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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受了孙权这番话的鼓舞,后面的士卒们都表现得甚是威武。阵法的变幻干净利落,兵器的使用也凌厉果断。

  孙权满意地看着最后一支队伍,他们都身着绛衣行滕,看起来明艳,富有朝气。

  “这是谁的队伍?”

  “回主公,别部司马吕蒙。”

  “完了之后叫他上来回话。”

  “听说吕司马是变卖了家产才租来的新衣,为这次检阅很用了些心思。”底下的武将议论纷纷。

  吕蒙进来时,身着红衣,让孙权眼前一亮,不禁想起了甘宁的花船。

  “卑职吕蒙,参见主公。”

  “子明啊,你的队伍甚好。最能体现出我江东的军威呐。”对着这个从未谋面的人,孙权居然能对他的名讳脱口而出,显然是背后下了许多工夫。

  程普偷偷打量着孙权,这个少主公,不容小觑啊。

  “多谢主公夸赞。”

  “主公,不若赏赐吕司马,以昭其心。”程普本意是好的,奈何说出来差强人意。再加上吕蒙是变卖了家产租来的新衣,两相结合,还以为程普在讽刺他。

  “赏,自然要赏。”孙权颔首,“增兵,如何?”

  吕蒙大喜,连连谢恩。

  “孤也要回去了,子明,你可要好好练兵。替孤,替江东,练出一座长城来。”

  “领命!”

  孙权回到府中,已经是暮色四合。

  梓晞站在门口徘徊不定,望眼欲穿,好容易才盼回孙权一行人回来。

  “何事?”乔陌料到孙权还不认识梓晞,况且这暮色朦胧,连她也是看了好久才认出来。

  “属下有要紧事禀告。”梓晞深呼一口气,调整好了气息才开口。

  “进去说吧。”

  云素关好门,房内只有她们四个人。梓晞将怀中的帛书呈递给孙权,许是揣了许久,孙权都能感受到上面的余温。

  “今天下午江边截下的一封书信,上言勾结曹操谋取江东之事。”孙权近来见多了这样的书信,本来也没当回事,但只看到第一句,他便掷之于地,拂袖而起。

  乔陌眼尖,看到了第一句话:“辅恐权不能保江东之安宁,特赍书告于丞相……”

  辅?乔陌还未想出哪个将军的名讳,孙权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孙辅他还是孤的堂兄!还是这孙家人呐,如今……”孙权听上去颇有些咬牙切齿。

  比起生气,他其实心寒的成分更多。

  孙辅一直以来跟随孙策征战,与孙权也可谓是兄友弟恭,关系融洽。如今孙策尸骨未寒,他便起了反意。他心里越发苦楚,江东之主的位置,果真不好坐。

  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云纨所执掌的左卫,司暗杀,对吧?”

  乔陌忙不迭地答道:“正是。”

  “明日叫她们,随孤一起去孙辅的府上喝喝茶吧。”孙权的语气中,带着杀戮的气息。

  云素犹豫再三,才开口道:“属下斗胆,请主公不要赐死孙辅。”她说这话时,背后一阵冷汗。

  “为何。”

  “孙辅是宗族子弟,是主公的族兄。主公若是贸然杀之,宵小之徒必定口诛笔伐,有损主公贤明。”

  乔陌见状也开口:“是了,孙辅一人事小,可他与主公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届时江东六郡恐怕不会安稳,现下还是不要动他比较好。”

  梓晞却与她二人意见不同:“孙辅通敌如此大罪,纵使主公宽厚饶恕他,但他也可能暴毙身亡啊。”

  孙权明白梓晞所言何意,私底下怎么死的,谁知道。略一思索,还是决定留孙辅一条命。

  “还是让他活着吧,这个节骨眼,不适合大开杀戒。”孙权有些疲惫,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云纨一直以来的暗杀,可从来没有进过那家人的正门。如今她走的是孙辅的正门,奉命暗杀。

  “第一次走正门杀人,感觉太爽了!”

  乔陌捏她一把:“小声点,人安排妥当了?”

  “我办事,你放心!”

  孙权此刻正亲热地拉着孙辅的袖子道家长里短,一口一个“国仪哥”,叫得好不亲热。

  “张大人今天还不信我来瞧国仪哥,以为我诓他,硬是跟着我,一路到了国仪哥府上。”孙权回过头冲张昭嚷道:“张大人,如此,便相信了吧?”

  张昭甚是配合孙权:“诓不诓的,还要过会才清楚啊!”

  孙权无奈道:“国仪哥定然不会少了您一杯茶水的。”他转过头看向孙辅,以期求得后者的回应。

  “定然不会。”

  三人入室坐定,便有仆役奉上茶水。孙权也不喝,装傻装到底:“昨日母亲叫我读《诗经》,有一句话我怎么也不懂,还望国仪哥指点一二。”

  孙辅见他天真懵懂,以为孙权还不知道书信的事,心中对着这个弟弟还有着愧疚。

  “哪一句?”他忙不迭地问道。

  “《小雅·棠棣》里面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孙权缓缓道:“国仪哥,你说这句话的重点是前一句呢,还是后一句呢?”听着孙权语气不对,孙辅立刻有所警觉,面上还是笑道:“自然是后一句,歌颂兄弟情深。就如你我之间一样。”手中握着的茶杯被他反复摩挲着,仿佛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孙权递给乔陌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悄悄离开。

  “既然你都说我们兄弟情深,要一起外御其侮。那为什么,要让外人来管墙内之事呢?”

  这次换成孙辅装傻了:“仲谋此言何意?”

  孙权懒得同他解释,只是将书信给张昭。张昭读完后,面色铁青,走到孙辅面前,扔给他。

  孙辅怎么也没想到他昨日才发的书信就这么到了孙权的手上,脸色骤变。

  张昭一向视忠孝道义如生命,如今见到不忠不义之徒,还是出于孙家内部,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只是指着孙辅。

  “你!枉你为人兄长,不帮着分忧解难就罢了,如今还做出这等为人不齿的事情来!丧尽天良!”张昭好半天,才面色通红的憋出一句话来。

  孙辅霍然起身,将茶杯紧紧攥在手里:“辅所为,不过是为了保江东一隅之安康。如今伯符骤然离世,六郡便人心惶惶,李术公开反叛,辅实在不愿意看到江东分崩离析,不愿看着伯符打下的江东就这样万劫不复!故而才向曹操借兵示好。”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江东。”

  “权弟,你莫要怪我。”

  孙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杯子扔出去。

  两边的埋伏的人出来,却并不是是他的人。云纨朝孙权行礼:“参见主公。”

  孙权挥手示意她们起身,走到孙辅面前,苦涩地说:“国仪哥,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这样相见。”

  少时在军营里,孙辅带着他舞刀弄枪,研习兵法,抑或是上山下河地恣意放纵。因着孙策的忙碌,孙辅在孙权心里,算得上半个兄长。

  乔陌进来对着孙权说:“主公,人在院里了。”

  孙权点点头,拉着孙辅一同出去。庭院里跪着的人·,皆是孙辅的亲信幕僚。

  孙权朗声道:“通曹一事,想来是你们蛊惑平南将军所为。如此不忠,便是不能用了。”他一挥手,刀斧手挥刀,庭院里便多了十几具尸体。

  孙辅看着这些尸体,闻着挥之不散的血腥味道,胃里翻涌,一阵恶心。

  面前的这名少年,怎会如此陌生,如此可憎?

  方才进府时他不是没有猜过孙权的意图,只不过一声声“国仪哥”将他心里的柔软和恻隐勾起,还以为面前的少年没有长大,还是那个甩不掉的小跟班。

  是他错了,谁会一直不长大呢?谁会不变呢?连他自己,不也变了吗?

  孙辅抽出怀中的刀,朝孙权用力刺去。他们隔得近,孙权一刹间避让不及,硬生生地被刺了一刀,依然安然无恙。

  孙权早在里面穿了一层甲衣,孙辅并未伤他分毫。

  倒是乔陌,冲过去就制住孙辅,叫他动弹不得。

  “孙辅,你好自为之,别忘了,”孙权故意停顿,“你的儿子,总得活下去吧?”

  言语至此,孙辅哪里会不懂。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怒吼道:“孙权!你一定!要保护好江东!”

  孙权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依着孙权的意思,孙辅被逐出吴县,移地囚禁,永不回吴。孙辅出城的那一刻,回了回头。

  市街阜盛,百姓们过得很好。

  孙辅满足地回头,上了车离开。

  仲谋,你一定,一定要护好它啊。

  孙权回府后嘉赏了云纨,赐给她匕首一把,又给了一袋钱财,“犒赏大家的,随你们花,”又加上一句,像是恶趣味一般,“不够问乔陌要。”

  乔陌:“……”

  云纨素来以稳重著称,此刻也不禁笑出声。

  临川来传报:“主公,张大人求见。”孙权闻言一个头两个大,也不好拒绝,“书房见吧。乔陌你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

  “诺。”

  孙权匆匆起身,朝书房走去。乔陌耳聪,听见他的碎碎念:“老头还真嫩折腾,我都累了他还没累啊……”

  张昭此来,是受了孙辅的启发。江东六郡蠢蠢欲动,是因为同他们联系不够强,那些人,还没把孙权当成正主。

  “一直以来,士族的影响在当地都非常大,主公幕僚中可多多启用士族子弟,以作团结安抚之意。”张昭言辞恳切,孙权一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还有,同世家女结亲也不失为良策。像是主母,便是出身谢家,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主公同谢家的关系就更亲了。”

  “其实除了谢家,还有些家族,主公也可笼络。”

  孙权懂了,这是要往他府里送人了。

  “士族女怕是不甘为妾吧?”孙权不在意地说道。

  “四世三公的袁家的女儿不就是妾吗?更何况——”

  孙权打断他的谋算:“袁术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四世三公又如何?已成为了过街老鼠罢了。”

  张昭换了个话题,“老臣实已为主公看好了一名人选,是豪族之女,”他犹犹豫豫地说:“徐琨之女,先前嫁给陆尚为妻,如今寡居。纳作妾,想必是极好的。”

  孙权腹诽:这么好,给你吧师叔,我权当多个师母。

  徐琨之女,孙权倒有点印象,那是他的表侄女啊!

  “……徐氏女若论起辈分来,是主公的表侄女。主公纳徐氏入府,就相当于同徐家、陆家都有了联系。”

  “她既已嫁过一次,徐家也不如谢家是士族,一个侧室之位,即可。”张昭恭恭敬敬。

  孙权当然知道结亲是上上之选,只是不想自己身边的人都是为了利益而存在。

  在这个位置上,最难求的是真心,最渴望的也是真心。

  “请主公为江大计。”张昭见他一直不说话,行礼劝谏。

  孙权点头应允了,“择日进府吧。”

  张昭大喜:“诺。”

  在水一方

  谢淑慎听到了纳妾的风声,一开始也不甚在意,但直到有传闻说要三书六礼聘入府,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听说主公要换主母了?”婢女们闲暇之余窃窃私语着。

  “啊?竟有此事?”

  “你还不知?现下正打算迎徐氏进府,听说聘礼又有钱财又有丝绢。除了这些,还有好些明珠金钗。”

  “这有什么,更夸张的是,此事由张大人全权负责。张大人天天往府里跑,有人看见进了祠堂呢。”

  “还有这事?那我瞧袁姬也未曾如此呐。”

  “就是就是,袁姬当年可是金枝玉叶,如今一同为妾,居然连未过门的妾都不如啊。”

  “谁说人未过门就是妾?我看和主母也差不离了,说不定,徐氏过来,做主母呢!”

  谢淑慎站在她们身后听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母之位也容你们这些小丫头随意置喙的么?”

  三名婢女听得是谢淑慎的声音,匆忙转身下跪,请罪道:“婢子知罪了,求夫人饶恕,再不敢了。”少女的声音清脆,有如黄鹂鸟般婉转,更引得谢淑慎不忿。

  “玉苍,掌嘴。好叫她们知道有什么话该说,有什么话不该说。”她面色冷冽,许是最近的流言蜚语搅得心神不宁。

  玉苍是孙权给她配的丫鬟,由自家人管教,也不算授人以柄,说她苛责。

  谢淑慎可以不在意恩宠情分,但此事涉及谢氏一族,饶是她再温和,也不可能息事宁人。

  孙权正忙得焦头烂额,好容易阅完军队,但这只是忙碌的开始:周瑜、吕范等武将回吴,一堆军务他还得接手了解,暗卫里他还不甚熟悉,虽有乔陌帮着分忧,但他也不可能全权托盘。

  最令他焦急的,是去许都的使者还没有回来。

  临川通报道:“主公,谢夫人来了。”

  因着是书房,许多往来文书奏表在此。除了主公,闲杂人等不可轻易进入,连主母都不例外。可谢淑慎并不这么想,只是一味认为孙权是真的要废弃她。

  “让她进来吧。”孙权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谢淑慎尽量管控好表情,将菁儿手里的食盒接过来,只是打开盖子,一股馥郁的花香便溢了出来。

  案几上全是奏表,谢淑慎不得已,只能将糕点拿出来放在孙权身边。

  “这是玫瑰蜜酥。现下正是芒种时节。俗话说芒种三候,玫瑰可弥,这盘子糕点,算是应景。”谢淑慎笑意盈盈道。孙权已然取了一块尝着,赞不绝口。

  甜而不腻,口齿生香,加上玫瑰的香气不绝,确实让人沉醉。

  谢淑慎忙不迭地端起茶水,“吃多了怕是会腻,再吃些茶汤缓缓吧。”

  待吃喝完,她才进入主题:“徐氏妹妹要入府了,主公打算作何安排?”

  “你是主母,这些事自然是你做主,你安排完了告诉孤就行。”孙权毫不在意,这几天来他忙得头脚倒悬,从未踏进后院,府上的流言也不敢流进他的书房。

  “对了,苏护院之事,孤只查到了他的名字和他的胞妹。他叫苏玄朗,被逐出府后再无消息了。”孙权像是想起了什么,才开口道。

  “妾身听身边妈妈说当年他就是为了给妹妹诊病才会卖身入府,至于妹妹,”谢淑慎沉思了一会,才想起来,“叫阿妙。”

  “苏玄妙……”孙权怎么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呢?

  见孙权不再言语,谢淑慎识趣地起身告退。

  “淑慎,”孙权带着些许歉意地开口,“迎接徐氏入府之前没有告知你,这事荒唐了点。也只能怪师叔催促得紧,军务又太多,委屈你了。”

  听着孙权这般言语,谢淑慎觉得自己过于小气了。

  “妾身有主公,不觉得委屈。”她亦是真心。

  孙权宽慰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就又开始埋头看文书。等谢淑慎走远,他才开口唤乔陌进来。

  乔陌神色倦怠:“主公”

  孙权见她面色苍白,关切道:“你怎么了?”

  “属下昨夜轮值,没休息罢了。”

  “轮值?不是有赵天肃在负责,你怎么也?”孙权不解,关于暗卫的事虽然最近听了不少,但于他而言,还是如同一张白纸。

  “就是守夜,在屋顶上。”乔陌言简意赅。

  怪不得她每次上屋顶都那么利索。孙权想了想她在屋顶睡觉的场景,不禁笑出声,开口打趣道:“是么,怪不得昨夜里孤总听见有异样的声音。”见乔陌瞌睡连连,孙权也不逗她了。“刚才孤与谢夫人的对话,你可曾听了去?”

  乔陌立刻否认,“没有。”她都快睡着了,哪还有心思听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私语。况且她是暗卫,又不是专职扒墙根的。

  “方才夫人提到了一对兄妹,我觉得与你甚是相像。连什么卖身入府,拯救胞妹都是一模一样啊。”孙权说话时,特别注意乔陌的反应。

  乔陌也不是很在意,在当今世道,卖儿卖女都很常见。但她还是开口,存着侥幸,“那敢问主公,那兄长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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