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院子87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德笑道:“陛下说的。”
来德很快就带人离开,季怀带着阿连进去,阿连激动道:“王爷!这里好大好气派呀!”
这几个月他已经跟宫里的几个人混熟,也学着他们喊他王爷。
季怀拢着袖子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过曲折的回廊,穿过风景秀丽的后花园,转过头看着廊外的一方莲花盛放的小池塘出神。
“王爷!”阿连在喊他。
池塘从花开到花落,覆上了京城的第一场冬雪。
季怀给赵岐上了折子,大意是自己德不配位,想请辞离开,被赵岐驳回。
甚至还冒着雪专程来看望了他一趟。
季怀顶着那个叫林渊的尚书要杀人的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
又一年的初春,他带着阿连去了石源城。
宋凡将军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季怀在石源城又住了一年,每隔几天便要去义庄的旧址逛荡,连宋楠都看不下去,劝他不要再去,免得皇上起疑心。
他找湛华只是想找人,但是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年末的时候他回京城,林渊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赵岐依旧笑呵呵地待他如常,季怀心中过意不去,糊里糊涂答应了他要上朝。
第一天上朝就碰上群臣请旨让赵岐选秀,偌大的朝堂只有季怀和林渊没跪,季怀是懵着不知道该不该跪,林渊则一脸铁青。
赵岐看向季怀,不急不缓地问道:“皇叔如何看?”
季怀想起朝中关于赵岐和林渊的风言风语,又忍不住想起湛华,若是这些人逼他娶妻,恐怕湛华要气到大开杀戒。
“陛下,臣觉得陛下年纪尚轻,无须过早担忧。”季怀说。
赵岐沉吟半晌,抚掌笑道:“皇叔言之有理,何况皇叔如今都尚未娶妻,朕又岂能越过去?”
季怀终于知道赵岐这个皇帝原也是一肚子坏水的。
从此之后,朝中大臣们便锲而不舍地催他娶妻生子,仿佛推翻了他这个绊脚石,就能再次逼到赵岐跟前。
反倒是林渊对他脸色好了不少,路上碰见甚至还冲他点个头,这让季怀受宠若惊。
坚持了小半个月,季怀终于熬不住了,大病了一场,借机又在王府里窝了半年,死活都不肯再去上朝。
京城里的人都以为端康王抱病在床,实际上季怀早早和赵岐通了气,一路南下,途径晚来去了南方。
他这次孤身一人,阿连都没让跟着。
他拎着一坛子浊酒掀起帘子,进了船舱,里面的船夫正在烤鱼,见他进来笑道:“季公子,你回来啦!”
“外面突然下了大雪,许多酒家都关了门。”季怀把酒坛子递给他,弯腰拍了拍袄子上的雪。
他坐下来,船夫就递上来一碗热酒,“公子,信寄出去了?”
“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季怀喝了口酒,滚烫辛辣,险些将他辣出眼泪来。
这浊酒实在劣质不怎么好喝,外面天色渐晚冷雪飘飘,呼啸的风声好像要掀开这单薄的船篷,季怀将手揣进袖子里,盯着炉子上跃动的火苗愣神。
“公子孤身一人来这偏僻小镇寻人,可寻到了?”船夫问。
“没有。”季怀呵了口气,觉得脚冻得有些发麻,神情空洞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船夫叹了口气,“虽说现在正值好事道,但这天南海北的,人呐,一旦走散了,就难再见了。”
这酒的辛辣混着苦味泛上了舌根,季怀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
“你找了那个朋友多久了?”
“两年半……三年?”季怀有些记不清楚了,他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总有些恍惚。
“嗐,公子啊,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船夫大口喝了半碗酒,“这人和人啥时候见面,啥时候分开,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缘分尽了,就算是擦着肩膀过去也可能看不见,当年我曾经载过一对私奔的苦命鸳鸯…………”
船夫在这条河上迎来送往了许多年,见过人世间数不清的悲欢离合,说出来的话仿佛酿制粗糙的浊酒,辛辣又直白。
季怀低垂着头盯着脚边的雪泥,只觉得这火这酒都呛人得紧,喃喃道:“但不找到他问个清楚,总觉得不甘心。”
他不愿意去想结果,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湛华已经死了。
赵岐天南海北派出去的暗卫没有回来消息,他私底下找的丛映秋也给了他否定的答案,他甚至派人去地狱海打探消息,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湛华死了。
他再也见不到湛华了。
但是怎么能这样?湛华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靠在冰冷的船舱上,盖着略带鱼腥味的被子,醉醺醺地望着慢慢熄灭下去的炉子,零星的火光闪烁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找不到了。季怀眼眶发酸地想。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他到处乱跑的时候。
夏日北边的荒漠炎热干燥,仿佛呼吸间都带着沙粒,季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什么——和尚——”对面的人扯着嗓子喊。
“和尚!白衣服——很俊!”季怀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
“没见过!”老板摆摆手,“不能再往北啦!那边在打仗!”
“好嘞,多谢!”季怀嗓子喊得有点劈,爬上骆驼又继续往前。
驼铃声阵阵,他在城里停了下来,把信交给驿站的小厮,“寄到晚来城。纸条上有地址。”
“谁收?”小厮头也不抬的问。
“湛华,叶湛华。”季怀咬着嘴里的干饼说。
“晚来城在东南,可能半年才寄到。”小厮说。
“没事。”季怀抹了把脸上的沙子,将银钱放在桌子上,“他早晚都会收到的。”
第七年的时候,赵岐惊愕地看着风尘仆仆回到皇宫的季怀,收下了他提来的半筐子据说是南疆特产的水果。
“本来是两筐的。”季怀摸起来啃了一口,坐在台阶上说:“烂了半筐,我路上没忍住吃了一点儿。”
赵岐蹲在台阶上剥皮,觉得他吃得可能不止一点儿。
旁边来德着急忙慌地想给他试毒,奈何动作赶不上他家主子,赵岐递给了他个小的,“别老想跟朕抢吃的。”
“…………”来德心累地接过来啃了一口,到底难受,背过身去把果子戳得全是窟窿。
“小皇叔沧桑了不少。”赵岐看着他被晒得黢黑的脸幽幽道。
“不比陛下玉树临风。”季怀接过来德递的帕子抹了抹嘴。
赵岐叹了口气,“你找到他了?”
前几年石源城地动,那湖水倒灌炸塌的墓室彻底找不见了,当时季怀在石源城留了三天,只说了句湛华又不在里面,就转头走了。
哪怕一开始还抱有怀疑,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别说他,就连林渊都觉得季怀真的是失心疯了,天南海北地找个死人。
“还没有。”季怀转头对着他笑,满脸就只能看到口白牙,“陛下,我觉得我俩的缘分还没尽。”
赵岐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自觉也已经铁石心肠,但是见他这么笑,竟然罕见地觉得惋惜。
“朕再给你调派些人手去找吧。”
“多谢陛下好意。”季怀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找吧,总能找到的。”
又过了两年,季怀几乎踏遍了赵国的地界,甚至还带着身边的暗卫剿了几次匪乱,查了几个贪官,依旧没有湛华的消息。
他现在已经和当年的季怀判若两人,别说风餐露宿,他骑马赶几天几夜都是常事,还和群暗卫混在一处学会了百发百中的飞镖,若是湛华如今看到他,可能都不敢认。
第十年年末的时候,他决定回晚来城看看。
“王爷,我等不能走。”暗卫头子担忧道:“万一——”
“没有万一,我只是回老家看看。”季怀摆摆手,“你们回京城过年,少来烦我。”
“可是——”另一个人插嘴。
“没有可是。”季怀不耐烦地跨上马,“谁要是敢跟着我就把谁赶回镇抚司。”
一群人顿时闭上了嘴。
季怀本来是打算去晚来城过除夕,但是大概应了那群乌鸦嘴的言,不等到晚来城他就染了风寒,只好就近住下养病。
除夕的时候,外面万家灯火热闹非凡,他拎着酒坛子爬到屋顶上看烟花,到处倒是欢声笑语。
他租住的这小院子冷冷清清,除了他就剩路边捡来的一只小狸花猫。
小猫崽子被他揣进怀里也不叫,只露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和他一起看花,时不时被吓得一哆嗦。
季怀喝了口酒,伸手戳了戳它的耳朵,“湛华,你就这么点儿胆子?”
小猫一爪子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季怀开心地笑出了声。
“除夕快乐啊,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