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事故27
柳若松觉得,他可能是流年不利。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在末世之前就找个庙拜拜,再买他千八百张水逆符把自己从头到尾糊三层。
高铁侧翻前,其实车上已经乱套了一阵子。
他当时人在一等车厢,旁边的座椅被拆了一大圈,剩下的零星三五个座椅上坐着护送他的几个年轻军人。要不是柳若松知道自己包里装着血样,都觉得那场面像是在押送重要嫌犯。
后车闹起来的时候,柳若松其实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据他们交谈泄露出的零星线索来看,闹事儿的是五号车厢,跟柳若松离着八竿子远。据说是因为负面情绪过剩,有民众产生了过激行为,所以导致出现了危险情况。
柳若松当时几乎下意识就想起了之前在集合点被人硬生生从屋内丢出去的人——这种情况下,人们的神经纤细得就像一条丝,用手一碰就要爆炸,出什么事儿都不奇怪。
但柳若松万万没想到,居然可以有人做到物理意义上的“爆炸”。
当时整辆车的警报骤然拉响,紧接着柳若松就感觉车身似乎踩了个极猛的刹车,他自己都被往后一悠,死死地撞在了椅背上,撞得肩胛骨生疼。
然而紧急制动没缓解险情,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柳若松就听见后面一阵震耳欲聋的重响,紧接着他浑身一沉,不受控制地被带着向旁边撞去,一时间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之响。
电光火石间,柳若松只来得及死死护住手里的包,整个人努力地蜷缩起来护住头脸,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天。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从车窗甩了出去,就落在轨道不远处的石子土坡上。
侧翻的高铁在他不远处冒着白烟,柳若松耳朵里耳鸣得厉害,只能听见隐隐约约幸存者的哀嚎,却看不见身边一个活人。
柳若松的背包倒还好好地散落在他旁边,他咬着牙翻了个身,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到了完整的采血瓶,这才松了口气。
幸亏因为安保工作,他身边的座椅被拆了一圈,身边留足了空间,没被卡在车里,现在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他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断胳膊断腿,情况还算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下天色已经黑透了,他自己的手机又不知道甩在了哪,柳若松咬着牙缓了两三分钟,硬是自己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额头上流下一条冰凉微痒的触感,柳若松随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
柳若松摔得不轻,也分不清自己浑身上下还有哪不疼,只是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踉跄了一步,差点一脑袋又栽回地上。
空气里传来难闻的燃烧味道,空气灼热地透过柳若松的衣料炙烤他的皮肤,他晃悠了一瞬,又站直了,咬着牙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种晕眩感甩掉。
他手里都是灰土和血,也摸不出来自己伤口在什么地方,干脆没去管,随意抹了一把头上的血,眯着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
侧翻的高铁像是一条蛰伏的巨龙,安静地沉在夜色中,离柳若松几百米之外的另一边,有火光破开冲冲夜色,风声夹杂着哀嚎声和呼喝声钻进柳若松的耳朵里,他原地打了个晃,然后迟缓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确认枪还在身上,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边走。
他的耳鸣比方才好多了,只是应该是摔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右脚一落地就钻心地疼,八成是扭伤了。
他走了没多久,还没靠近火光现场,倒是先捡到一个散落人员。
那年轻人穿着迷彩服,脸朝下趴在草坪里,柳若松在夜色里没看见他,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哎,醒醒。”柳若松单腿跪下来,有些艰难地把人翻过来,试过了还有气,于是使劲拍了拍他的脸:“能听清我说话吗?”
对方应该跟柳若松一样,是远离事故现场的幸运儿,没受什么大伤,柳若松叫了他三两分钟,他就醒了过来。
“柳……先生?”
“是我。”柳若松说:“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会突然侧翻?”
“五号车厢出了问题。”年轻人从地上坐起来,说道:“那边打起来了,闹出了严重火警。”
柳若松:“……”
火警?柳若松也不知道自己是耳朵不好听错了,还是脑子摔坏了理解能力有问题,他定定地盯着对方,花了足有十分钟才弄明白后面发生了什么。
当时五号车厢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也不知道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总之听说是摔碎了一整瓶二乙基锌试剂。
说来也是疏忽,现下的情况里大家都在逃命,晚一秒都有可能陷在死城里,哪有功夫顾忌乘车安全,安检更是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二乙基锌见风就着,在空气里说自燃就自燃,偏偏有人吓着了,下意识一整瓶水泼上去,那玩意登时就炸了。
之后列车紧急制动,却已经来不及了,最早是后面的车厢脱轨,脱轨的时候带垮了前面车厢,这才把整辆车都带翻了。
至于这年轻人,他当时本来是要去往列车车厢提醒乘务长,结果刚走到一半,车就翻了。
他从过道被砸在玻璃上,跟柳若松一样被甩飞出来,好悬没被压在里面。
“这趟车上有多少人。”柳若松声音很哑,他有点站不住,努力眨了眨眼睛,又抹了一把脸上流下的血,轻声问:“后面情况怎么样?”
“满载的。”年轻人低着头,说道:“也有硬要挤上车的……大概情况超载三分之一。”
那就应该是八百多人,柳若松想。
情况不大好。
这个念头方一出现,火光方向就像是应和柳若松的心声一样,猛然迸发出一声怒喝。
“来不及了!”
那是个很粗狂的男声,中气十足,听起来倒是没受什么伤的样子。看样子,那边已经有幸存的伤员在开始组织救援活动了。
原本坐着的年轻人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我得过去跟着一起救援。”
那年轻人说着看了一眼柳若松,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需要保护的“关系户”,傅上校亲自送来的。虽然他人看着面善又和气,但看起来娇生惯养的,举手投足都是贵气,想必很娇贵。
他生怕这人一开口是什么“你先保护我”、“这里太黑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之类的话,心里惴惴地连解释和反驳都想好了,谁知柳若松一抹脸,反手将背包背在身上,腰扣环过身子系好,说道:“走,我跟你一块去。”
柳若松说着弯下腰,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供简单固定的道具,但好在今天穿了一双高帮鞋,聊胜于无。他将脚上的鞋带穿过脚腕的鞋带扣,然后收紧鞋带系紧了,勉强用鞋帮勒紧了脚踝。
他头上的伤口还没止住血,这么一会儿又细细地流下来一小条,柳若松随手一抹,将血甩在了旁边。
年轻人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扛造,被他行云流水的一顿操作惊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实践跟预期相差太大,他一时间没从理智里调度出合理的回应来。
“怎么?很意外啊。”柳若松勉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你这表情,眼珠快掉出来了。”
那年轻人岁数不大,看着也就十八九,估计刚入伍不久,闻言傻不愣登地点了下头,下意识扶住他的胳膊,带着柳若松往火光的方向走。
“我是户外摄影师。”柳若松还是晕,不由得喘了口气,才继续说:“……爬山下河,在冰川上凿窟窿那种。我们之前有一次在可可西里丢了装备,差点死在里面。这点小伤,小意思。”
这种经历显然精彩又魔幻,年轻人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崇拜道:“哥,你真牛。”
“这有什么。”柳若松有意转移一下注意力,缓解一下身上的疼,闻言一挑眉,显摆似地说:“我跟你们傅上校去打真人CS,回回赢他三分。”
——虽然是傅延有意让他,但这句话说出来就太过线了,于是柳若松没有说。
但显然,那年轻人对他的崇拜顿时又上了一个档次,真心实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说道:“怪不得你来保管血样呢,真牛。”
他说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别说,我也挺喜欢拍照片的。可惜我家里穷点,我学习又不好,只能出来当兵。”
“没事。”柳若松随口安慰道:“这玩意又不难,等你转业之后找个培训班,也一样能做业余爱好者。”
“真的?”年轻人眼睛一亮。
“真的。”柳若松说:“我也不是专业学摄影的。”
“哎,就是不知道这病啥时候完。”年轻人叹了口气,像是才想起来处境一样,垂着头说:“估计这病过去之前,我是退不了伍了,也不知道我家里……”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前面的人群里又暴起一阵呼喝,似乎是有人要往车里爬,但是被人拽住了。
于是那年轻人咽下了不合时宜的感慨,沉默着扶住了柳若松,加快了脚步。
有个人帮忙,柳若松的脚程快了不少,过了又一个坡之后,他终于看清了翻车的事故现场。
有一部分人像他一样被甩了出来,但更多人还被困在车内,车辆侧翻后一边压在地上,另一边的窗户被变形积压,许多人求援无门,进退两难,已经卡死在了车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车辆断裂处的火还没完全熄灭,还能看到里面隐隐的明火火光。
年轻人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帮忙了,柳若松腿脚不便,落后他几步,此时正扶着车喘粗气。
地上零散地堆着几堆人,其中有的还活着,但有的已经死了,下半身被压成了一张饼,血肉模糊得看不清形状。
血腥味儿从他们身上溢出来,浓得让人眼酸。
那些人活的死的堆叠在一起,柳若松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