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美人犹抚帝王骨
如此一想,祝长舟一举得罪朝中三大势力,她今日惶惶剖白,便是要在我这里寻庇护。可是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真到了这种风口浪尖的局势,竟有些相依为命之感,让我……隐隐有些沉沦。
我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坦率道:“朕……我很高兴。”
祝长舟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还没消,我便道:“我很高兴,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你愿意选择我。或许对你来说,这是一条退无可退、被逼无奈才走的路,对朕来说,这代表着我从前一个人走的路,日后就要多一个人了。什么失信于人、于德有亏,既然是口头之约,没有书面律法保护,就算不得准。”
她似乎被我这大言不惭、臭不要脸的偏袒吓住了,挣扎说道:“昔日尾生抱柱、无咎待伞……”
我心想,这两个典故的人物名倒和我那个时空相同,口中诡辩道:“由是丢了性命,惜哉痛哉。”
祝长舟微微瞪着我,似乎想反驳,但碍于帝王颜面,不敢造次。
我看得好笑,拍拍她的手背:“既然要与我穿同一条裤子,怎还如此拘谨,这可不像你。想当初,我被打板子的时候,你可是握着我的手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口唤郎君……”
我故意说得轻浮,她果然害臊,抬手要捂我的嘴叫我莫说,我笑着攥住,她方醒觉,挣扎着要抽手。
我敛了笑意,诚恳道:“我的身家性命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押在你身上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情,不用担心我对你秋后算账。我在这个位置上,确实染了些不好的习气,这更需要你日日时时督我促我、规我劝我。我知道你心系天下,这些天困住深宫,恐怕是想起了上世困守闺阁的日子,我见你也不甚开心。我有私心不想你离我太远去边关镇守,但如果你想念沙场……”
祝长舟打断我:“没有人会想念沙场。”是了,血浸黄沙、风刀严逼的日子有什么值得留恋,若说真的念一念,也不过是怀念同袍在侧、天地广阔的自由罢了。
祝长舟也认真地看着我:“有陛下这句话,便是真秋后算账,臣妾也值得了。臣妾守着陛下。”
我佯怒道:“那还叫什么陛下、臣妾?”
祝长舟这才有了些真心实意的笑容:“我错啦。”
熏笼烧得满屋暖和,以我浅薄的物理知识,我委实有些担心一氧化碳中毒,便起身想把窗户开道缝。
而祝长舟一旦下定决心,便没有隐瞒:“我既已失信于陆右丞,有一事便不可不告知于你——陆右丞曾发现我重生之事。”
我吃了一惊,开窗的手一顿:“什么?!”
我觉得祝长舟伪装得甚好,他是如何发觉?
祝长舟道:“我重生之后,私下笼络江湖能人义士,经年累月下来,手中也有一支悍兵。因此,去年八月,我曾差人刺杀上世害我的贼首。”
我听得这个时间节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恰恰是我穿过来的时候。
祝长舟表情难辨喜怒:“我的人说已下毒得手,将贼首抛尸郊外难民尸堆。但我在镜湖城外,与朔荇拼杀那一战中,却见到了本该死透的贼首。”
恰巧此时一阵风刮来,混着早春泛着土腥的花香,扑面吹得我险些打了个寒颤。
我已经有了预感,关上窗户哑声道:“他……是谁?”
祝长舟轻声道:“陆夏山。”
第49章 美人犹抚帝王骨
如今想来, 这倒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
镜湖城阵头厮杀,我与陆夏山缠斗时,祝长舟往我二人处看了一眼, 便被赛图逼得吐血。我原先只当她是分心, 如今才知是心神大震——死而复生这种事,就算是接受了穿越和重生的我, 也觉得离奇。
祝长舟道:“算起来,陆夏山是赛图的表兄。陆夏山之父陆越简是德回帝的亲信, 从小养在身边,被赐姓陆。天坚十一年,朔荇天汗求和而献美女十名,其中一位就是当时荼切儿部可汗妾室的次女,德回帝赏与陆越简为妻。”
德回帝陆靖壑是我这具身体的生父,盈朝末代皇帝。
“盈都破时, 陆越简拼死护卫德回帝出逃,甚至顾不及妻儿, 使得妻子乱中丧命。时陆夏山尚年少,惶惶出走寻父,路途中恰遇乔装成寻常妇人的皇后, 皇后怀里抱着公主。陆夏山曾进宫跪过娘娘,因此二人相认痛哭。”
“其时, 丞相林更的人搜寻到了德回帝,押回宫中。皇后听闻德回帝在宫中不饮不食, 便日日夜夜痴痴望北念经,竟也七日七夜不饮不食, 陆夏山劝也不进。七日后,德回帝薨, 林更登基大赦天下,街巷一片欢声笑语,而皇后在破庐之中滴尽了最后一滴泪。”
祝长舟道:“其实,那个破庐,就是万佛寺你我相见之处。”
我闻言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这回倒不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作祟,便是我一个局外人也有所触动。
这是祝长舟的前世今生都发生过的故事,这具身体在襁褓中丧父丧母,茕茕一身。
我缓过神来,重新落座,问道:“这段故事,我倒从未在史书上读过,你是从何得知?”
祝长舟道:“有些是我父告知,你也知晓,我父年青时交友不拘,与陆夏山拜过把子。而有些事乃陆夏山告知与我。他还言讲,当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和你都父母双亡,又有追兵阻击,走投无路之下另辟蹊径,北上朔荇投奔娘舅。陆夏山不像其父一样对盈朝那么忠心,赛图之父——也就是陆夏山的舅舅当了荼切儿部的新汗,觉得有亏于陆夏山之母,因此待陆夏山极好。陆夏山与下任可汗赛图关系又亲密,自然把朔荇当作自己的家。陆夏山其实原本并不叫陆夏山,在朔荇待了两三年后,他顶替了成朝一个名叫陆夏山的农户,带你回成朝当细作。幸而通缉画像粗陋,他又长开了许多,而你扮作男童,竟无人怀疑,甚至通过科举入朝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