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
其实燕南天在十几年来,没有陷入深沉昏迷,他听得到外界的声音,他能感受到万春流在他身上使用的各种治疗方法。
他其实在练一门旷世神功——嫁衣神功。
这门功法最关键的一处就是破而后立,练到六七成时,就要将功力全部毁去,重头来过,犹如凤凰浴火重生。
所以尽管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昏迷,却也能知道他带来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现下,他矗立在破房中,头颅慢慢转动。
燕南天站在正中,他的左方是小鱼儿,右方是容蛟,右后方是飞歌和容暇光,正面是呆呆握着门把手的万春流。
他的眼睛看着万春流。
他没有睡到几十年,那名婴孩自然没有几十岁,所以他对面的白胡子自然也不是江枫的孩儿。
燕南天撇开视线。
向后移去。
他见到容蛟的面容后怔了怔,有种熟悉感。
他的义弟当初被誉为江湖第一美男,能生下美貌的男孩也不足为奇。但那种熟悉感不是想到江枫的熟悉感,应当是另一个人。
燕南天看了容蛟眼睑下的红痕,眉间拢起,似是陷入了回忆。
“燕伯伯!”
熟悉的声音。
这一声燕伯伯让他的胸膛一震,他回过神,掠过飞歌和容暇光,直直对上小鱼儿的眼睛。
燕南天想了很久,义弟的孩子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像义弟?
像弟妹?
或是结合了两者的长处?
但只有真正见到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感叹——他就该长成这样!
“你……叫……小鱼儿?”
燕南天说得很慢,毕竟已经十几年没说过话。
声音枯哑得像命不久矣的老人。
小鱼儿发现自己的鼻子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他努力睁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燕南天似的,仔仔细细的把他看个遍。
“我是。我是小鱼儿,燕伯伯。”
容蛟以为的两人相拥的感人肺腑场面,没有发生。燕南天就像上门拜年的严肃长辈,一字一句告诉小鱼儿:“你有姓……”
“我姓江。”小鱼儿接道。
“江,江……”
它好像触碰到了燕南天某根深邃的神经,他眼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厉声道:“江琴!我要找江琴那厮——咳咳!”
他一激动,立马咳了起来。
小鱼儿飞奔过去,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那手臂越来越沉,再一看,燕南天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缓缓向地面滑去。
这简直就像是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小鱼儿脸色一白。
没等他求助,容蛟就已扶住燕南天另一只手臂,万春流也快步走到燕南天面前。
而燕南天的眼皮慢慢合上。
“怎么了……燕伯伯他怎么样了?”
在小鱼儿的颤声中,万春流提起燕南天的手腕,细细诊治一番,随即露出笑容。小鱼儿因此放下心来。
万春流笑道:“无事无事,毕竟睡了十几年。等好吃好喝的修养一番,又是一条好汉!”
“病房”没有了。
众人把燕南天扶到了万春流平日睡的床上。
还缺少一张病床,容蛟和飞歌照料着容暇光,小鱼儿出去查探。他没有忘记正是五大恶人,燕南天才有此一睡。
小鱼儿来到恶人们的住处,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他才发现,恶人谷清净了许多。
难道听见燕伯伯醒来,便吓出去了?——他这般想着,回到了万春流的屋子。
他们来到谷中时还是大白天,把容暇光交给万春流,飞歌与容蛟出去砍木头重新做一张病床。
飞歌的武器是一把剑。
剑身较为狭长,用来劈木头不是上上之选,他劈得艰难,心也不在焉,“江小鱼的伯伯睡了十几年才醒,不知道我们的姐姐要睡多久啊?”
容蛟更正他的病句:“是哥哥。”
飞歌蔫了。
漂亮的大姐姐变粗糙的大哥哥,这不是简单能接受的。
“况且他们的情况又不相同,”容蛟用手臂量着木柴,估摸做张大一点的床,一边说:“你也看到了燕南天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与他相比,暇光就是只冻猫子。”
燕南天刚苏醒的状况,就是猛虎下山的写实照。
“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容蛟最后总结。
飞歌不吱声了。
一下午做了张粗糙的新床,垫了床铺,搬去给容暇光睡。
进屋时,就看见小鱼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燕南天的床头,好似看也看不够。
感情很深厚的模样。
容蛟不免想起燕南天适才看他的眼神,仿佛认得他。
还是说,他也是通过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如果是。
那么江别鹤一定就是江琴!
他在江湖到处乱窜,也只见到江别鹤和燕南天看他的眼神是一样,带着恍然的回忆。
燕南天,江枫,江别鹤……
晚上,燕南天再次睁开眼睛。
“你的父亲是江枫,你的母亲是移花宫的人……”
众人给小鱼儿和燕南天留出空间。
两人的情绪已经平淡下来,燕南天细细说起小鱼儿的父母。
“……正是江琴出卖你父母,才使他们被杀害。”燕南天半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说话声音似有似无。
小鱼儿听闻父母惨死,拳头攒紧:“那杀我父母的凶手到底是谁?”
“十二星相。”燕南天道。
小鱼儿是第一次听到十二星相,迟疑道:“可我听说移花宫才是我的仇人……”
话音一落,小鱼儿立马吃痛。
燕南天的大掌牢牢抓紧他的手臂,出手速度之快,连残影都不见一分,小鱼儿暗自惊叹了一会儿,只听对方大声问:“你听谁说的?”
“一个不知面目的人。”接着,小鱼儿说起了铜面人,对铜面人的猜测,还有她一定要他和花无缺决斗的事。
香已燃到尽头。
“你怀疑她是移花宫的人?”燕南天沉默片刻,问道。
“是。”
“立马将你从她身上学到的武艺展现出来!”
小鱼儿不迟疑,立刻在空地上施展出来,燕南天看了蹙眉,没有一丝移花宫的痕迹。
暂且将这放到后面,小鱼儿与花无缺的决斗已经不远了。
燕南天信守承诺,是个顶天的好汉子,尽管知道小鱼儿的武艺不出众,也不让他反悔。
他说:“既然那神秘人很想你与移花宫传人交手,事发当日,她一定会到场!等明日,我就指点指点你。”
小鱼儿担心他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要紧,”燕南天闭了闭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白日我见到那人……”
“他叫容蛟。”听他一提,小鱼儿也想起燕南天停留在容蛟的眼神。
“姓容?不姓陈吗?”
小鱼儿愕然,看着燕南天,眼睛越睁越大,一道灵光突然闪现。
他急忙朝外边喊容蛟的名字。
容蛟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勺子,小鱼儿喊他时,他正熬粥。
“什么事?”他看看小鱼儿,又看看燕南天,手里的勺子还在滴稠稠的粥水。
小鱼儿眼里含着笑意:“燕伯伯说你应该姓陈。”
门没关,飞歌在外面探头探脑。
小鱼儿没再细说,容蛟已明白。他以为自己能够冷静,等向燕南天问话的时候,才发现声线颤抖。
“我父亲姓陈?”
燕南天也有点明白了,这小子不知道自己身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他看着容蛟眼睑下的红痕,说:“其实我只见过你父母一面,能认出你,还得多亏了你的胎记。”
当年,燕南天知晓江枫受到暗害时,对方已了无音讯。后来接到传书,才去陈家一趟,见到了江枫,和江枫的妻子。
才知道,江枫被移花宫的两位宫主所救,一直在移花宫养伤。
因为与照料他的花月奴有了私情,才逃出移花宫。
江枫怕移花宫找到江府,便没有回家,而是带着花月奴去了世交的陈家。
江家与陈家都是商户,陈家家主的妻子身体不好,很少出家门一步,燕南天也只见她一面。
又见到了陈家的儿子,也就是四岁的容蛟。
燕南天已记不得容蛟的真名是什么。
那时花月奴在陈家被诊断出有了喜脉,她和江枫一时欢喜忘了移花宫,江枫甚至抱起四岁的容蛟,看他可爱逗他玩。
说妻子肚里的孩子是女孩,将来就把她嫁给容蛟。
还给他金项圈作为信物。
燕南天说到这儿,看了看小鱼儿,结果生出来是个大胖儿子。
小鱼儿则看着容蛟。想不到还有其中缘分,不禁问:“那金项圈呢?”
“卖……卖了。”
小鱼儿回头,见飞歌笑得很勉强。
去看容蛟的反应,只见他面部表情淡淡的,像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容蛟:“后来呢?”
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小鱼儿视线下移,发现他的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所以也不知道他的手时攒紧的,还是放松的。
小鱼儿又去看燕南天,听接下来的事。
“后来……当初就是十二星相的人把江枫重伤,听闻他离开移花宫,就追杀到陈家,而我已带江枫夫妇离开……你的父母都是不通武艺的人……”
容蛟听闻陷入久久的沉默,屋内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飞歌蹑手蹑脚的进来,一只手抬起,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
这只手迟疑着,久久不落。
“十二星相……是如何听闻的?”
容蛟突然发声,飞歌迅速抽回手。
燕南天凝视他,沉声道:“江枫不仅联系了我,也联系了他的书童。只有我们知道他的落脚处,我怀疑是江琴。”
而陈家与江家是世交,江琴又是江枫的贴身书童,他不可能没去过陈家。也就觉得容蛟长得熟悉。
容蛟眨了眨眼,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反应不在燕南天的预料之内,“你不生气?”
“有点。”
“只是有点?”燕南天声音中带着怒气。
容蛟再点头。没有记忆,实在很难对他名义上的父母产生感情。
“那么……你也不想报仇了?”
任谁也看得出,燕南天此刻像头发怒的狮子。
空气一下紧绷起来。
飞歌捉住容蛟的一只手,却发觉他的手攒得很紧。
容蛟发现此刻的自己像一台机器,声音平静无波:“你们的仇人有江琴、十二星相。”
“所以?”
“所以,你们报了仇,也相当于为陈家报了仇。”容蛟顿了顿,直视燕南天的眼睛,“反正,陈家是因为江枫而亡。”
最后一句说完,燕南天杀气腾腾的面容顿时消融。
沉默地看着容蛟转身走出了房门。
飞歌跟上他的脚步。
“你……真的不报仇?”
容蛟抬头看看蓝色的天空:“我没有仇恨的枷锁。”
“况且我只有一条命,”他回过头,手指头点在飞歌的胸膛上,“你也是。”
飞歌摸了摸胸膛,也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那么大,人那么小。
他笑笑,揽住容蛟的脖颈:“也对,来到新世界,就该重新生活!”
“那你想好以后做什么吗?”容蛟也笑了。
“唔……我一直想当个厨师来着。”
“不要了吧,就你的厨艺?我们的荷包不富裕啊!”
飞歌叉腰:“不富裕怎么了?我们可是新世纪的人,随便一个点子,就能让土著人大开眼界!”
“新世纪的人那么多,哪个点子能轮得到你?”
飞歌瞬间傻眼了。
“不行,我们得赶快出去占了先机。趁那些人还颓废着,当不成厨师,还有发廊洗剪吹,时尚潮流服饰,再不行还能送外卖和快递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