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盟主于兹
试剑台上的林平之, 已中了岳不群三剑。
他的身法不是比不得岳不群的快,他的剑术不是没有岳不群的诡异。
可他的心是乱的。
林平之明明记得自己给岳不群写下的假剑谱,岳不群怎能练得这般厉害。
岳不群神出鬼没绕到他身畔, 对准他的耳朵轻言:“我从东方不败处学的剑。”
林平之的心理防线全崩溃了。
腰上再被岳不群划道口子, 趴在地上没力气再起来。
岳不群自诩君子, 自然不会随手往他背上插一剑。
他收剑回鞘, 退开几步,故作遗憾:“平之啊平之, 我以女儿许你,以徒弟待你,你又何苦如此!”
岳不群仰天喟叹,眼角含泪,直叫在场许多人信以为真。
泰山派的充当先锋:“岳掌门真君子也。要我, 准拧下姓林的脑袋!”
吃瓜的若有所思:“没想到嵩山这么奸诈。”
少林和尚掺在里头点火造势:“哎哎,嵩山派奸诈, 我少林可是名门正派。”
大家纷纷议论岳不群的高义,谴责林平之和嵩山的无耻。
玄澄趾高气扬地冲殷梨亭抽抽嘴角,看他武当连带着面上无光。
连暴躁的定逸师太都无话可说,只得与定静一道口念阿弥陀佛。
岳不群觉得时机成熟, 再抹把泪, 再拔出剑,说辞冠冕堂皇。
“你我师徒一场,终要为师清理门户。”
他的剑已悬在林平之的头顶。
人群里忽然响起个女声:“你要清理谁?”
众人一看,是岳不群的夫人, 华山派的副掌门宁中则。
宁中则怒视着他的丈夫:“你清理完大有, 清理掉珊儿,还要再清理平之?”
宁中则在此之前, 还是保持着高度克制的。
岳不群杀陆大有,她替丈夫隐瞒。
岳不群自绝要害修炼剑谱,她假装视而不见。
岳不群把他们的女儿嫁给公公,她只盼木耳救回,仍选择沉默。
对一个人的印象差到极点,他做的任何事就都不得信了。
宁中则只当林平之说自己是嵩山细作,也是岳不群教的。
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狠心,但绝不能容忍他的卑鄙。华山派浩气长存的牌匾就高悬紫霞殿的正门之上,这叫她如何面对师父师爷的谆谆教诲?
她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她要把这个伪君子的面具摘得一干二净!
岳不群从未算到他的枕边人也要反他。
宁中则知道得实在太多,岳不群不由得慌乱起来。
他还道宁中则只是担心女儿,忙劝道:“夫人,珊儿此刻正在山下游历,并未……”
这话一说真是打脸。
殷梨亭立马叫道:“岳掌门犯糊涂吧。令媛若在山下,今日林平之跟谁成的亲?”
大伙都觉不对劲,倒转方向嚼华山派的舌根。
岳不群沉住气,拱手与众人堆笑:“家丑家丑。我夫人并不愿小女嫁给林平之,如今看来夫人才是对的。”
岳不群拼命向宁中则挤眉弄眼,希望她念在夫妻之情把此事按下。
宁中则心又软下去,不晓得该说还是不该说的好。
不料人群里再来个陆大有。
陆大有本被宁中则点穴再藏起,连城璧的手下去莲花峰搜寻时,把他救了出来。
当初正是岳不群杀的陆大有,嫁祸给林平之。后来为了拉拢林平之,又把罪责推给门外的杀手。
陆大有于他,纯然是个嫁祸他人的把戏。
岳不群与宁中则心有间隙。
他见得陆大有出来,就以为是宁中则放出来指证他的。
对夫人的口气也就冰冷许多:“你当真要毁我华山百年基业?”
宁中则看见丈夫无情的眼神,她就明白,今天的华山非毁不可。
既要毁,那便由她来毁!
宁中则袍袖里多出一柄淑女剑。
剑不似其名。
淑女秀丽,腰身袅袅,搁在剑上,便是夺人性命的轻便利器。
那一片金光晃过陆大有的眼睛。
陆大有便死了。
一句对岳不群不利的话都没留下。
岳不群万不想到夫人竟为他杀人灭口。
宁中则剑指高岭,正是红绸飘扬之处。
她放声高呼:“日出东方,屠尽五岳。”
这是二十三年前日月神教第一次大举进犯五岳剑派的口号。
东方不败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宁中则如此高呼,摆明是说她与魔教中人同属一路。
岳不群才觉后悔,驱动步法朝宁中则疾奔过去。
宁中则惨然一笑。
岳不群每次练功只当旁人没看见,宁中则次次却看得分明。
看得多了,熟得透了,她便能算出下一步的落点在哪。
还有岳不群手中的剑,指向何方。
她正好扑到那剑上。
她的淑女剑横到岳不群的脖颈,在上面划出道细细的口子。
这一步,她想过许多种可能。
岳不群刺中她的那刻,也是岳不群最松懈的那刻。
她横向脖颈的那枚剑,便可直接要了岳不群的性命。
可她终归不忍。
宁中则没有留下第二句话。
她静静地躺倒在地,她那沾了岳不群血的淑女剑丢在一边。
她至少看见岳不群为他落泪。
或许那泪水里有一半真诚,一般虚伪。
她听见岳不群带着哭腔高喊:“夫人,你为何要勾结魔教?”
她的世界黯淡了,这就是她的丈夫,这就是她的命。
她能做的,都为他做了。
日月神教的弓箭手从三面山坡举箭冒头。
紫霄峰地势低洼,三面被山包围,北面又是号称华山第一险的“鲤鱼峡”。
一群武林人士无疑成了日月神教的瓮中之鳖。
东方不败身上的红衣更艳,连靴子都是艳红。靴尖一朵墨梅,正好点在华山冬日盛开的梅花瓣儿尖。远远看去,竟似凭空而立,形同山神邪魅。
东方不败的尖刺的声音响彻全山。
他问一句:“可有人要降?”
玄澄嫉恶如仇,运起狮吼功疾呼与妖人决一死战。
东方不败压根不搭理他。再问一句:“要降的举手告与我知。”
玉音子带着几个泰山弟子溜到山壁下,与正派拉开距离,向东方不败举手示意。
“吾等愿归顺教主!”
东方不败报以轻蔑一笑。
玉音子几人便被万箭穿心,当场暴毙。
众人虽暗地叫好,也担心自己同般死状。
东方不败这才缓缓把话说完:“降也好,战也罢,你们无人生还。”
日月神教的弟子换上新箭枝。
这次的箭枝绑着伏火雷,随时能将在场的武林人士炸成肉泥。
东方不败对其他人不感兴趣,他只望定连城璧。
连城璧懒洋洋地扫他一眼,丝毫不放在心上。
连城璧自恃轻功逃出生天不难,木耳又不在现场,他不需要去救谁。
没想到木掌门的声音从山涧上空飘扬而来,正是宽达一百五十尺的鲤鱼峡方向。
木掌门比东方不败更堪鬼神。
他脚下连梅花都不需踩,凭空徒步,悬浮在云雾缭绕的鲤鱼峡上空,正朝着紫霞峰信步而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本就俊美的脸上,落在他非墨柔音的琴上。
琴弦拨动光影。
总算不止一声deng。
那是一支短小的曲子,连精通音律的莫大都不曾认得它的来源。
东方不败浑身魔怔。
他不由自主地运气在手,藏针于指尖。
暴雨梨花,万针齐发。
名门侠士们面如金纸,或举兵器来挡,或抱头乱窜。自个儿人把自个儿人踩伤踢伤砍伤的不计其数。
东方不败的葵花神针没一枚打在他们身上。
反倒埋伏在四周的日月神教弟子惨叫坠落,死伤不计其数。
东方不败诧异地看向木耳。
他明明神志清醒得很,怎地就中了木耳的摄魂大法?
木耳仍旧气定神闲地弹奏他的琴。
刚领悟的平沙落雁简直太好用了!
就在刚刚木掌门被福四喜逼得退无可退时,系统提示嵩山派新收一名弟子,他莫名其妙地解锁了平沙落雁。
这逆天的技能能够操纵对手的行动,要他跳他就得跳,要他出招杀人就得出招杀人。
所以刚才那只大放厥词的福胖子中了平沙落雁后,木耳叫他往自己脑门拍一掌。
福四喜就点燃了自己,烧得哇哇直叫。
木耳只恐他这一身童子功烧不死,趁着平沙落雁持续期间,叫他从山崖一跃而下。
摔死命不好,摔不死也能眼不见新为净。
东方不败的修为比起福胖子更厉害。
木耳虽钻空引得他用葵花针秒人,却没法再叫他做别的事情。时间一长,东方不败就脱离了控制。
日月弟子死伤过半,东方不败亦不恋战,脚尖梅花一压,踏着山崖云朵而走。
木耳赶紧过到紫霞峰这头落地。
体力耗尽掉下去可就糗大了。
众人全然不知木掌门的小心思,欢呼着朝他合拢过来。
这是木掌门,一人救全场的木掌门,一个人挑掉半个魔教的木掌门!
刚才是谁说木掌门卑鄙来着?
大伙纷纷摇头。连少林寺的玄澄也只好把气憋在心底。
岳不群大势已去,趁乱开溜。
有人用剑拦住他的去路。
是被袁承志救下的令狐冲。
令狐冲已不喊他“师父”。
令狐冲不轻易哭,哭的时候就是最难过的时候。
疼爱他的师娘横死在地,他敬重的师父竟是个伪君子。
岳不群不失风度,两指抹去脖颈上的血渍。
他不看令狐冲看木耳,理直气壮,大言不惭:“怎么,新盟主才上任,就差人来杀我这个华山掌门?”
泰山挺他的天音子已死,没人再给他摇旗呐喊。
岳不群不怕。杀陆大有,勾结魔教都是他夫人干的,他及时清理门户,错在哪?
他占着理,没人敢杀他!
令狐冲不管什么理。
他只同他师娘一样的性子,念起师傅抚养之情。他的剑指着岳不群,就下不得手去。
木掌门不强迫令狐冲下手,更不会轻易放走岳不群。
他向天下英雄道:“岳掌门说的哪里话?你与平之之战尚未见分晓,我又哪里当的五岳掌门?”
大伙鸦雀无声。
木掌门说的什么胡话,难不成他想让林平之杀岳不群来着?难不成他不知道林平之被岳不群打得伤重起不得身?
大家想想可能木掌门确实错过方才那幕。又或许他希望岳不群杀掉林平之,毕竟这是嵩山的细作,于嵩山总是污点。
这么一想,木掌门也是个阴险之辈。
玄澄逮着嵩山派的小辫子就发难:“我佛慈悲。木掌门这般残害性命,不怕死后下地狱么?”
连城璧相信木耳绝不是这般用意,却又猜不得到,只管帮腔:“若说害人,当初玄澄大师就在福威镖局边上看着,见死不救算不算害人?”
一句福威镖局让林平之想起他的仇他的恨。
他还没杀岳不群,没为爹娘报仇,怎能躺在冰冷的地上,等岳不群来杀他?
林平之咬紧牙关,忍着背上腿上腰上伤口的痛,颤颤巍巍扶着剑站起。
令狐冲可不想再看到心爱之人死去。
他不拦岳不群,拦到平之身前,向木耳求道:“请掌门准我替平之出战。”
木耳始才明白过来,刚刚是令狐冲投入嵩山派所以才叫他领悟的平沙落雁。
哎哎话说我嵩山怎么谁要加都能加的,不用经过我批准的咩?
木掌门要摆出掌门的威严:“此事谁人都不得插手。平之若败,我也不当这五岳掌门。”
此言一出,连岳不群都觉木耳失心疯。
这明摆着要把五岳掌门的位置拱手相让给岳不群。
各种异想天开的说法接踵而来。
有的说木掌门才是岳不群的大细作,现下终于到反水的时刻。
又有的人说,木耳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掉林平之,两人定有更深的恩怨。
好些人流传其前几日木耳玷污林平之的谣言,更是有模有样。
林平之自个儿瑟瑟发抖。
他想报仇,却不愿害得木耳没有掌门可做。
木掌门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与令狐冲对他一样的好。他却为着令狐大哥反过来诬陷他,他真的不想再害木耳了。
林平之把剑丢到地上,几乎哭着说:“我,我不行。”
“你行的。”木耳鼓励他,“不单我说你行,你令狐大哥也说你行。”
林平之的目光被令狐冲吸引住。
说什么木掌门与令狐冲一样都是假话,谁轻谁重这一刻分分明明。
令狐大哥真的觉得他行么?
令狐冲知道木耳的用意。
平之素日总爱哭。因他总不敢信自己。哪怕他的辟邪剑法经由风清扬改良,比起原来的更为高明,也不敢大大方方顺畅地使出来。
他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就该学会用自己的手埋葬他的仇人。
令狐冲心里亮堂得很。平之所愿,一为报仇,二为他。
他便正视着林平之,与他严肃地许诺:“报得仇,你随我。报不得仇,我随你。”
林平之听得眼泪更盛,大声喊不。他不要令狐冲跟他去死,他只希望令狐大哥好好活着。
令狐冲说罢毅然决然走下试剑台。
林平之总会学着自己去面对。
岳不群断不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已濒临发疯的边缘。
他从当上华山掌门的那刻起,就苦心筹谋这个局。
他挑动青城派血洗福威镖局,他唆使少林挖掉嵩山的墙角,他往恒山安插孙仲君当细作,他向各派通报刘正风与曲洋的勾结。
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整个五岳剑派啊!
只有在他这样能谋善策的君子剑手里,五岳才能团结共事,才能涤荡魔教,弘扬正道!
有时戏演得多,自己都相信。
他看紫霞殿门上“浩然正气”四字愈发闪着金光。
那就是他岳某人的信条,凡拦他的,都是邪魔外道,凡要害他的,都是武林同道的敌人。
岳不群自信满满地提着剑回到试剑台。
他一点都不信眼前身上带着四道剑伤的少年能打赢他。
他的脑海甚至开始盘算,等他当上五岳掌门,该如何打压嵩山,该如何叫木耳血债血偿。
一剑,两剑,三剑。
林平之接他三剑,手腕上再添一道伤口。
令狐冲的一颗心几乎悬到喉头。
林平之越战越不慌。
他已看出岳不群练的不是真正的辟邪剑谱。
岳不群的剑虽快,虽难防,可每一剑均要强以内力发出,战得越久,他伤越重。
林平之受的俱是皮外伤,岳不群整个五脏都要被内力反噬得碎裂。
他手上的剑渐乱,他脚下的步愈缓。
此时莫说林平之,连普通的五岳弟子都看出岳不群败了。
千算万算的岳掌门怎么都没算到,东方不败给他的剑谱有假。
他更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本假剑谱竟以假乱真到他细参十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看出。
他当然看不出。
因为这剑谱就是当初木耳写给东方不败,又与东方不败反复核对一起造的假。两人的目标是要让魔尊都辨不出真假,更何况是武功低不知几个档次的岳不群!
岳不群再也算计不动。
喉头吐出口黑血,登时倒地不动。
林平之没太多战斗经验,想着上前瞧瞧岳不群死没死。
木耳赶紧给他奏响梅花三弄。
死后的岳不群体内真气乱窜,砰然炸开。
隔着防护罩的林平之只亲眼看着仇人尸骨无存,只余下一滩殷红的血迹。
所有的五岳弟子都安静得很。
再无一人敢妄自猜疑木掌门的不是。
再无一人敢挑战木掌门的权威。
木耳意味深长地瞧冲城璧笑笑。
这就是给你这个大魔头准备的剑谱,这就是给你预留的下场,算你走运!
连城璧完全不知这节,还道因他坐镇现场,处变不惊,夸他来着。
不过好像他也没干什么的样子,唯一做的就只是把陆大有放出来,结果还直接给宁中则秒掉。
连城璧惭愧不已。难得出来光明正大当回魔尊,什么都没秀上事情就收工回家。
殷梨亭却认定他与木耳的关系非比寻常,过来求他办事。
殷梨亭想上一趟嵩山,彻查宋青书残害师叔的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