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7告白136


  何夕,告诉你个秘密。
  ——在故事尚未开始前,我就已认识了你,很久很久。
  我的童年,是一本缺页的盗印书。它装订得华美,却只收录残章。
  一章《母亲》,一章《父亲》,一章《家》,我阅尽图书馆的每一册藏书,也没读过它们的初版。
  同龄的孩子盼星星,盼月亮,盼有人带走他们的孤独,而我数年一日等候着谁,来宣读我被舍弃的缘由。
  你能懂吧?那种永远猜不透谜底,无解又无望的感觉。
  虽然在文字的维度里,我看似无所不有,但这颗心始终枯瘠,一贫如洗。
  幻想垒成虚无的高墙,将我重重围困。即便有黄先生的引导,我依然走不出,那座自我隔绝的围城。
  十三岁之前,我最大的心愿,是活成一首埋没尘世的无名诗,羁旅一生,居无定所,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对,你没听错,我真的不介意死去。因为生命的意义,不是活着,是燃烧,像流星在风里烧成满天的余烬,把死亡奉为活过的证明。
  而且,像我这样的孤儿,又有几个人会在乎?既然早晚要死,不如就死得随心所欲,和肆无忌惮。
  转折始于那年梧桐叶落的初冬,一个干枯乏味的雨天。
  我在黄先生捐来的一批旧书里,发现了一封信,就夹在那本写满注记的《查令十字街84号》中间。
  文字寥寥几行,却奇异地改写了我平铺直叙的未来。
  那开头写道,这封信献给一位有缘无分的友人。
  他说,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抑郁症患者,可能拖着残躯苟延,也可能不久于人世。
  他和他最爱的妹妹,有过一个约定,但以他日渐式微的精神状态,已无法再履行诺言。
  所以他希望找一个人,取代自己,继续扮演妹妹的引航员,知她悲喜,陪她永远。
  落款有两个名字,其一是他的本名,其二,你我也都熟悉。
  ——“木兮”,是你哥哥为你创造的笔名,和悉心编造的美梦。
  你一定不知道,他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没请人代过笔。他是把心都剁碎了,沥着血从那堆残渣里挑出仅剩的快乐,写下来,寄给你。
  当然,我从黄先生那里得知这些过去,也是很后面的事了。
  何夕,你猜猜看,我看到信之后做了什么?
  ……呵,想不到吧,我把它放了回去,然后什么也没做,接着读书。
  你总说你冷酷无情,而我觉得,我比你自私麻木得多。
  那时候,荒诞不经的理想在我心中高过任何外来之物。即使我读完信后确实有了一点触动,但那还不足以支撑我敞开心门,滥发善心地去接受一个未知的变数。
  我见过何年。只有一次,却印象深刻。
  我收到信的隔天,黄先生带他杭平的学生来福利院,你哥哥是志愿者之一。
  少年像光一样明澄耀眼,眉眼生得好看极了,眼睛稍微弯一弯,就能感到他在不遗余力地笑。
  这样的人,我无论如何无法将他与向死之人联系在一起。
  他教我用梧桐叶做书签,讲起自己的妹妹也很喜欢这种叶子,还说如果我见到你,我们肯定很合得来。
  我问他为什么戴着口罩,他对我说,魔法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时你哥哥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越笑,心越痛,愈加掩饰,恶性循环。
  可我傲慢地想,写写信罢了,谁都能胜任这种小事,我没必要搭上自己。
  所以我依旧没有理会,假装一无所知。
  ……对不起,何夕,我再三漠视了你哥哥的求救。我和你,年少无知,犯了同样的错误。
  冬天转眼逝去,夏日重现。
  那一天清晨,黄先生在给我上课的时候接到了何年的死讯。他震惊,心痛,在电话里吩咐助理订机票,语气豪不沉着。
  我看了眼手里的书签,在极短的一念间,鬼使神差地向黄先生供出了我看过信的事实,并问他能不能带上我。
  黄先生犹豫很久,答应了。
  他征得院长的同意,带我去了剡里,去见你。
  就这样,我飞去了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置身朝思暮想的穷游梦中,心情却复杂得像打翻的颜料罐,混作一滩丑陋的黑水。
  抵达剡里,恰好是日暮。
  如若解透了一个人,那想找到她,便不是难事。
  黄先生把车开到立着红色邮箱的那条街,等在那儿,等着你来。
  天空下着暴雨,从末日般的电闪雷鸣中,能窥见书里描写的悲痛。
  没多久,我看见你边哭边跑了过来。
  你蜷在墙角,一身的污渍,哭声比那天的大雨都伤心。
  我从未见过那种悲伤,像是水做的,溶进了落下的雨,传染给整座城市。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仿佛被摘去了,在雨水里浸泡了几天几夜。从此,它见了热就膨胀,遇了冷就萎缩,时好时坏的,再也恢复不了原状。
  淋了那么多场雨,我头一回生病,病在心里。
  这病似乎是因你而起,并且在之后的六年里反反复复地发作,怎么治都治不好。
  我想,我是罪有应得。
  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见死不救的惩罚。
  但,他又是仁慈的,否则就不会派你来救我了。

第58章 57告白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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