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孩子的记忆总归不是太能刻骨铭心着的,记着一个人,一件事,觉得让自己烦了疼了,就能及时止损的搁浅记忆。

  那之后,陆凌再也没有见过沈郁川,又私以为沈郁川欺骗他根本没拿他当朋友,从而把他拉入自己人际关系的黑名单。

  无论如何,他依然是那朵被宠爱保护着慢慢长大的小娇花。

  时间如少年拔了节疯长的骨头,穿梭飞快。陆凌十岁那年,他的父亲陆正安出了一场车祸。

  具体的细节陆凌并不在场,是后来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生生的吓出了一场冷汗,患了一场大病,留下很长一段时间的阴影,再不敢坐小轿车。

  只记得那天大雨倾盆,沈郁川的父亲载着陆正安去外市签一个重要的收购合同。

  两人上高速前必须经过一座大桥,刚巧迎面驶来了一辆大货车。雨下的太大,有些影响视线,又或陆正安当时催促的急躁,车轮突然打滑,失去控制,朝着大货车的方向惊险的撞去,沈父急踩刹车,把方向盘打偏,车子“嘭”得一声巨响,沉重的砸在了大桥的栏杆上,三分之二的车身都悬在了大桥边。

  暴雨如注,货车司机的视线本来就受限制,以为走运躲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并没有看清小轿车为了躲他悬在大桥上,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缓了许久的神,径直开走。

  后来的事情当事人自己也记不大清,据陆正安后来所说,他从破碎的车窗里爬出来,躺在湿漉漉的雨洼里,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就被路人送进医院。

  这其实属于人类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事故发生的那段记忆,当事人的大脑处于真空状态,完全割除了期间的细枝末节,所以,没有人去探究遇难者的痛处。

  交警调出那个时间段的录像,因为摄像头隔的太远,画面十分模糊,入眼全是白茫茫的雨幕,但依稀能看到的是陆正安确实从车里逃生,而这场车祸完全是雨天路滑所致的交通意外。

  幸运的是,陆正安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幸的是,沈父直接连人带车掉下大桥,交通队从河里捞起事故车辆时,人早已断气,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活息全无。

  陆凌一无所知,那场车祸没给陆正安造成了什么太实质性的伤害,却把陆凌吓进了医院。

  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再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十岁的陆凌根本接受不了陆正安出事,直接给吓出了一场大病。

  他被保护到太好了,经不住任何风吹雨打,如之后的沈郁川所言,很好哄,可也很好伤害。

  陆凌起烧了,整个人烧的稀里糊涂,不知晨昏,身子浸泡在湿了干,干了又湿的汗渍里。

  烧的厉害时,医生就给他打退烧针,体温慢慢恢复正常状态,再挂生理盐水,陆凌口中寡淡,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短短的一个星期里瘦了一大圈,陆正安看着心疼的不得了。

  那场高热是病毒性的,说严重也不严重,但病情反复,人多多少少会受点罪。

  陆正安也忘了自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日日夜夜的守在陆凌身边,急火攻心,慌不择路。

  陆凌烧的最厉害时,会在梦魇里喊人,有时喊爸爸,有时喊他构不成完整记忆的妈妈,更多的时候喊一个他含糊着听不清的名字。

  陆正安无心去辨别那喑哑的嗓音叫出来的名字到底是谁,一心只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能够快点好起来。

  只有陆凌知道,他睡在苍白的病床上时曾做了怎样的美梦。

  梦里,沈郁川对他微笑,用手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温柔的喊他弟弟,声音如同冬日里高山上的雪松,穿透层层冰霭,清澈而空净。

  陆凌一直觉得这么好看的人就该有这样好听的声音,所以,他儿时起,就喜欢缠着和靠近沈郁川,痴迷他的脸,也爱他偶尔温柔时看向自己无可奈何近乎到纵许的眼神。

  好在他比较听医生的话,一个星期后就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生龙活虎的求着陆正安给他办出院手续,着实也不忍心看到还受着伤的陆正安吃不好睡不好的照顾他。

  他这方还没求成功,那方就辗转听到沈父已经去世的消息,整个人都懵掉了。醒神时才发现,自己原已错过沈父的葬礼,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那……沈郁川呢?”陆凌心里惦记这件事,“就是沈伯父的儿子,他回来了吗?”

  陆正安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眸色黯淡,轻轻递了过去:“回来了,葬礼那天见到那孩子了,长得很高,也变样了,只是比以前更不爱说话。”

  陆凌握着透明的玻璃杯,低下头去,想象着沈郁川的痛苦,不觉也跟着心疼起来。

  “爸,我……我想去看看哥哥。”

  “他走了。”陆正安说:“好像葬礼结束就走了,你沈伯父他早就离婚了,那孩子被判给了他妈,现在跟着迁居到美国,这一走啊,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陆凌听的满脸伤心,陆正安看在眼里,恍又记起自己儿子有一段时间似乎很贴着沈郁川,笑了笑:“怎么,鹿鹿,舍不得你那个小哥哥啊?”

  鹿鹿是陆凌的小名,他再大一点的时候就不允许有人这么喊他了,他有了小小的自尊心,觉得这名字太女孩子气。

  但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小事了。都说原生态家庭影响人,一点都不假。陆凌虽然打小就没了母亲,可被一家子捧在手心里长大,并没有长歪,可沈郁川就不一样了,父母的离异要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他看起来孤零零的也不像有个兄弟姐妹的模样,也怪不得人那么冷漠沉郁,难相处了些。

  “哦,我有点想哥哥了,想安慰安慰他。”陆凌是这么回答他的。

  陆正安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陆凌突然就想起沈父生前似乎也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小少爷放心,我会带他来找你的。

  可谁又能预想,沈郁川是回来了,可惜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看见沈父带着沈郁川回来见他了。

  思及此,陆凌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一声掉进了手里的玻璃杯中,他仰头一阵猛喝,嘴里逐渐嚼出了浓重的苦涩。

  也许是掺了泪水的缘故罢。

  出院那天,天气仍然不见好,俨然到了A市的梅雨时节,陆凌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心里莫名的压抑。

  他乖巧的坐在门诊楼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着急看病的人群,乌压压的一片,全都神色匆匆。

  这里是医院,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也有阳光照不透的绝望和死亡。

  陆凌裹紧了外套,竟有点畏冷,再抬头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高挺男生正悠悠的朝他看来,眼底深的不透一丝光,陆凌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却见那人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陆凌立刻站起身,想也没想的往门诊大楼外走去,他觉得男生的眼神很熟悉,可是雨幕太大,距离又太远,他只能看得出模糊的轮廓,心里急切的想确定着什么。

  陆正安办完出院手续,转身去找他,半点人影都没看到,心里一惊,询问了一下站台护士,抄着伞,迈起大步追了出去。

  陆凌并没有找到男生,心里莫名的失落,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冒雨往停车场找一找时,头顶突然举过一把伞:“陆凌,高烧才退又瞎跑出来淋雨,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出院了!”

  他这一声呵斥响亮而愤怒,不远处的一辆黑色桑塔拉面前,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闻言蓦然直起身子,从后备箱处抬头,朝这对父子施施然的看了过去。

  “哎呀,爸,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您别老看我看那么紧。”陆凌嘟着嘴和陆正安顶。

  陆正安眼睛一瞪,拿他没办法,威严的吩咐:“走,回家!”

  陆凌吐了吐舌头,当即乖巧了下去,讪讪的跟在他身后。

  却没注意到,一直盯着他们的少年目光逐渐灰暗阴寒,如同簌簌冬风里的冰刃,直冷的人折胶堕指。

  不多会,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催促他道:“沈郁川,你还愣着干什么,衣服都淋湿了,还不上车!”

  沈郁川低头拧了一把衬衫上污浊的雨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最后看了一眼被陆正安护在身边小少爷单薄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说:】

  日更,早晨八点之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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