可以啊,如今这小丫头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臣谢过皇上和娘娘隆恩,苑中寒凉,臣病未愈,受不住冷风,烦请娘娘移步暖厅。」杨轩似乎深信不疑,躬身一拜,而后淡然起身,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转而轻声温言,「夜路难走,幸有明月照路,臣先行为娘娘引路。」
我和莲蕊迫不及地地跟着杨轩,幸好他原来还是知道冷的,不然就我和莲蕊,估计在这亭子里站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冻成冰棍儿。少了刚刚寻人时的兜兜转转,有杨轩前头领着,没费多少时间我们就走到了月门,我刚一迈出门就接住了宋太医感天动地的眼神,心下不觉发虚,您老人家可别这么看着我,您这病人是自个儿受不了冻主动出了梅苑,顺带捎上了我们。
暖厅里可真是暖和啊,我抱着杨轩着人送来的暖炉,打算暖好了身体再出府,虽然我同杨家人没什么情分可讲,可这果茶香香甜甜的,我喝两口倒是可以暖暖胃。
杨轩坐在下首一直低眉不语,极恭敬的样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偶尔抬眼看着屋外暗沉沉的夜,略有几分忧虑不安。而且这么长时间,杨轩除了面色苍白,也没见他特别难受或是身体虚弱,连咳嗽都没有一声。
我有些看不懂了,杨轩病势似乎没那么沉重,而且端看他对我这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没像皇后想的那样很渴盼见到我,更没像皇上说的那般很喜欢我。皇后和皇上是有什么误会吧,莫不是杨轩骗了齐家那么久,演着演着戏连自家妹妹都当了真,连带着皇上也给骗了?
莲蕊一心一意地伺候着我,一会儿摸摸我的手还凉不凉,一会儿探探暖炉还热不热,仿佛这厅里到没有杨轩一般,我们两人倒是自在,我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果茶,将杯子搁在桌上。
「娘娘屈尊降贵,漏夜探望下臣,臣不胜感激,外面云厚风急怕要落雪,还请娘娘早些回宫。」杨轩恭恭敬敬地起身,客客气气地对着我言语。
我正觉得身子暖得差不多了,听他这么说自然点了下头,起身扶着莲蕊就往厅外走,突然胃中一阵翻涌,恶心之感催得我加快两步推门出了堂厅,冲着一棵梅树就是一阵掏心掏肺的呕吐。
难道这果茶有问题?杨轩不会胆大包天到想在府中毒杀我吧!
「娘娘!」杨轩语气惊惧,电光火石间冲了过来想扶着我的胳膊,可他刚碰到我的衣袖就火灼了一般撤回了手,「娘娘可有事?」
莲蕊给我擦干净了嘴角,我抬眼便看向杨轩,「杨大人不会想继续坑害齐家,毒死本宫吧?」
「臣,不敢。」杨轩眼中一震,后退几步,语气显得有几分僵硬克制。
「宋太医,快来给娘娘瞧瞧!」莲蕊吓坏了,扶着我又坐回正厅,小心地抚着我的后背顺气。
宋太医本就候在一旁,此时没等莲蕊说完就赶忙过来给我搭脉,我示意莲蕊帮我揉揉头,我刚刚吐完反而觉得胃里好些了,反倒是有些头痛。
莫不是吹风染了风寒?
「恭喜娘娘,娘娘已有喜月余!」宋太医跪地一拜,「娘娘刚刚乃是孕中思吐,并不碍事。」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厅中几人依样跪地恭贺。
「有喜?」我虽知道宋太医是太医院院判,但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我身体恢复不过三个多月就又怀胎了,这到底是我身体太好还是我家皇帝陛下运气太好?
「娘娘,那我们快回宫吧,皇上指不定多欢喜呢!」莲蕊高兴得手抖连带着揉着我脑袋都颤颤巍巍的。
杨轩突然猛烈地一阵咳嗽,宋太医忙忙过去,却被杨轩挥手挡住,将拭过嘴角的手臂背在身后,「无碍」,声音极为虚弱。
「杨大人身体是不是不好?」虽然杨轩藏得快,但我依旧瞥到那袖口一处暗红,他咯血了?我为刚刚误会杨轩心生小小的愧疚,又兼得知有喜的消息心情舒畅,是以放了放齐杨两家的恩怨,挥手让太医去号脉,「讳疾忌医可不行。」
「臣无碍,有劳娘娘挂心。」杨轩依旧推辞了,对着我说话声音稍稍有力了一些,「娘娘有喜,不能着风,臣先命人去取毛皮覆在车内挡风,还请娘娘稍候片刻。」
那倒不用,我那马车又不是四处漏风,我刚想开口,杨轩已经吩咐了守在厅内的小厮,小厮颔首躬身而退,我见小厮已去准备便不再言语。
「谢谢杨大人了。」我任由莲蕊揉着头,越发觉得这小丫头不仅口齿越发伶俐,按摩手法也越发灵巧成熟了,我家莲蕊这般好,难怪伽义想着呢,我可舍不得将莲蕊嫁他。
「这本属下臣本分,」杨轩声音低沉,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况且昔年对齐府之愧,臣此生难赎。」
我认真地看着杨轩,从梅苑回来之后他已经重新束好发冠,衣着整齐,依旧将一手背在身后,若不是唇白如雪和刚刚瞥到了他拭在袖口的血,我当真以为他不过身染小疾,哄骗了皇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