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我在19
“你怎么了?”裔昭轻轻瞥过来,关切地问了一句。
“……”汜留待了半晌,也没回一句话,对面的裔昭脸色有些难看。
“莫非真如旁人所说,看一个人久了,终究会厌倦?”
汜留本想解释一番,待看见裔昭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她是在说自己还是说汜留,汜留索性闭上嘴。
气氛一下子僵住。
大猫虽然见多识广,然而短短数月内频频出现如此情景,它也有些苦恼,只好站在二人中间,立起身子,前爪类似人叉腰,“你们怎么回事?三天两头闹别扭,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羞。”
大猫昂起头,胡子一抖一抖的,尾巴随之摆动,模样虽然凶了些,到底不是要吃人的样子。加上它换了冬天的毛,毛绒绒的更堆不起杀气。
汜留不由面上一红,接着把心一横,想着不如把话就此说明白了,只是不待她开口,裔昭忽然走上前,扬手——
汜留呆呆地看着,她是堂堂上神,自然可以躲开,只是对面的人是裔昭,真要一巴掌过来,也得生生受着。
大猫扭过头,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裔昭的手落在汜留发带上,轻轻一扯——汜留近来越发的懒了,满头乌发全靠着这跟发带系着,这下好了,长发披散,人猫惧惊。
拿走了发带的裔昭却不肯解释,只见她转身离开,前后动作倒是流畅的很。
这绝不是巫神裔昭的做派!
大猫看看裔昭离去的背影,再看看一脸迷茫的汜留,最终决定留在汜留这一边。它挪到汜留脚边,扯住汜留衣襟就要往上爬,汜留无奈,只好将它抱起来。
“五子别怕,你还有我呢。”
大猫如是安慰道。
汜留觉得这不是安慰,她心里烦躁,思量片刻,觉得还是冷静一会儿好,于是,她的目光再次转向延寿君。
神熇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好,虽然不是多大的伤口,但流的血多的吓人,年老的医官眉头皱的像堆积的树皮,欲言又止的样子,逼得延寿君不得不重视这次“意外”。
也许,神熇的身体状况比外界看到的要差许多。
延寿君和荣宁一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不同的是,延寿君是百感交集,她知道就算是神熇那样强势的人,也终有灯枯油尽的一天,只是这一天好像来的早了些,早的让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做些别的。
荣宁一是没想到自己能看到这一幕,她虽然是勋旧家的姑娘,离最高权力依然有不可跨越的坎。骤然得见,比随着延寿君入宫还要不敢置信。她想,若是神熇时日不多,匆匆丢下个烂摊子给延寿君,延寿君能不能收拾还不知道呢。
总而言之,即便明知有那么一天,还是做好一切准备再来的好。
荣宁一心里是这么个打算,她偷偷瞧着延寿君的反应,总觉得延寿君有些淡漠,这副神情落在神熇眼中到底不好。她想要提醒一句,此情此景,却没个开口的法子。
“见了点血,就傻了吗?”神熇语气依旧严厉,她此刻还在延寿君的的寝殿中,延寿君已经下了床,侍立一旁。
听了这话,延寿君微微抬头,随即又低了下去。她骨子里是个极倔强的人,如今这看似和解的局面,在她看来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神熇终究是个人,她会老,会死,临死前还会后悔,要是提早一点,还能做些改变。
寝殿内气氛异常压抑。
良久,神熇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随着这声叹息,荣宁一觉得神熇老了不止十岁。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句话终究没有出口,因为崇宜迩来了。延寿君望着外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荣宁一上前扶住她。
“好生照看延寿君。”
神熇终于皱眉,她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寝殿,比来时的步子还要快些。
崇宜迩没有进殿,她步子慢的很,正好赶上神熇出来。
“主上,”崇宜迩行着礼,她也是个老人,礼数却不曾因为年纪而缺失。
神熇也不说话,快步往外走,崇宜迩也不多说,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直到神熇放慢步子。
已经到了昭明神宫的正殿外。
那是神国的权力之巅。
神熇站在台阶上,仰望正殿内的宝座,良久不语。
崇宜迩侍立一旁,静静地,目光落在神熇身上。
侍奉的女官离的远远的。
太阳偏西,总还没落下去。
“延寿君,怎么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又滑落了些,才听见神熇幽幽吐出这么一句。
“延寿君是圣母后裔,神族正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崇宜迩站的直直的,她虽然在宫中待了多年,多数时候却是这副模样。
一阵风过来,夹在着神熇的冷笑。
“当年,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当年的事指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崇宜迩知道如今是非常时候,必须督促神熇下决心,于是道:“颐阳君那一胎,不大稳当。”
也许还有性命之忧。
“永平君,也是你们挑出来的人。”神熇转过身,看着崇宜迩,此刻她目光深邃,喜怒不测。
“我,也是你们挑出来的人。”神熇顿了顿,接着说出了这句话。
那至高无上的神尊,就那么看着崇宜迩,面上竟有些苦涩。
汜留隐身站在一旁,听着那话,看着神熇,只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这是千百年来,神族与勋旧的默契,便是巫神,也不曾改变分毫。”崇宜迩面上保持着恭谨,目光不曾乱了分毫。
神熇盯着崇宜迩看了片刻,悠悠道:“罢了,罢了,你们喜欢谁,就让谁坐那个位子。”
崇宜迩忽然跪下,“主上息怒。”
神熇盯着崇宜迩头顶的银发看了又看,又抬手看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叹道:“老了,不中用了。”
说罢,神熇缓缓走向自己的寝宫,太阳在她身后渐渐沉了下去。
崇宜迩目送神熇离开,直到神熇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站起来。
年轻的宫人赶紧上前扶着崇宜迩,崇宜迩感受着膝上的不适,觉得今天不算是白白跪了这一场。
大猫抱着汜留的脖子,问:“五子,这是定下延寿君了?”
汜留道:“神熇这人,说出口的话向来做不得数。”
“嗯?你是在说自己吗?”
大猫那长长的猫蹭着汜留的脸,汜留眉头一皱,“把毛换回来。”
“不嘛,天冷了。”
大猫不但抱着汜留的脖子不肯放开,还继续乱蹭。汜留心中不快,抱着大猫去了延寿君的寝殿。
延寿君坐在案前,荣宁一坐在对面,给她剥葡萄。
“主上,到底什么意思?”荣宁一心中不安,一边剥葡萄一边问道。
陌生的宫殿,陌生的人,也许连自己的性命都是陌生的。
一个不小心,一颗剥好的葡萄掉在地上。
延寿君看看荣宁一,又看看地上的葡萄,忽然道:“宫里的事,你还是别掺和。”
荣宁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延寿君,眸子里带着一丝怨愤,“你,怀疑我?”
怀疑什么呢?荣宁一没有说明白,也不知延寿君有没有听明白。
“我这次回来,是给颐阳君挡刀的。”延寿君微微低头,似在考虑什么艰难的问题,然后又道:“主上的心思,我还是不懂。”
荣宁一也糊涂了。
好好的“唯一血脉”,怎么会比不上洵都来的颐阳君?延寿君是不是理解错神熇的意思了。
神熇还是很重视延寿君的。
荣宁一脑子转的飞快,只觉得这是个无比头疼的问题。纯粹的权力之争其实没什么,胜者生败者死,就是怕这种沾了血脉亲情的东西,谁知道哪个更重要呢?
她的信心在一连串打击下消失殆尽。
终究是大意了。
“你走吧。”
“来不及了。”
荣宁一忽然挪到延寿君身边,不由分说就抱了过去,“大人又不是砧板上的肉,总该做点什么。”
延寿君倒没有反抗,她刚才设想的事和荣宁一实际做的事有些区别,所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曾挣扎。
“给我点时间,宫里的日子,我过的了。”
延寿君被荣宁一紧紧抱着,这个姿势只能感受她的呼吸和体温,却看不见她的表情,有些苦恼。
“没有巫神的日子,我们也能过下去。”大猫捧着汜留的脸,一张猫脸分外严肃。
汜留听不下去了,只好往别处去。
到了晚饭时间,大猫这胖子就要闹起来了。汜留难得愁眉苦脸,几番犹豫挣扎之下,还是回了约定的地方。
裔昭不在。
只有一座空空的宅院。
汜留觉得心也空了。
大猫跳下去,又跳上房顶,嚎叫几声,月亮在它头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