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墨墨要是能一直醉着就好了。
段若溪难过地想道。
她伸出手,手指抚过沈墨墨的脸庞,向下,她不想让她走——段若溪最后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许,不许这么做。但是毫无用处。
沈墨墨睡得很死。段若溪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抱起沈墨墨,准备带她去卧室。
也许是抱起来的时候有些颠簸,沈墨墨在最不该醒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她一睁眼就看见头发凌乱的段若溪——就算是这种时候,她心里头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这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漂亮,哪怕再憔悴也能变成一种添色。然后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段若溪的怀里,段若溪的家。
其实她还没完全清醒,所以情绪也乱得出奇,无法好好理清现状,这样的沈墨墨马上就踹着双腿呜呜道:“哇——段若溪,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可能是还没醒酒,所以沈墨墨用不上力气,使出的拳头也软绵绵的。段若溪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控了——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得做点什么,得让自己和这个沈墨墨隔离开来。
得赶在什么事发生之前!
为了达到目的,她紧紧搂住沈墨墨,沈墨墨的双肩随着抽泣颤抖。下一秒沈墨墨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自己就被塞进了满满熟悉气味的衣柜里。
眼前的段若溪跪在地上,昏暗下能看见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脆弱表情。沈墨墨向那张在梦里见过许多次的脸庞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发,轻触她的脸颊。然而临了她却被巨大的痛楚打败,就像此刻的段若溪一样。
段若溪看着沈墨墨在衣柜里抱住双腿,缩成一团。她的啜泣伴随轻轻一句:
“段若溪,你是不是只想欺负我。”
这句话狠狠击碎了段若溪,她从难以自控的情绪里脱身而出。
段若溪一下子就清醒了。
不是这样的。
她猛地一用力,把沈墨墨彻底关进衣柜里,沈墨墨在离开她一瞬间好像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这件事同样发生在段若溪身上。
段若溪站起来后退几步,她颤抖着喘息了好久也没办法彻底平息这份情绪,最后她用尽全力把门锁好,接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屋子里的空气令她窒息。
所谓重逢,不该是这样的。
段若溪出门前在门口拿了两包烟,连拿烟的手都在不住颤抖。楼道里的冷空气灌入肺部,她深吸一口气,不管走出多远,她好像还能听见沈墨墨啜泣的声音。
她逃离这里,觉得自己令人作呕。
——段若溪的回溯就此结束。
第6章
属于沈墨墨的回溯要往前倒得更远一些。
或许是因为她正在沉睡,而梦里的相对时间则要漫长许多吧。
一开始出现的是那些已经好久没听见的难听话。
沈墨墨在衣柜里蜷起身子,盖住耳朵。
慢一拍。
笨手笨脚。
迟钝,白痴,傻,愚笨,蠢货。
说话慢吞吞的。
谁愿意等你?
没生出你这种孩子就好了。
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在那边要是受欺负了,也是你活该。”
十九岁的夏天。妈妈一边哭一边把沈墨墨和行李往外推,她的手背翻来覆去地,抹过青紫色的那一小块脸颊。
疼的话就不要擦啦,沈墨墨小声说。妈妈听不见,她早就没耐心听沈墨墨讲话了。她说你别回来,你不要回来了。
十九岁那年沈墨墨考上了一所综合大学的艺术系,大学不错,就专业来说并不是个好选择,但妈妈说她不能留在本地,一定要去外地,要去更大的城市,要混入更庞大的人群里。最好谁都找不见。
这一年妈妈终于和爸爸离婚了。沈墨墨在那一年大多数时候都住在画室里,回家的话就会一直挨骂,但她不会很难过。因为骂她的妈妈身上总添伤口,她就想,这家里有人过的比我还糟糕,那我有什么资格难过。妈妈一边骂一边织线,她织几百条几千条透明的丝线黏住沈墨墨,然后像操控木偶一样操控她的人生。沈墨墨也不会很难过,因为她是呆瓜,靠自己什么都办不成。
如果没有妈妈的话,她就是废物。
可是飞机落地后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十九岁的沈墨墨来到暖和和的大城市,人流攒动,几乎要倾覆她狭小的世界。她摇摇欲坠,抬起下巴张大嘴巴,城市的阳光被玻璃不断折射,在吵闹的天空上飞啊、飞啊,然后掉进了沈墨墨的嘴巴里。
世界原来这么大。
沈墨墨突然低头盯着脚尖。
但是我却好小好小。
来到大城市的第一天,沈墨墨正式命名了自己的日记:《呆瓜大冒险》。呆瓜是妈妈和别人说出的那些难听的话里,沈墨墨觉得最可爱的一个。被骂呆瓜的时候,她会比其他时候要开心好多,呆瓜被她放在了词语的金字塔尖,被她奉为夸奖。
可惜这个城市里的人似乎不会说呆瓜这个词,不管是教室里的大学同学,老师,还是寝室里的室友,店里的店员,他们都比沈墨墨个子高,显得成熟。他们不会像妈妈一样说难听的话,也不会故意刁难她,戏弄她,大学生活让沈墨墨很满足,她时常挂着傻笑,完全忍不住。
但她其实不晓得自己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看起来更蠢了?担心这点的沈墨墨就跑去照镜子,这时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她就用手指戳着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哇!”丑到自己了,沈墨墨连忙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