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篇:《来时霜满路20

  七月,我离开了南城,谁也没有告诉。

  我虽然深恨沈清淮不与我并肩,同仇敌忾,但等最初的气消了以后,我明白他说的话虽然冷血,却都是事实——只要找不到证据,只要我还留在王知行势力盘踞的领域之内,我就不可能真的替父亲报仇。

  父亲的积蓄,足够我过着漂泊无定的日子。我彻底抛下了学了近十五年的国画,操持起了水粉和水彩,画一些剧情轻快的小故事,配上无病呻吟的鸡汤,拿着稿费的同时,渐渐也收获了一些名气。

  从未有一天,我忘记要给父亲一个公道,三年来,我跑了大大小小上百场画展,参加了三十来次的拍卖会,搜集到了更多王知行侵占我父亲画作的证据。

  也从未有一天,我真的忘记过沈清淮。

  十月,我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逗留,赶稿的时候,不幸生了一场大病。短租的房子里独我一人,我在高热的昏迷之中,梦见了沈清淮。

  有一年,沈清淮陪我去看海。我被一个掀起的浪头卷倒在地,他急急忙忙赶过来,我却伸出手,一把将他也拽倒在沙滩上。海天一线,蓝得仿佛一场幻梦,我向着天空高喊:“沈清淮!等我长大!”

  然而,长大以后,相聚成离别,知交已断交,故乡变成了我再也回不去的远方。

  我从昏迷中醒来,挣扎着出门下楼,拦上一辆出租车去了医院。肺炎,加上上呼吸道感染,嗓子发疼,连吞咽都觉得困难。

  半夜苏醒,转头看见从窗外漏进来一片月光,落在地上,结了霜一样。孩童时期,背的第一首诗,便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望着那一片皎洁,怔然出神,却没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我终于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沈清淮发了一条消息。

  沈清淮,我想你。

  你的靠近,你的疏离,你永远清淡的微笑,你如明亮却清冷的目光,你永远是那一年月光中吹笛的白夜年少。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消息传去,我却没有分毫的勇气去等沈清淮的回复,拆下了手机里的SIM卡,径直丢入垃圾桶里。

  8

  年关过后,出版社的编辑联系我,说四月新绘本出版以后,将会举行一个联合签售,问我是否愿意参加。她发来签售的两个城市,南城是其中之一。

  我犹豫许久,还是答应下来。

  五月生日前后,阔别四年,我再度回到南城,依旧谁也没有联系。

  签售的地点在南城大学,报告厅里人头攒动,我埋头奋笔疾书,两小时后,终于看到长长的队伍只剩下了最后一截。

  我送走了前一位读者,接过后一位递来的书。扉页里夹着一张小字条,我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致谢桑河:愿你一生向着星光前行,不必回头凝视深渊。

  倏然抬头,然而站在面前的并不是沈清淮,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我急忙问道:“这是……”

  “是一位老师拜托我过来的,这句话是他送给你的祝福。”

  我心不在焉地签完了最后几位读者,屡次摸起已经是第四次换了新号码的手机,却还是没有联系沈清淮。

  签售结束,我没有回北方,在南城逗留下来,在生日的前一天,去了南城大桥。

  江风浩荡,吹得空空荡荡的心里似有回声。

  即将到凌晨零点的时候,风忽然荡起一阵殷勤的轰鸣,我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三十二岁的沈清淮,仍然开着那辆旧的雪佛兰,他在摇下车窗看见我的时候,凝在脸上的表情,同样是不可思议。

  我笑了笑,“嗨,沈清淮。”

  沈清淮急忙停车,从驾驶座跳了下来,两步走到我面前,“……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

  “那你今天运气不错。”

  他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还好吗?”

  我耸耸肩,“还行吧。”

  很多的话,就这样止于寒暄。沈清淮没有邀请我去聚一聚,我同样没有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们只是肩并肩站着,听着江上吹来的风。

  靠近,却从未有过的疏离,我想,我和沈清淮已经彻底回不去了。

  我伸出手指,指向黑沉江面上的渔火,“真亮,是不是?”

  就像那年,我曾不自量力为你雀跃过的心。

  沈清淮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退后一步,“桑河,我要走了。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希望你开心。”

  “什么?”

  他没回答,转身向着车子走去,车行之前,探出头来最后看我一眼,“生日快乐。”

  咬字很重,一句祝福的话,被他说出了诀别的意味。

  我回酒店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则新闻已经引爆了网络:著名国画大师王知行涉嫌谋杀,已被警方拘留,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我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把这则新闻反反复复地读了五遍,终于确认。

  没有犹豫,径直前往沈清淮的公寓,却恰好在楼下碰见他。

  “沈清淮!”

  他停下脚步,凝视着我,片刻,笑了出来,“生日礼物,收到了吗?”

  “……你要去哪儿?”

  “自首。”他神色平静,“……与恶龙缠斗,自己也得变成恶龙。为了取得王知行的信任,我做了不少事——肮脏的事,不说给你听了。”

  我眼泪纷涌而出,几步跑过去,紧紧抱住他,“沈清淮!你有毛病!”

  他伸出手臂,回抱住我。

  我哭得极没有形象,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衣服上,“……沈清淮,为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葬送前程。你喜欢的人,难道不是……”

  “曾经是,后来不是了。”他声音里含着如释重负的叹息,“……对不起,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什么也不想听,抱着他呜呜大哭。

  沈清淮连声安慰,直到太阳一寸一寸往西斜去,他终于不得不走了。

  我们跋涉过了这样深冷的黑夜与长河,重逢的号角奏响一瞬,却戛然而止,沈清淮,你真是一个理智又残忍的人。

  可是我却甘愿,等着这样的你。

  你总让我向着星光前行,不必凝视深渊,你却为了我,毅然而然地步入深渊。

  只要是好的,我不怕久等。

  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你更好呢?

  9

  几天之后,沈清淮经济犯罪的案子也开始立案侦查。

  我住在他空荡荡的公寓里,画画,赶稿,替他照料从小区里捡回来的野猫,过着平静而简单的生活。

  我一心一意,等着他回来。

  去年在医院,我给沈清淮发过消息以后,扔掉了卡,没撑过五分钟,又捡了回来。

  开机的时候,沈清淮的回复恰好蹦出来。

  “桑河,回到我身边。”

  我没有回复,盯着这一行字,太过用力以至于热泪盈眶,害怕再睁眼的时候,一切都是幻象。

  小时候,趴在父亲的膝头,在悠悠的笛声中睡着,醒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洒落一地的白光。

  我打了个呵欠,问沈清淮,“那是霜吗?”

  “那是月光。”

  也是你投掷于我玉壶中的,一片冰心。

第4章 第四篇:《来时霜满路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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