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朕不是说任何人不得入内吗!」皇上撸下衣袖,看着小夏子语气严厉。

  「奴才知错,是奴才没能拦住愉妃娘娘!」小夏子立马跪地,旁边翠心莲蕊也一并跪下,不敢抬头。

  贤妃没能进殿?我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夏子,立马明白被贤妃那只刺猬给诓了,贤妃压根没能进兴德殿,可是,贤妃一席话却到底让我从前未曾思及的事情瞬间疑窦丛生,贤妃或许没能进殿,可她为何无端编排皇后?而人的心中一旦埋有疑虑便很难轻易消除,我并没有全然放下对杨家的怀疑,对皇上的怀疑。

  可看到皇上手臂的伤,我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生疼,他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的?

  「你们都下去,给朕把嘴堵严实了。」皇上眼风凌厉地扫了一眼太医皇后和小夏子等人,缓步走到我面前用未曾受伤的手探了探我冰凉的脸颊,眼中似有恼火,「你怎么回事?朕怎么跟你说的,怎么把自己冻成这样,你有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没有抬眼看他,攥紧的双手微微发抖,心中虽有犹疑,但到底还是转身,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还请皇后娘娘留步。」

  皇上身形一顿。

  皇后在殿门口缓缓停下,回首对上了我的眼神,又看了一眼皇上,面色依旧如从前般从容淡定,「愉妃,皇上负伤,此刻愉妃还是好生照顾陛下吧。若有他事,明日凤仪宫请安再说不迟。」

  「皇后娘娘,昔日惠妃,是不是从来没有可能位及皇后。」我盯着皇后,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

  我很少这般认真地审视皇后,杨昭儿,或许没有风华绝代的姿容,但眉眼端庄行为从容有礼,而且的确柳絮才高,六年里她把后宫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言行举止和我长姐何其相像,既大方又得体,既威严又和缓。难怪太后会如此喜爱她,她就像是天生为皇家所生的儿媳,天生便是适合掌管后宫的女子,杨家能有她这样的女儿的确是该门楣光耀。

  皇后看着我,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小夏子等人早已战战兢兢离殿关上了殿门。

  「或者说,杨家是不是早就料到,如若皇上登位,皇后之位只会是你。」我破釜沉舟,走近皇后,努力压制心中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皇后曾是后宫之中我唯一想要亲近却小心翼翼不敢亲近之人,可如今我却不得不问清楚,这么多年,我每次晨起早早请安,磨磨蹭蹭留在最后才肯离开,把一块逍遥炙掰开几瓣吃,贪恋凤仪宫里若有如无一丝齐家的气息,是不是活生生就是一场笑话?!

  「皇后之位,乃圣心独裁,愉妃何必问本宫。」皇后不慌不乱,只是笑看着皇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我站着不动,鼓足了勇气僵硬地转头,盯着皇上,皇上双眸深深,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

  「那皇上的圣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我强压着嗓音中的颤抖,皇后那番言语和举止,已然让我心中有了答案,我不知道如果皇上承认我该情何以堪,更不知道如果皇上否认我又该如何自处,我还会信他的话吗?

  皇上嘴唇紧抿,并未回我的话,只是瞥了一眼皇后,目光漠然而寒凉,「皇后出去吧。」

  「臣妾告退。」皇后端着身子,不卑不亢地行礼,转头就离开了兴德殿。

  殿内一片长久的寂静。

  「阿音,朕受伤了,手臂很疼,」皇上话音轻柔,撩起自己的袖子指着自己绑得严严实实的胳膊,语气十分委屈,「好长的一个刀口,可疼死朕了。」

  我默默看着皇上,撒娇?他这是在给我撒娇吗?他还好意思跟我撒娇?

  「承元止!」我盯着皇上,别妄想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之事是你装模做样地撒个娇就能过的吗?

  「哎,阿音,」皇上没皮没脸地应着,「要不之后你喊我阿止吧?阿止听上去更显亲近些。」

  做贼心虚,赤裸裸地做贼心虚!我瞪着皇上越来越不要脸的言行心中笃定皇上就是做贼心虚,怎么之前我喊他名讳,他还别别扭扭地觉着有伤他陛下威仪呢,现在巴巴地让我喊他阿止。他要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绝不相信!

  「你是不是早就和杨家勾结,许杨昭儿皇后之位,一起设计齐家!」我打开皇上伸到我面前缠着纱布受伤的手臂,语气努力显得生硬而不近人情,事到如今还作出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是当我傻子吗!

  皇上愣愣地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中说不出的委屈受伤。

  「是与不是!」我后退两步,拉开我和皇上的距离。

  「阿音,我……」皇上见我几乎声嘶力竭,终于不得不答,只是声音渐渐转弱,「是。」

  是,他回答是。

  我身体踉跄但决然地挥开他慌忙想扶住我的手,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可这一个短短的「是」字已经将我的心彻底踩入尘埃中,我完全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真可笑,我竟还天真地想为长姐求情,还曾妄想动摇帝王之心!

  二十七

  「齐家已经一败涂地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还要这般欺我瞒我,诓我入宫给你生孩子?」我面上有温热的感觉,立马挥手擦去面颊上的泪,我怎么能哭,现在哭简直又软弱又耻辱!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感觉眼里有满满一池的水一直往外溢,挡都挡不住,「你利用我分杨昭儿的恩宠,利用我长兄制衡李家兵权,如今利用完了,你皇位也坐稳了,就要解决蓟王杀了我姐姐是不是!」

  「我本来就一点不想进宫!一点不想做什么妃子!」我使劲抹了一把眼泪,都怪我又笨又蠢,被他人作棋子这么多年还不自知,要是早些明白早些看透,岂会像今天这般狼狈不堪,一边说狠话一边不停掉眼泪,不仅搞得气势全无,还显得矫情做作,「如今我已经看透,不可能再被你欺骗利用,废了我还是杀了我,随便你!」

  「你混蛋!」我狠心拽下腰间那枚曾用一碗草菇斑鸠汤换来的玉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昔日完璧摔成数块,再不复往日光华

  皇上一直沉默地看着我,直至我摔碎了他的玉佩,他眼中不断翻涌的情绪才逐渐湮灭,只剩下晦暗如夜的双眸,看不出一丝喜怒,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朕混蛋?」皇上凝视着我一步一步逼近,语气冷得可怕,「你本不想进宫,本不想做朕的妃子,那你本想嫁给谁?」

  我本能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钳住手腕,我挣脱着想逃走,但结果就像此前的每一次一样,我打不过他更没办法挣开他,只能被逼直视着他的眼睛,皇上的眼神显得陌生而激厉,我心中一阵震颤。

  「嫁给你的杨家二郎吗?」皇上手上用力,我吃痛却使劲忍着不肯出声,比力气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可能轻易服软的,这么一门心思只顾忍着手腕的疼,连刚刚如何都止不住的滂沱眼泪都被我硬生生忍了回去。

  「你难道嫁进杨府就能过得好?是杨府背叛你们齐家,不是朕!」皇上语气越发凌厉,好像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般盯着我,「朕就是要强迫你入宫,朕就是要同你生子,你早有婚约又如何,朕就是成心不想成全你和杨轩,无论生死你都得是朕的人,名正言顺是朕的人!」

  我觉得嘴唇都快给自己咬出血了,皇上眼中刹那惊慌,猛然放开了我的手腕,我低头看到自己的青肿的手腕一个劲儿地呼气,太疼了!我才算明白先前几次和皇上对打可能都被他当成逗趣玩儿了,这次真的较起真来,我根本就是被踩在脚底碾压的蚂蚁,莲蕊没说错,在承元止面前,无论斗智还是斗勇,他都是全面压制。

  「你疼怎么不说。」皇上收起了刚刚凌冽的气势,语气转而平淡得好似没有感情一般。

  混蛋,我是齐家人,纵使打不过,齐家人也绝不可能在武力面前低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说话,腕上一没有武力的压制,我的眼泪又「哗」地一声源源不断往外涌,我简直想撞柱而亡,撞柱起码死得轰轰烈烈,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我手忙脚乱地用衣袖去擦满面的泪,却是越擦哭得越汹涌,我心中震惊,这积聚了二十多年的眼泪是不约而同地想在今天洒个干净吗!

  「过来,朕给你上药。」皇上拉着我往内殿而去,我擦眼泪擦得自顾不暇,就被他一路牵到了内殿,任由他翻起我的衣袖,蘸着不知什么药就往我手腕上轻点。

  我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气,刚嘶完立马捂上了自己的嘴,我怎么能嘶!我要忍住!还有,我怎么能任由这个混蛋皇上给我上药,谁知道这药涂完了我的手腕会不会就「名正言顺」地彻底废了断了。

  我瑟缩地想抽回手,却被皇上一把按住小臂,「先忍着点疼,一会儿就好了。」

  你才是忍不住这点疼呢,我这是怕被你暗害!这到底什么玩意涂在腕上既凉丝丝的又疼得要命。

  「你气朕,朕此次不同你计较。」皇上一边说一边擦药的手莫名用了一丝力气,我又「嘶」了一声,他涂药的手立马放轻了许多。

  我暗暗痛悔刚刚自己又控制不住嘶出声,但承元止的厚颜无耻还是盖过了我对那一嘶的痛悔,他说他不同我计较?他还不同我计较,我被他诓到宫里傻乎乎给他生了三个皇子,我齐家被他骗得团团转,他说他不同我计较,我实在忍不了了,忍不住想唾骂他这个无耻混蛋草球皇上。

  「你先住口。」承元止手上不停神色不动,开口率先堵住了我的话,「朕不想再被你气一次。」

  什么?我被堵得一下没回过神,一时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怎么到头来感觉我像是个无耻负心汉对不起他似的?

  「手腕最近别沾水,这药你收着,每日涂三次,」皇上涂完药,将我腕上衣袖小心理好,把刚刚盛药的瓷白色小瓶推到我面前,抬眼看我道「去宣郑太医进来。」

  「涂完药了还叫太医做什么。」我坐着不动,拿过那个小瓷瓶,这什么药涂起来疼死人,还要每天涂三次。

  「朕,手臂上绑的纱布崩开了。」皇上举起刚刚钳制着我手腕的右臂,又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句,「朕的手臂要是养不好,就送蓟王一家上西天。」

  我腾地站起身,犹豫不决,咬咬牙决定暂且把先前的屈辱忍下,还是先解决眼前要紧的情况,「那,要是养好了呢。」

  我的心中忐忑,看着皇上臂膀,刚刚手臂有力,好像没什么异样,衣袖也整齐干净,想来伤得不重,那手臂上的伤应该不难养好吧。

  皇上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跑到外殿,虽然还不清楚皇上手臂好了会不会放过蓟王一家,但是如若好不了蓟王一家肯定没有好下场。推开殿门,看到郑太医小夏子莲蕊翠心一行人都瑟瑟发抖地跪候在殿门口,我松了一口气,忙将郑太医唤进殿内,看着外面冷风刺骨,不忘对着另外还跪着的三个人道,「快别跪了,找个避风地方待着。」

  「皇上,这……」郑太医掀开皇上的衣袖,语气满是担忧,而承元止手臂缠的白布上渗出的淋漓血迹让我也顿时僵住。

  「你只管再换一次药。」皇上语气依旧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你避开。」

  我没有动,盯着太医揭下一层层染血的纱布,心中挡不住地刺痛,他刚刚不觉得疼吗?直到那三寸长的伤口血淋淋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的心已经绞痛得眼中泛雾,承元止竟然伤得这样重?

  「郑太、太医,皇上,怎么样?」我莫名觉得口干舌燥,结结巴巴的,说不顺溜话。

  「回娘娘,皇上刀口深,本来已经略有愈合,但此次无端崩开,实在是……」太医一边回复我一边细细涂药,眉头紧紧皱起。

  「实在是……怎么样?」我的心一下提起,承元止怎么会受伤,还受了这么重的刀伤,是刺客所为吗?可杨奉常不是为皇上挡了那一剑吗?

  「臣不敢欺瞒娘娘,寒冬腊月于伤口愈合本就不利,皇上又奔波回京,如果再动怒崩开伤口,不知何时才能养好。」太医小心翼翼地撒着白色药粉,颔身低首回着我的话。

  「那,那太医你好好地医治……」我声音渐微。

  「是不是只有涉及到你齐家人的时候,你才会对朕上心?」皇上抬眼看着我,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我对着皇上的眼神怔怔愣住,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太医额头冒汗,干净利落地重新绑好皇上的手臂,诺诺告退。

  「我……」殿内依旧安静,皇上的目光缠缠绕绕地粘在我身上,明明我初时理直气壮地进殿此刻却被承元止看得莫名紧张难安,好容易强装镇定,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想要开口,又被皇上给打断。

  「小夏子,」皇上突然朗声道,「愉妃今日宿在兴德殿伺候朕,让长禧宫的人回去!」

  「朕今天就和你好好说说清楚,朕是不是混蛋。」皇上盯着我,我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二十八

  「那些话本杂书你都看过了?」皇上盯着我看了许久,方才微微活动了一下右臂,起身望向书架他出宫前给我搜罗来的那一摞书。

  那摞书我已经翻看了大半,歪歪斜斜地堆在书架的那一角,不复之前的齐整。

  脱离了承元止的凝视我浑身轻松了许多,但他此时谈这些志怪小说或是江湖话本是什么意思,我心头有千千万万个比这些重要百倍的问题想知道!

  皇上自顾踱步过去,随手拨了几本书,还有些肝气郁结的模样。

  我有些局促不安,还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怪我没有全部看完那些书籍,还是怨我没有整理好看过的书本?

  「这个你碰没碰过?」皇上抬手在那摞书籍近旁拿起了一封奏折,回头看向我,语气倒十分不满似的。

  「没有,我没碰过,不是我。」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心里也十分不满,皇上这意思简直就是想要平白无故污蔑我。

  那封奏折我之前也有注意到,毕竟那书架一角,除了我的话本小说,就那么孤零零一本奏折摆在近旁,实在是太过显眼且不和谐,但打扫兴德殿的宫人又不是我,应该是哪个小太监没能规整好皇上的折子,但想来这兴德殿也不是人人进得的,我筛选了一遍,立马想到了小夏子。

  「许是小夏子搁置的。」我立马把靶子瞄向皇上身边的那个近侍,后宫不得干政我岂会不知,想泼我脏水可没那么容易。

  「是朕放的。」皇上冷哼,捏着那薄薄的奏折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你当真没动?」

  嗯?这是什么路数?

  你自己搁的,那还问我碰没碰过,成心想冤死我?我脸色有些发白,我虽不惧死,但我不想这么简单地就被冤死。

  「一封奏折而已,纵使我动了又有什么要紧……」 我据理力争,但气势不足,皇上出宫之后,兴德殿只准我入内,是以我想找个自证清白的人都找不到,承元止真是从源头将我的路都堵得死死的,我承不承认其实并无分别。

  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折子于朕而言,十分要紧。」皇上的话说得坚定不移且意味深长。

  军事机密?他国谍报?这是把我往死路里逼啊,十分要紧的折子偏偏放在我那摞无关紧要的话本子旁边,我若是看了也便罢了,偏偏我就是没有看啊!

  「再要紧我也是没看,我又不关心政事,我看奏折做什么,你不要冤我!」我急得面红耳赤,显而易见地明白了,承元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算准了我辩无可辩!

  「哼,你倒是真让朕放心。」皇上走到我面前,将折子递给我,「自己打开看。」

  我木木地不肯接,接了看了不就是实证了?皇上真以为我这般好唬?

  「你不看蓟王一家就上西……」皇上有些气闷,又拿出蓟王一家来压我,但还没等他说完我立马就翻开了奏折,好歹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上西天好过蓟王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下黄泉。

  折子上字数不多,寥寥三四行,我初初打量了一眼,这好像是一封请求赐婚的折子,这样的折子能有什么要紧?

  然后我一眼就瞄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时地动山摇,这,这竟然是求娶我的!我乃妃嫔,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谁好死不死敢来娶皇妃?他不要命,我还想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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