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夏景, 你这样下去, 迟早要自食恶果！”
监视器里，江瑜神色凝重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
整个拍摄现场死一般寂静。
孙导盯着监视器, 慢慢将对讲机举到了嘴边：“好，过了。”
“哦哦哦！”
“NG了40次，终于过了。”
“太不容易了, 我以为今天要通宵了呢。”
“谢天谢地。”
孙导长吁一口气：“好了, 今天的拍摄结束了, 大家收了吧。”
“收工收工！”
灯摄服化道嚷嚷着收拾设备道具，群演兴高采烈奔向服装老师归还服装。
“小江辛苦了。”孙导笑脸灿烂, “最后一条非常好。”
“还要多谢孙导的指导。”江瑜点头，环顾四周，说, “大家也辛苦了。”
配戏的张哲轩、李依萱有气无力点了点头，唐甘兰回了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笑脸，反倒是一直和江瑜演对手戏的言泊宁看起来还算精神，只是嘴皮有点发干。
孙导：“诸位老师都辛苦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
“现在才晚上十点, 正是花城夜生活的开始，不如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去吃一顿怎么样？”江瑜笑问。
“楚亭依依有一道名菜, 叫做火煲乳鸭, 大家一定要去尝一尝。”林博摆出美食家的风范。
李依萱看了身侧的助理一眼, 小王皱眉点了点头。
李依萱：“好。”
“我就不去了, 我还要——”唐甘兰刚说了半句，就被张哲轩拽了一下。
张哲轩笑道：“既然是江老师做东，那我们自然要赏脸的。”
唐甘兰看了张哲轩一眼，没再出声。
“那言老师呢？”江瑜挑眉看向言泊宁。
言泊宁刚拧开一瓶矿泉水还没顾上喝，微蹙眉头：“我就不——”
“所有人都去，开机第一天，怎么也要吃顿好的嘛！”孙导用毛巾擦着后脖颈，“主要是谢谢小江和林大编剧，今天拍摄这么顺利，多亏他们啊！”
这几句马屁一说出口，除了江瑜和林博脸上生光之外，其余几位主演的皮下组织都有些纠结。
“孙导，打扰一下。”
阴森森的声音毫无预兆冒出，吓得孙导啊哟一个激灵，险些把手里的毛巾甩出去。
谭迟背着大背包，黑T恤黑七分裤黑眼镜框，整张脸反射着蓝莹莹的诡光，简直就是一只背后灵。
灯光老师正巧断了旁边的照明灯，整个场地唰一下黑了半边。
众人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孙导：“谭、谭编剧，你干嘛？！”
“孙导，我想和你谈一下剧本。”
“今天的戏都拍完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台词。”
“啊？”
“新改的台词风格不对。”
孙导狠狠一甩毛巾，有些不耐烦：“说实话，我认为新改的剧本非常好，拍起来特别顺畅，台词特别完美，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小曹翻白眼，“NG40次，数字台词都上了，还说没问题——”
“听这位小编剧的话，貌似对我改的本子意见很大啊？”林博瞥了眼小曹，将目光投向了谭迟，“我倒是愿闻其详。”
谭迟抬眼：“台词车轱辘话太多。”
林博冷笑：“如果台词字数不够，怎么能出集数？”
“语法用词太过文艺腔。”
“那叫艺术加工。”
“不符合年轻人的用语习惯。”
“现在年轻人说话分明就是颠三倒四！”
“台词风格不符合本剧定位。”
“什么定位？”
“画爱是一部现代偶像励志故事，风格应该更加轻快明朗，可现在的台词风格偏重家庭伦理剧，用在这——”谭迟推了一下眼镜，“就像是妙龄少女用老太太的裹脚布做发带，从头臭到脚。”
一秒钟的死寂。
唐甘兰拼命绷着嘴皮，目光飘移，言泊宁开始灌水，张哲轩和李依萱迅速扭头。
孙导的脸黑了，江瑜的脸绿了。
“你——刚刚说什么？！”林博脸皮抖动，“你一个刚入行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和我这样说话？！”
“抱歉，我只是想找一个贴切的形容，如果引起了林老师的不适，那我换一个——”谭迟说，“您觉得驴唇不对马嘴如何？”
“噗——”言泊宁喷出半口水。
唐甘兰抖着肚子缩到了一边，张哲轩、李依萱捂嘴后撤，小曹敬佩竖起大拇指。
林博干瘪的腮帮子像河豚一样鼓了起来：“你入行几年了？写了几个本子，几个上映了，有上星的吗，网络点击率过亿了吗？ ”
“我林博出道27年，署名的剧本58部，第一署名的39部，43部上星，网络点击全部过50亿，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居然在这里跟我说什么剧本，你够格吗？！”
众人唰一下看向谭迟。
谭迟静静看着林博，半晌，慢慢推了一下眼镜：“厉害。”
林博“老子还能大战三百回合”的表情崩了。
江瑜清嗓子：“林老师是编剧界的老前辈，他肯纡尊降贵来帮我们改剧本，我们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说着，朝孙导挑了挑眉毛。
“小江说的对，林大编剧说的更对，小谭啊，你们这些新人还是要多听听前辈的教导啊。”孙导连连附和。
唐甘兰皱眉：“我觉得——”
“唐甘兰，你手机响了。”张哲轩突然冒出一声。
唐甘兰一愣，果然，自己的手机叮了一声，是一条短消息，居然还是张哲轩发过来的。
消息里明晃晃几个字：【如果想在剧组待下去，别惹江瑜。】
唐甘兰沉默了。
“谭老师你对剧本还有什么建议吗？”江瑜问。
谭迟顿了顿，看向江瑜：“江老师，我只是一个十八线的小编剧，可能最后连署名都挂不上，可是江老师你不一样，你是炙手可热的明星。”
江瑜：“哈？”
谭迟：“观众不会记得我，但是会记得你。”
“你到底在说什——”
“言尽于此。”谭迟垂眼，朝众人点了点头，拉紧背包带快步走向了电梯。
“谭姐，等等我。”小曹追了过去。
“这个编剧有病吧？”江瑜嗤笑。
“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懂个屁，不用管她。”林博说，“孙导，该走了吧。”
孙导：“小江你做东，您说去哪吃饭？”
“我让助理在下面定了豪包，近一点方便。”江瑜一撩头发。
“好好好，大家一起。”
众人说笑着朝天梯走去。
“孙导，我就不去了。我减肥，不能吃晚饭。”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众人唰一下回头，就见唐甘兰站在原地，笑得两眼弯弯，虎牙灿灿，满脸人畜无害。
“不吃也没关系，去坐坐也好。”张哲轩提醒。
“不了，我怕我一个意志不坚定，那就前功尽弃了。”唐甘兰摆手，“江老师，孙导，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回应，点头鞠躬，小跑离开。
“我也不去了。”言泊宁朝着众人颔首，转身就走。
“江老师，小唐是新人，公司要求比较严，您别见怪。”张哲轩解释。
“没事，下次还有机会的。”江瑜笑得灿烂。
“对对对，还有机会，小江，这边请。”
众人簇拥着江瑜和孙导离场。
林博走在队伍末尾，回头看了一眼唐甘兰和言泊宁离开的方向，鼻腔里哼了一声。
*
言泊宁在服装室换上便服来到电梯间，意外看到了唐甘兰。
他双手插在运动短裤裤兜里，白色大T恤好像大米袋子在身上晃荡，正盯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发呆。
“唐老师。”言泊宁打了个招呼。
“啊！言老师，您好！”唐甘兰一惊，连连鞠躬。
“您好。”
两个人并排站在电梯前，四双眼睛盯着跳跃的层高数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唐甘兰瞄了眼言泊宁：“言老师回酒店休息吗？”
“嗯。”
“今天辛苦了。”
“唐老师也辛苦了。”
“那个——吃了吗？咳，我忘了，我们都没吃晚饭……”
言泊宁看了唐甘兰一眼，轻轻一笑：“对，没吃。”
唐甘兰的脸皮腾一下红了。
言泊宁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电梯的到来适时打破了僵局。
唐甘兰一步窜进电梯，拦住电梯门：“言老师，请。”
言泊宁：“……谢谢。”
尴尬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愈发浓郁。
“唐老师，你应该一起去吃饭的。”言泊宁率先打破沉默。
唐甘兰：“啊？”
言泊宁看着电梯层数变幻：“张哲轩老师和你是一个公司吧？”
“对。”
“他提醒了你两次。”
唐甘兰沉默了几秒钟，长长叹了口气。
“我在大众点评上看过这家火煲乳鸭的评价，说特别难吃，有种——裹脚布的味道。”
言泊宁眉毛一提，差点没笑出声。
“言老师为什么也没去？”
“因为——”言泊宁挑眉，“我也看过那条评论。”
唐甘兰一怔，笑出了小虎牙。
电梯门开启，金碧辉煌的大厅过道展现在眼前。过道尽头，摆着一整排郁郁葱葱的盆栽，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蹲在旁边，她背着大双肩包龟壳，正用手指戳着什么东西，嘴里嘀嘀咕咕——居然是谭迟。
唐甘兰和言泊宁对视一眼，快步走上前，一边一个探头看去。
谭迟手里戳着的是手机计算器，嘴里嘀咕的也是数字。
“房贷七千，五百六十七元水电物业，三千生活费，一个月生活成本是一万零五百六十七元，现在存款是五万六千八百元四十五元，如果这次跟组的项目黄了，就只能撑五点三八个月，也就是五个月十一天——”手指顿了顿，切换成记事本，“冲动是魔鬼，金钱是上帝，安分守己，跟组拿钱，爱与和平万岁！”
“噗，谭老师你也太怂了吧！” 唐甘兰大笑。
谭迟后背一哆嗦，转头，眯眼：“你怎么在这？”
“哈？”
“你没和孙导他们一起吃饭？”
“咳，减肥，没胃口。”
“你惨了。”
“啊？”
“江瑜的个人工作室是这个剧的第三大资方。”
“……”
谭迟表情沉重：“唐老师，保重。”
“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不？”唐甘兰大叫。
盆栽另一侧的言泊宁喷笑出声。
谭迟和唐甘兰同时转头，然后呆了。
高高的穹顶雪白如云，镶嵌着金色的藤蔓花纹，巨大的水晶灯盘旋垂落，如星河耀眼。言泊站在灯下，双手插在裤兜里，衬衫白得发亮。
他的内眼角微微下勾，眼尾翘起，显得眼形细长而逼人，可他的眼神却很温和，黑色的瞳孔半隐在睫毛下，就像是秋夜映在湖水中的月光，辉光流转。
他笑着问：“我请你们去夜市吃晚饭，去吗？”
“去！”二人异口同声。
*
楚亭夜市，是花城最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一条街，百户店，每一家都经过全世界最挑剔舌头的品评而经久不衰。
七彩的霓虹灯招牌，琳琅满目的店面，人潮汹涌的美食客，垒成两米高的笼屉，翻飞油香的锅铲，粤语风味的吆喝，将整条夜市塞满了垂涎的气味。
“伍记茶楼，创建于康熙三年，已经有三百年历史，其中招牌水晶糕为中外游客之首选。”唐甘兰举着手绘美食地图，“常记甜点，创建于乾隆年间，招牌甜品共有三十七大类。”
“双皮奶，其状如膏，其色洁白，质感细腻嫩滑，口味甜香清淡，佐红豆沙最佳。” 谭迟眼镜片反射着霓虹灯的彩虹，两步挤到了外卖柜台，“三碗带走。”
言泊宁目瞪口呆。
眼前这两人，从进夜市开始，每家必入，每家必吃，更可怕的是，他们对每一家店的招牌食品都如数家珍。唐甘兰还正常一点，有张地图小抄，谭迟则好像是把所有店的历史和招牌菜都印在了脑子里，随口就能倒背如流，而更更恐怖就是——
“言老师，您尝尝这个。”谭迟捧着一碗双皮奶，直直盯着自己。
“言老师，您吃这个！”唐甘兰两眼闪闪，捧着一块水晶糕。
被这两双眼睛盯着，言泊宁第六次把“我饱了”这三个字咽回了肚子。
“——谢谢。”
“下一家，刘记粥铺，成立于咸丰年间，招牌粥品是鱼肉排骨粥——”唐甘兰挽起袖子。
“黄氏糕点，一百五十年历史，招牌是小米糕。”谭迟眼镜片放光。
言泊宁站在茫茫人流之中，嘴里塞满某二人“孝敬”的糕点，看着遥遥无期的霓虹灯招牌，突然有种这顿晚饭要吃到天荒地老的预感。
然后，预感变成了无奈的现实。
*
“这位听众，您老公的这种情况，从医学上来讲，是**，我们医院有最先进的疗法，可以通过中西医联合治疗，中西合璧，双管齐下，三个疗程之后，就能让你老公***的时间增加一倍，同时可以增加***成活率，让您的家庭生活更幸福……”
深夜出租车上，电台聘请的专业医疗讲师用腻死人的温柔声线将某些不可说的病症娓娓道来，成功将整个车厢笼罩在浓烈的尴尬气氛中。
谭迟坐在后排座正中间，瞅瞅左边，言泊宁眼神飘忽，瞄瞄右边，唐甘兰耳朵绯红。
谭迟突然觉得这种午夜电话热线还挺有意思的。
“师傅您能不能换个台，这还有个女孩子呢！” 唐甘兰忍无可忍叫道。
出租车司机：“半夜一点就这一个节目的啦，小朋友，听听很好的啦，打发寂寞时光的啦。”
言泊宁：“咳，师傅，还是换一个吧。”
“深夜节目都是这种的啦。”
谭迟：“我觉得挺好。”
“好什么好！”唐甘兰扒着司机桌椅后背，“师傅，要不咱们听歌，听故事，实在不行我唱给你听——”
“不对啊——”司机突然看一眼后视镜，说，“你们看后面的那辆面包车，是不是跟了我们好几条街了？”
三人一惊，同时回头。
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悄无声息跟在车尾三个车身外，转了两个弯，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唐甘兰：“碰巧吧？”
言泊宁：“好像已经跟了两条街了。”
谭迟扒着椅背：“半夜，空无一人的马路，深夜出租车，尾随的黑色面包车，孤身的男男女，已经构成了刑侦悬疑片的几大要素。”
言泊宁和唐甘兰唰一下看向谭迟。
唐甘兰：“什么要素？”
谭迟竖起手机，蓝莹莹的屏幕上显示了一条新闻。
【今日头条：出租车连环杀人案——出租车轮下的血案】
唐甘兰“……”
言泊宁：“那是十年前的新闻复写吧……”
谭迟攥紧手机，面无表情看向前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话音未落，后方的黑色面包车突然一个加速冲到了出租车前方。
“吱——”
刹车声在夜色中划出凌厉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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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
谭迟：悬疑片套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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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改一下更新时间。
中午：12:00
下午：18:00
没错，收藏不涨，墨兔叽只能去噌玄学了（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