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孟和182
孟和想了想,答应了。
他自然看到了男人握在剑柄上的手。
只要孟和拒绝,那柄剑下一刻就会抹了他的脖子。
他化名熠彰,潜入了阿尔萨兰的参谋团。他三四年来殚精竭虑,苦练医术,终于得到了机会,从千里身边的大祭师下手,一步一步接近了兰罗的权利中心。
“而现在,贺雁来,我问你,明彰留下来的信就藏在我怀里,你敢打开看吗?”熠彰,或者说孟和狠毒地盯着贺雁来的眼睛,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贺雁来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惊涛骇浪,还不忘揉了揉怀中千里的耳朵。
而孟和轻蔑地看着他,不管他的反应,直接从怀中郑重地掏出了那封泛黄的信件。
他死死盯住贺雁来的表情,不愿放过他片刻的崩溃,又质问了一遍:“你敢吗?”
贺雁来不答。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犹豫。
孟和说中了。
他不敢。
明彰死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绝笔的呢?当时的他,对自己到底是爱还是恨的呢?
他贺雁来没有选择,远赴兰罗,纵使可以有千万个理由解释他的身不由己,但他就是做了,就是踏上了兰罗的土地。
明彰会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贺雁来的心便不住痉挛。
他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孟和逼迫性的眼神,默了一默,将千里暂时交给子牧看着,自己俯身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
贺雁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结果自然要由他自己来承担。就算明彰在信中痛骂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贺雁来也认了。
直到拾起那封信,贺雁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他反反复复用眼神眷恋这封绝笔,手指轻抚泛黄的纸张,像是在感受明彰四年前留在上面的温度。
孟和嗤道:“现在你假惺惺的,在装给谁看?”
贺雁来没有回答,只是屏住呼吸,仔细拆开了那封信件。
入目,是明彰遒劲有力的字体。
秋野:
展信安。
常忆年少,你携我入宫共与皇子共读,夫子曾问我们,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四皇子说,这天下是仁帝的天下。太子说,这天下的大熙百姓的天下。你没有回答,却在之后私下里与我说:天下就是天下人的天下。
老爷和大少爷死后,你便做了将军,可是你似乎更不开心了。你常与我说,若能做到天下共主,不分你我,人人做自己的主子,不必再与敌国百姓兵戈相见,那会是怎样的江山图景。我笑你小孩子想法,若是没了皇帝,没了国别,你我效忠的又是什么呢?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是对的了。
在我闯入兰罗军营,亲手砍下兰罗王的首级时,我觉得你是对的了。
为什么要有毫无理由的战争,为什么朝廷能视万物为刍狗,为什么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却只能换来那些所谓贵族的脑满肠肥?
秋野,我懂你懂得太晚了。你该有多么煎熬呢?当自身渴望天下无战事的夙愿,和你自幼接受的忠君重担相撞时,你该是多么痛苦呢?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身处兰罗了吧。
仁帝不仁,枉为人君。你背叛自身信念也要为了他巩固大熙烂到骨子里的社稷,可他却在天下人面前,将你的一片丹心踩在脚下,明彰为你不平。
秋野,秋野,我时日无多,不能再伴君侧。望照顾明煦,扶持明尘,以结我父挂念。
秋野,秋野,苍天已死,为何不跳出牢笼,成就你自己的天地?
秋野,秋野......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贺雁来终是无从得知,明彰最后那两声秋野,是想说什么。
也许当年明彰坐在烛灯下,沉思着凝望面前的信纸,又抬眸望见孟和安详的容颜时,也弄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了吧。
可事与愿违,孟和也永远不知道,明彰临别时的那一吻,到底是出于补偿,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情愫。
他孤独地活在人世间,一意孤行地以为是贺雁来逼死了明彰,幻想明彰是不是对自己多少也有些依恋的。他痛苦又寂寥地活着,杀了贺雁来,送他去地底与明彰作伴成了支撑他度过漫漫长夜的信仰。为此他不惜杀死曾经温润善良的孟和,变成了孤僻冷漠的熠彰。
孟母蕴藏在“孟和”中关于永恒的美好愿景,也终究化为了水中月、镜中花。
“请你......不要后悔认识我。”
这背后的千言万语,孟和反复咀嚼了半生。
一滴泪珠滴落在信纸上,泅开了“秋野”二字。
贺雁来如梦初醒,忙抬起头,不让泪水继续坠在纸上。
他双目含泪,又像在笑,又像是在哭,悲悲喜喜的,望着天牢内灰暗潮湿的房顶,缓缓合上眼睛。
孟和与他自己都以为,明彰会怨恨他,可是明彰没有。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即使在临终之时,心中想的还是贺雁来受到的委屈。
他担风袖月,落拓不羁,本自空而来,又自空而去,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
这样洒脱的少年,叫贺雁来如何释怀?
贺雁来又想到了那个梦境。明彰扭回头,笑着对他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