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吻了李琭。那毫无章法的吻疼得李琭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时间在这片海域上失去意义。他只想全然珍惜和玄正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有时玄正抱着李琭,失去理智地呓语,说我爱你,第一次见面时就爱你。
李琭说那不是爱,你不小心快掉下飞仙索的时候我拉了你一把,那只是你在惊险之后的感激。
李琭还说,修仙人不该有情执,不讲爱恨,因为爱恨都是觉受的幻象,碍着人走向天道。
玄正不听:“可我已不再是修仙人。”
道阳于是给出了和那日几乎别无二致的回答:“那你爱吧。”
他允许了。
就算他不允许又有什么用。他只能管自己的心,又怎能管住另一个人的心爱不爱谁。
实在疲乏的时候,李琭就靠在玄正身上睡觉。玄正说你怎么敢睡的,你不怕我吃了你。
李琭迷迷糊糊说随便,那你吃吧,不要吵醒我就行。
玄正磨着牙,快被李琭不经意的洒脱拨弄疯了。这苍穹之上高远的星河,都不及李琭这逍遥的灵魂难以采撷。
他们不记得太阳升起多少次,唯有看着月亮盈亏。月亮最圆的那一晚,大约是人间十五、或是十六,总之,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
玄正终于发了疯,第一次吻了李琭。那毫无章法的吻疼得李琭眼泪都快出来了。
飓风和海水不曾将李琭击败过,他快淹没在这滔天的爱之中。
他的唇角破出血色,更加刺激了玄正,他隐约预感到自己会被撕咬入腹,就在这时,血腥味越来越浓,散进风中。
他推开玄正,只见玄正腹部的衣服深了一大片,手里握着刀柄,血汩汩流出,渗入海水。
道阳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体会到了彻骨的悲怆:
“不——!”
玄正哀然一笑,神情里藏着伤感的餍足:“对不起……不能……伤害你……”
“不、不、不——韩以宁、你不能这样。”
“人间啊……何其壮丽……谁能不留恋。可是阿琭……放我走吧。”玄正缓缓抽出被道阳握着的手,慢慢闭上眼睛,“我不后悔遇见你。我只恨我前世业债未消、遭了这罚,是我……配不上你……”
不论道阳再如何呼唤,玄正封闭了气脉,眼泪止不住地没入发丝,他甚至想要从木排上掉落到海里去。
若是能以深海为棺椁,以珍珠珊瑚为陪葬,亦不算亏待了他。
道阳察觉他的意图,死死抓住他的半边身子,阻止他往下滑。海水迅速地夺走玄正的体温和血液,他英俊的容颜变成灰青色,冷清的圆月下飘起了大雪。
道阳紧紧抱住了他。
玄正永远地失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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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璎长老和尹涟找到他时,他正坐在海边的渔村发呆。
他头也不回地说:
“沈师兄,我没有失踪,我只是在和韩玄正一起游历山河。”
袭璎长老:“那玄正仙君在哪?”
道阳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可惜看到他这双眼眸的,只有面前无尽的海水。
他摸了摸身边的骨灰坛:“他在这里。”
袭璎长老:……
她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还好吗。”她问。
身为医修,她一眼就能看出道阳不好。
道阳眼睛眨也不眨:“多谢师兄关心,我很好。”
这是谎言。但若是道阳自己不想治,她也没有办法。
“那我走了?”
“慢走。”
袭璎说:“我怎么向掌门交代?”
“玄正不幸被魔人所害,身殒道消。弟子道阳已将他火化,如今携他云游四方,了却我与他生前的心愿。就是这样。”
袭璎虽觉哀痛,可修道到了一定境界,天然地就会变得无情,难以与他人共情。
她唯有郑重地说:“李师弟,节哀顺变。”
道阳摇摇头,没有哀。他是修行人,不会哀。
然而,等到袭璎离开许久之后。
他突然发现沈师兄说得对。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是修行人,都修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会哀伤,他不该哀伤的。可是觉察之后,他分明是哀伤的。
这一瞬间,他看见了更真实的自己,原来他不过也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个。他不能保持全然的欢喜自在,他有爱恨,也会痛苦。
恍惚间,他想起来剑神曾说的那个故事,上古有两位剑修携手同游,一位名叫佑巡,一位名叫尚羽。结束云游之时,他们回到了棘溪。
于是道阳就来了棘溪。
剑神在道阳师尊的脸上看到了前世熟悉的神情。阴冷且痛楚,心灵山崩海啸,然而装作不在意,装作洒脱豪迈。
他不愿再问师尊玄正仙君去哪儿了,这神情已是回答。
剑神感到抱歉。他到底还是没能救下师尊的心。
“干什么干什么,小蝴蝶,你干什么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道阳就差伸手戳他脑门了。
剑神知道师尊最讨厌旁人的怜悯,于是垂下眼睛:
“并未同情,只是惋惜。”
“惋惜什么,人有生就有死!他不过是一片落叶,最后回到泥土中罢了。”道阳拍了拍床榻,叫喊起来,忽然眼眶发红,到底还是一滴水都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