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8
妖怪开智定性这种事儿,就好像人也要长到十七八岁才能懂事差不多,你总要经历一些事情,吃过一些亏,认识一些人后,才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而许嘉出生即化智,就好像是老天爷在告诉他,你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相护和爱。他甚至连成长的资格都没有,任何的情感到他这里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天生的薄情寡义,绝世的坏种天才。
一夜之间拥有了狼王的毕生妖力,听起来是一件很让妖羡慕的事情,可事实上,许嘉这一个多月以来并不好过,这妖力一开始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身体,就好像开智这件事儿一样,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进入他的身体后,这股妖力便开始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想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和合适的角度融入他的身体,却苦苦不得其法,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经常被这股妖力顶的心肝脾肺疼,他试图驾驭这股妖力,后来却发现以他现在的内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好在这股妖力虽然他体内游走盘桓,却也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冥冥之中,许嘉可以感受到他自己的身体其实对这股妖力并没有那么排斥,甚至可以感受到这股妖力对他血液的渴望。
除了偶尔这股妖力会嫌他运功太慢,不轻不重地顶撞他一下,似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融入他的体内,其他时候倒也相安无事。许嘉居然从中嗅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许嘉每天都必须坐在那个破炉子里运功,一个多月的光景就这样悄然逝去,而他自己就好像入了定一般,每天都和那股妖力争个你死我活,上下高低。直到幽阁被扶尔闯入,结界被打破,许嘉毫无防备,“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紧闭了一个多月的双眸睁开,惑心的深蓝色令人移不开眼。
双拳不断收紧,呼之欲出的力量使许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下一刻,黑影和白影相互缠绕在一起,黑影招招致命,力气像不要钱似的随着拳头往外送,而白影的剑法利落,快如疾风。
扶尔刚进门就被人袭击,下意识的便拔剑相战,一时间谁也没看清谁,就已经打了个你死我活。
虽然面前这人穿着和歹徒一样的夜行衣,但扶尔很确定,此人和刚才的歹徒是两个人。现在和他打架的这位明显身材更加高大,握拳相向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感和气势,简直令人心惊。最重要的是,扶尔在刚才的歹徒身上并未闻到过妖味儿,但面前这个……等等!这味道是……
“许嘉!”扶尔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惊呼出声,下一刻便止住了动作,用剑硬生生地挡住了那人的拳,却逼不得已连退好几步,最后半跪在地,才堪堪挡住。
那人听到扶尔的惊呼声后也顿住了脚步,他俯下头,整张脸向扶尔的方向凑近了几分,月光正好从窗棂的缝隙中偷跑出来,照在他深蓝色的瞳孔中,像是照进了一汪池水。
似是终于看清了扶尔的模样,他极小幅度地侧歪了下头,舌头抵了抵上牙尖,眉尾一挑,轻笑道,“哥哥?”
这声“哥哥”喊得轻佻又傲慢,却正好与扶尔记忆中那声清脆的“哥哥”相重叠,扶尔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开口道,“真的是你?”
许嘉的眼睛又变成了泼墨似的纯黑色,整个人倒是多了些乖巧的味道来,看到他的反应,似乎是很满意地弯了弯嘴角,“怎么了哥哥?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弟弟了?”
“弟弟”两个字被他故意咬得很重,“哥哥”二字又要命地被他喊出了一股耍流氓的味道。许嘉嗤笑了一声,直起了腰,手掌漫不经心地从剑锋滑过,一直滑到剑柄处,他的动作慢悠悠的,不急不慢,看得人莫名心痒。
那把剑上还流着他刚刚受伤的血,剑身中间还有他砸进去的一个小坑,许嘉就那样一寸一寸地滑到了扶尔的手侧,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扶尔就像是忽地惊醒一般,避开了他的手,剑锋一转便直接对准了他的喉咙,毫不犹豫。似乎若是许嘉再有什么唐突的举动,他便会直接一剑抹了他的脖子。明明刚才许嘉都没有碰到他,可扶尔却莫名的有种被侵犯的感觉。
许嘉一愣,手还因为扶尔的突然后退而僵在半空,片刻后,他笑了笑,喉结似乎若有如无地刚好擦过剑锋,他的目光从剑锋移到了扶尔的手上,随即那双张开了的桃花眼突然用上了正道,含满了情,“哥哥的手还是这么好看。”他边说着,边伸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剑锋,往旁边移了几寸。
而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正好激怒了扶尔,他咬了咬牙,连耳侧都因为薄怒而染上一层绯红,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直接将剑锋又强硬地移了回来,离许嘉的喉咙不到半寸,“说!歹徒在哪儿?”
这回轮到许嘉愣神了,他完全不知道扶尔在讲什么,但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脸上的茫然再次被那欠揍的笑容所取代,“求我。”
扶尔,“……”
许嘉仿佛真的知道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瞧了他一眼,“求我啊,我就告诉你。”
扶尔,“……”
话已至此,除了开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在两人马上又要大打出手之际,幽阁在今晚再次迎来了他的第二批闯入者。这次,尘封已久的大门终于被彻底打开。
本来黑灯瞎火、门可罗雀的幽阁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御林军直接二话不说地将幽阁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中间,楚明皇在左拥右护下走了出来,一双混沌的双眼在此刻难得地显出几分清明来,竟依稀可见往日的君王之相,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扶尔身上,询问的话却好像是定罪的语气,“国相,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扶尔的目光从楚明皇移到了旁边的孟忠连身上,此时,孟忠连正归顺地站在一侧,目光垂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半晌,扶尔只是抿了抿嘴,放下了剑,却未曾一言。
许嘉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偷偷地凑到了扶尔的耳侧,含着笑用气音问道,“我的好哥哥,你这是……被人坑了?”
坑了,是被人坑了,但扶尔怎么都无法理解孟忠连有什么坑他的必要。他来乾城,是来帮他们的,这段时间,他忙着平祸乱,镇妖族,安民心,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坑他,不就相当于坑他们自己吗?不就相当于坑整个乾城吗?难道那些仕途名利,当真就比天下成千上万的百姓重要?现如在世道荒唐,妖族横行,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得解,他怎么就还有这闲工夫来坑他?
许嘉的眼睛在楚明皇和孟忠连之间转了几圈,再结合刚才楚明皇喊得那声“国相”,还有这围得密密麻麻的御林军,那些扶尔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许嘉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倒也不是说他比扶尔聪明到哪里去,只是扶尔这人太过直来直去,又或者说其实他和孟忠连是一路人,有着同样的狼子野心和那些弯弯道道,所以理解得更快了些?
许嘉轻轻嗤笑了声,自嘲的想,毕竟,坏种大概还能心灵相通?可下一秒,当他瞧见孟忠连满脸的褶子肉时,又悄悄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去他大爷的,本小爷长得英俊潇洒,貌比潘安,谁和他是一路人?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扶尔,从许嘉的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扶尔额前的碎发和紧绷的唇线,然后他便又自己悄悄勾了一下唇角,看见没,这才叫一路人,同样的眉清目秀,赏心悦目。
许嘉这复杂曲折的心理活动无人知晓,毕竟现在每个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你以为自己的位置无关轻重,却不知早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孟忠连乃两朝重臣,掌握朝中势力十余年,对于他来说,权力就是一切,他又怎么能允许有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出现呢?况且,他自认为到现在,天下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妖族也在逐步退兵,貌似扶尔这个望朔派的大弟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了,现在他唯一要解决掉的事情,就是趁皇帝还没有真正重用扶尔,就抢先一步将他除掉。
本来孟忠连计划的是诱导扶尔自己前来普司庙查案,到时候他再假装有人上报扶尔擅闯禁地,接着他只需带兵禀告楚明皇前来围剿便是。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扶尔居然提出要看受害之人的尸首,而整件事情都是他坑蒙拐骗编出来的,哪有什么受害之人,只能再在暗地里编演了一出歹徒劫持良舍的戏,但扶尔的武功高超,剑术了得,恐怕不到普司庙,人就已经被他追上了。所以迫不得已,他又在香里藏了迷魂药,虽然只能困住扶尔一时半刻,却也足够将人引到普司庙了。
虽然过程和他当初想的有些许出入,但只要最后结果一样便足够了。孟忠连收回思绪,一身正气地冲着楚明皇拱了拱手,开口道,“皇上且请息怒,听臣一言。今日京中连犯杀人案,臣多日追查未果,不得已只能求助于国相大人,想必国相大人此番前来幽阁,定也是为了查案,还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呐!”
朝中上下皆知幽阁是楚明皇心中的一块逆鳞,闯入者,一律当斩。所以当楚明皇听了这一番“求情”后,不但没有息怒,反而又提醒了他一遍扶尔擅自闯入幽阁的事情,只觉得是扶尔在找借口罢了,随即楚明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哦?查案?那倒还请劳烦国相大人说说看,这歹徒……在哪呢?”
在一旁被冷落了很久的许嘉不满道,“怎么?眼瞎啊?这么大个帅哥你们瞧不见呐?”
众人,“……”
请问有歹徒像您这么猖狂的吗?
有歹徒像您这么积极认罪的吗?
有歹徒像您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您不说,我们还当您是哪来的大爷呢。
扶尔头痛的揉了下眉心,身子向前倾了倾,将许嘉下意识地护在了身后,“他不是。”
“他就是想刷点存在感而已。”
众人,“……”
许嘉挑眉,似乎是对扶尔这个护崽的动作表示十分满意,他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又得意的欠揍样儿,轻微俯身在扶尔耳边说道,“还是哥哥了解我。”
啊——喂——这是什么这么值得让你骄傲的事儿吗?
扶尔忍无可忍道,“闭嘴。”
许嘉乖乖点头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