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去救他 ·200
“我们打个赌, 都服下梦魇,看看究竟谁在说谎!”
服下梦魇?!
毒师唯一完好的左手忍不住一抽。
他年轻时学毒,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师傅拿北突厥的俘虏试毒。
那俘虏也是硬得很, 身上没一块好皮肉了也一声不吭, 可被下了梦魇后……
毒师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梦魇那种东西, 他才不要服下!
“尊敬的可汗王, ”他转向可汗,深深弯下腰去, 虔诚道:“中原人歹毒狡诈,其实这梦魇他一人服下便可证明真假,却偏偏要拉我也下水,可见心肠歹毒, 还请可汗切不可被他蒙蔽!”
然而,帐子里久久沉默。
唯有少年人因为伤口剧痛而略微急促的喘息。
祁长廷额上满是冷汗, 唇角却微微挑起。
可汗当然不会答应。
他不信任自己这个中原人, 难道就信任北突厥了吗。
如今好不容易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能让他从北突厥可汗的亲信口中套话, 他求之不得。
果然,可汗意味深长地朝被捆束在木架上的少年投来一瞥,而后冷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就照他说的做吧。”
毒师一瞬间面如死灰, 正想再说些什么, 却见可汗已经负手转身离开了昏暗的牢房。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阴森森地盯了祁长廷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出去后,四名侍卫重新进来, 一人一个角守住了铁笼的四周。
铁索的声音响起,被高高吊起的少年终于重新脚踏实地, 然后腿一软靠坐在了身后的铁栅栏上。
好疼。
若是阿桥在,会不会有一丝一毫地心疼他呢。
少年唇角挑起一些自嘲的弧度,微微仰头,被汗水浸得潮湿的喉结难耐地滚了滚。
但愿,可汗不要让他失望。
帐中昏暗,一丝一毫的光线都透不进来。
少年不知时辰,只觉昏昏沉沉之间,有刺目的火光闯进来。
橘红色的火光将毒师的侧脸映得有几分诡谲。
“梦魇的制备需要十五日,”他的声音怨毒而阴森,“不过这十五日,你也别想好过!”
梦魇可以让人置身内心最恐惧的场景,但若想效果达到最好,被下毒之人的心智最好已经被摧残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
“你乃习武之人,意志比起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毒师强大许多,为了让这场赌约足够公平,”毒师嘴角扬起狞笑,“我制备梦魇的这十五日,好好享受属于你一人的盛宴吧。”
毒师紧盯着少年的神色,期待从上面能看出哪怕一分惊恐。
然而那张脸仍是面无表情,黢黑的眸子淡淡地映着他的狰狞,一言不发。
无言的嘲讽。
毒师眼角抽动了一下,终于再也呆不下去。
他恶狠狠道:“十五日后,你会后悔!”
*
十五日后祁长廷会不会后悔毒师不知道,但眼下,白桥却是很少见地后悔了。
——“白姑娘,我家殿下,也只剩下五个月了。”
何成的话一字一句地钉在她心坎上,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清晨的小院里,女孩盯着侍卫愤愤不平到有些涨红的面孔,瞳孔猛缩。
什么……
祁长廷当时不是被她推开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白姑娘,我家殿下待你,真真是毫无保留了吧,”何成攥紧了拳头,“你当他当初为何要瞒你,不就是怕失去你吗!”
“可哪怕他再怕,也仍旧不愿再欺骗你,所以选择在那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把所有的真相剖开给你看,他是怕自己后悔,他也在逼自己!”
“白姑娘,这样的心意,你可曾感觉到分毫!”
北地的春天来得这样迟,春风仍旧带着几丝寒意拂过树上的嫩芽。
靠在树下的女孩也如同那嫩芽般轻轻颤着,忍不住想朝后退,却已经没了退路。
白桥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应该想什么,过去零零散散的记忆混成一滩。
穿越前的,穿越后的。
和祁长廷的,和生身父母的。
简直快要将她的大脑撑得炸掉。
不远处,何成胡乱发泄了一通,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而后背上爬满了冷汗。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把自家殿下的老底都给抖干净了!
何成呼吸滞住,几乎已经预见到等祁长廷回来后他的下场。
如果,祁长廷还能好好地回来的话。
何成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
眼下并不是谈论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白桥忘恩负义就算了,他们也不是非要她做些什么。
他家殿下身份暴露,西突厥定然会严加看管,那么原本派去接应殿下的人手定然就不够了。
他需得快些去西府军里收拢心腹,想办法救殿下回来!
何成最后望了白桥一眼,面色微沉,终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女孩垂着眸子和头颅,面色隐藏在阴影中,何成自然没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低微但斩钉截铁的声音。
“带上我。”
“我去救他。”
女孩的声音比起那树上的嫩芽还没有说服力,何成心里轻嗤一声,步子一点没停。
眼下可是要去打仗,不是东都之中玩弄银两,她一个女子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下一瞬,突如其来的劲风和杀机自耳后袭来。
何成身子一紧,险险一个旋身避开,惊悚回头去瞧那偷袭者。
便见那女子双目猩红,右手执扇直指他要害,薄唇紧抿,冷冷盯着他。
“我能救他。”
半日后,队伍策马奔腾在官道上时,何成还有一些恍惚。
他时不时回眸去瞧身后神色冷峻的姑娘,觉得有些荒唐。
他好像真的被这女子压得死死的,就像面对祁长廷时,完全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她不过是会用了主子送她的生辰礼而已,而且距离还那么近,能瞄准他完全没什么难度啊。
他为何还真被她吓住了,这样的女子到了战场上绝对是添乱啊。
身后,白桥完全不知道何成的想法。
她当然不可能跟着何成他们上战场,但一场战争,从来不是只关乎战场。
朝廷能用补给斩断祁长廷的退路,她同样可以用补给分散突厥的兵力。
但想做到这件事,呆在客栈里却是万万不可的。
他敢只身闯虎穴。
她又如何会龟缩在后面安稳度日。
不过是突厥罢了,瞧不起谁啊!
女孩狠狠咬住了牙根,又猛地一夹马腹。
*
而此时此刻,百里之外的突厥人,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大约五日后,西突厥的可汗王处理了祁长廷和毒师的问题,回到王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门外传来亲卫的禀告声。
帐门被掀开,可汗掀开眼皮瞧了他一眼,问道:“去看过他了?”
亲卫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单膝冲可汗跪下,“看过了,但是……”
亲卫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位毒师是否心存怨怼,下手太狠了?”
亲卫也不喜欢毒师这类人,只觉得他们像草原上冬季里偶尔醒来的毒蛇,阴森又没有原则。
前些日子那名毒师还只用了荆条,可随着梦魇的制备时间越来越近,毒师对梦魇的恐惧尽数倾倒在了那少年身上,手段愈发恶劣。
然而那少年只是默默忍着满头冷汗,一声不吭。
要知道,草原上最危险的动物从来不是乱吠的犬,而是沉默着猎杀的狼群。
“徵既然敢用梦魇做赌,或许他并没有撒谎,梦魇过后,万一徵记恨我们放任毒师如此折磨他,会不会,心存隔阂?”
帐中火把噼啪作响。
可汗扶额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发表什么言论,问起了另一桩事。
“过去几个月,听闻草原上有许多牧民都带着成群的健马前往东边交易了?”
不得不说,西突厥的消息渠道是真的有够缓慢。
那边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了,他才注意到已经熄灭的导火索。
亲卫点头,“确有此事,而且部落们为了私利,甚至有很多没有保留卖给王帐的份额,我们军中的儿郎们很快也到了换马的季节,恐怕还要另外采购,至于价格……”
亲卫顿了下,才道:“往年三十两一匹的普通马已经涨到了四十两,好一些的健马更是涨到了五十五两银。”
古代消息和运输都不便,通乐当初在东北边收马,于是西边的马商都赶着马去了东边,眼下还远不到回来的时候,西边的价格短时间内自然仍旧高居不下。
可汗的面色阴沉了一些。
亲卫赶忙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军中的马倌前两日禀告说不必担心,他已经找到了低价购入马匹的渠道。”
“是一名来自东边的中原马商,他说他愿意同我们签订一个合约,十日后以四十五两一匹的价格卖给我们军用的上等健马,虽然比往年这个时节的价格仍是贵了些许,但……”
但也是没办法啊。
这也是亲卫为何格外看重齐徵的原因,西突厥真的太缺一个及时的消息渠道了。
可汗手指摩挲着扳指半晌,冲亲卫摆了摆手。
暂且,就这样吧。
“等等,”可汗又叫住了准备退下的亲卫,沉声道:“与中原人做生意可以,但签合约和谈判的地点都必须定在我们突厥境内,明白了吗。”
“遵命,王上。”
亲卫退下。
而远隔数百里的西疆边境,女孩换了一身精干利索的胡商装扮,带着何成等一伙人准备启程向西。
“白姑娘,你……”马儿将要迈步的时候,何成唤住了她。
女孩回眸瞧过来,一双透亮的眸子里沉静得如同头顶的天空。
何成将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垂下头拱手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